“一想到他们还和庄妃有牵连我就更不'炫'舒'书'服'网',凭什么我们要靠她!你们没看见刚才他的样子么,讨厌死了!”青骊气愤道。
尽管青骊的言辞满是愤慨,但稚气未脱的神情看来着实好玩,青蘼不由扑哧一笑,连承渊都因此忍俊不禁,更气煞了跳脚的女童。
“不许笑!我为姐姐打抱不平,你们还笑我!”青骊拉着青蘼表达此刻的不满。
“哎哟。”承渊故作疼痛状,拖着受伤的手,道,“伤口痛。”
青骊原本不信,但见承渊不像作弄人的样子,她当真着急,上前追问道:“怎么了?”
被女童小小的手握着,承渊也渐渐展露出笑容。
青骊的指尖在细细的伤口边轻柔地滑了两下,而她的神情那样专注。这一刻,她只是沉浸在对少年的关心里。
“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笑地太厉害,笑裂了伤口了。”承渊心底满足,调侃道。
知道是被承渊戏弄,青骊一时气急,正要动手推开,却不想少年快她一步抢先退开。青骊不服气,追着承渊道:“不许跑!”
兄妹两个在宫道上追逐嬉戏,欢声笑语依旧,全然忘记了那些烦恼,忘记了有关身份与局势,只在如今温暖的阳光里奔跑,欢笑着面对彼此,忽略了有些东西正在这一季的纯粹里悄然盛放,光彩熠然。
月上树梢,星光微淡,照着庭院里沉思的青骊。
女童的影子被拉长在身后的冰凉石阶上,她小小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双手环着膝,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眼前一片月光,亮堂堂地仿佛在地上罩了层极其柔软的白纱,有些朦胧。
“青骊。”熟悉的少年的唤声透过月光传来,一样的温柔。
青骊抬起头,看见承渊就站在月光下,姿容恬静淡雅,犹如竹露,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她站起身,疑惑道:“哥哥?”
“司斛说你已经几天晚上都这样坐着发呆,怎么了?”眼前女童长发未束,披在肩头,穿着单薄的春衫,在晚风里更显得身形瘦小。承渊到她身边,看着青骊抬起的澄澈眼光,笑容柔和温暖。
“还不是你上次在练习场说的什么政治的,萧简明明就可以赢的,什么叫必须输,我不甘心,这根本就不公平!”青骊重新坐在石阶上,一手支颐,双眉蹙起。
承渊坐在她身边,看着心智未开的青骊。月光下她从小养成的骄纵被淡化模糊,一心一意思考的时候露出只有孩子才有的专心,抿着唇,歪着头。
承渊浅笑,摸了摸青骊的头,道:“你长大了或许就明白了,现在不知道很正常。”
“不行。”青骊斩钉截铁地注视着浅笑的兄长,道,“你们如果都清楚,我就不能马虎。否则总是被你们瞒这瞒那的,我真像个小傻子似的。”
青骊一脸委屈的表情教承渊不由发笑,他将女童拉近了些,好心哄道:“谁敢把堂堂青骊公主当傻子,不怕和庄妃一样吃鞭子吗?”
青骊本想甩开承渊,但见少年的手裹着的纱布,她就忽然变得安静,甚至有些愧疚地低下头,低声问道:“伤口真的没事?”
“你可是亲耳听着御医说的,有没有事你不知道?”承渊一面说,一面从身后拿出一个小沙包和几个小袋子。
“这是什么?”青骊困惑地看着一脸神秘的少年,见他走下石阶,在地上慢慢画起格子。
女童跟了下去,静静站在承渊身边,看他一点一点地完成,双数格,单数格,一行隔一行,一共画了十个格子,共七行,从最底下开始写了一到九这九个数字,最上头的一个空着。
“这是什么?”青骊问道。
“我从小太监小宫女那学来的,平时无聊的时候可以这样画来跳着玩。”承渊将手中的沙包丢到第一个格子里,“从一开始,来回跳一圈,再差一格的格子里把沙包捡起来,这格就跳过去。如果是最上面那格,捡的时候要背过身。如果没扔准格子或者捡沙包的时候摔倒了手压了边线,就由下一个人玩。这样交替下去,看谁先跳满十个格子。”
青骊一面听一面点头,见承垣要开始跳了,她干嘛拉住,道:“为什么是你先跳?”
“我一面跳,一面给你示范。”承渊道。
“不行不行,你比我会玩,让你先跳了我一定输。我先来,反正你刚才讲得很清楚了。”青骊轻轻把承渊推开,自己捡起沙包,扔在了写了“一”的格子里。
承渊笑着退开,站在一边无声看着。
青骊从跳出第一步起就已经完全沉浸在在这个游戏里,之前那些疑惑和思考都仿佛不再存在,眼前只有这些线格,只有那个沙包,以及在身边默默注视自己的少年。
她的专注与生俱来,不管是做什么,即使是生气的时候也这样认真地去对待,所以总显得稚气,却也是率直的,和她看人的眼光一样,喜恶分明。
“哎呀。”青骊叫了一声,随后就没有站稳倒在地上。
承渊立即上前将她扶起,看着笑容依旧的女童,即使是摔倒了弄得自己有些狼狈的时候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只轻轻拉着自己的手。
“我来了。”承渊拾起地上的沙包,一路很顺利地跳到了第八格——比青骊多了一格。
原本悬着的心在承渊终于在第八格失败的情况下松了口气,青骊雀跃地捡起沙包,在承渊面前挥了挥手,自信满满道:“看我的。”
长发随着女童跳动的身姿轻轻晃动,青骊偶尔停下用手拂去眼前的发丝,或是在捡起沙包之后小心翼翼地平衡身体,再继续往下。
一边的少年始终默然,这样跳跃的身影如同记忆中所有有关于她的样子,轻灵活泼,以及不时发出的笑声,都一点点将属于她的回忆勾勒成仿佛立体的画面,甚至还有他从旁人口中了解到的,她的事情,比如司斛回答的他的问话——青骊近来可好?
从小养成的习惯,即使经常与青骊在一起,他也会不定时询问青骊身边的侍者,从另一方面了解这个自己一直以来都给与最多关注的亲人。
他记得司斛回答时的担心——青骊公主每晚都睡得很少,经常坐在后面的石阶上出神,怎么劝都不听,有时是她们抱睡着的女童回去的。
只是为了他的一句话,参杂了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的无奈,从而教青骊这样困扰。
“哈!”青骊向前一跳,轻盈落地,甚是满意地转过身看承渊,骄傲道,“我跳完了。哥哥输了。”
是他忽略了这个正在成长的孩子,她依旧干净单纯的笑容里,其实已经有他未曾发觉的成熟。
承渊走上前,柔声问道:“累不累?”
青骊摇摇头,拉起承渊道:“哥哥再陪我坐一会儿。”
他点头,由他拉着自己,掌心相对,而后并肩坐在冰凉的石阶上。
青骊抬头看着此时又展露出的几颗星星,夜幕静谧深邃,却因为点缀的亮星显得热闹许多。她记得小时候兰妃会带着他们三个孩子一起看星星,有时候皇帝也在,一家人共聚天伦,是这个世上最普通的家庭,而不是什么帝王皇室。
她的眷恋仅仅是对于记忆中的美满,即使现实有时候破碎得教她难以接受。但就好像此刻陪在自己身边的承渊一样,总还有人没有放弃她,而身旁的少年,就是那个给与她最多勇气的人。
哥哥,好希望,我们可以一直这样。
倦意渐深的女童靠在承渊身边,思想里有关过去和现在的交错再多,她都只是抱着这样一个简单的梦不断前进,记得承渊曾经告诉她,清携,清携,相携相伴的,就是他们彼此。
夜色静好,却因为一道飞速闪过的黑影打破了原先的沉默,而后传来侍卫的喊声——刺客。
“过去看看。”承渊警戒,拉着青骊一路去了前头。
“司斛,怎么了?”大殿里遇见还未就寝的侍女,承渊急问道。
“忽然就说有刺客趁夜闯入,这会正在找呢。不过看样子不是冲这里过来的。”司斛见承垣与青骊牵着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顿才岔开话题道,“五殿下先回去吧,万一等会儿有人过来,夜深不便,总不好说的。”
承渊心知司斛所言在理,遂在安抚了青骊之后兀自离开。
青骊痴痴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似还有话没说,却已来不及。
司斛取来外衣给青骊披上,关心道:“公主回去休息吧,否则着凉了就不好了。”
青骊紧了紧披着的衣裳,当真是承渊走了才真切感受到春夜里的微凉,她点头,遂司斛入了寝室。
据说刺客是从青蘼的寝宫逃窜而出的,当时正巧有宫女路过,忽见一道黑影飞快从青蘼窗下蹿出,吓得当场惊叫。
“公主不必担心,属下已将公主寝宫围住,也已派人四处搜寻。”侍卫道。
“嗯。”青蘼点头,却没有丝毫慌张,临危不惧地听完侍卫回报后就由侍女跟着回了寝室。
室内灯火不及外头明亮,青蘼吩咐侍女退下关门。待一切恢复之前安静,青蘼快步到窗下,压低了声音道:“快进来!”
随即,房檐上边迅速翻下一道身影,跳入青蘼房中。
清梦暖(十)
“伤口没事吧?”少女阖上窗,快步上前,关切问道。
黑衣人摘下面纱,却是萧简。少年如今唇色显得苍白,但见青蘼如此紧张,却只微笑道:“只是皮外伤。”
“坐下吧。”青蘼扶萧简坐到床边,看了伤口,蹙眉道,“下手真重。”
而后少女起身,却小心翼翼地取来自己日常备用的疗伤物品。
“刚才那个,是……郭培枫?”萧简问得小心,观察着身边少女的神色。
取药的手顿时停下,青蘼犹豫片刻方才极不情愿地点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他说了什么?”一时情急,萧简问得有些迫切,待见青蘼疑惑的神色,他方才知道自己失态,一时无言。
青蘼帮萧简上药,故意避开少年探寻的目光,道:“他正想说话,你就来了。”
萧简没有注意到青蘼此刻苦涩的目光,仅仅是从少女刻意隐瞒的话语里了解到她的无可奈何。他知道那个初入雨崇的少年同自己一样钟情于青蘼,甚至大胆地独闯禁宫,而他,多少因为父亲是禁军统领,也时常跟着承捷出入,是以多少对宫内地形比较熟悉。
“你……怎么知道是我?”灯下帮自己上药的那双手轻柔,而身旁的少女青丝未束,不施粉黛,比起平日里谦逊严谨的模样更柔和许多,教少年一时看得出神。
“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青蘼带着玩笑的口吻,想起那次萧简几乎冒着生命危险去青骊寝宫探望,月下少年简单的叮嘱,却已教她铭记在心,此生不忘。
彼此之间气氛随之轻松不少,萧简赔笑,静静看着青蘼帮自己处理伤口。
“有时候青骊贪玩受了伤又不想找御医劳师动众,就来这里上药。”青蘼道。
“那我岂不是还要多谢青骊公主?”萧简接得很是顺口。
青蘼抬头,见萧简带着笑意的眸子里另有几分热切,一时有些羞涩,遂又低下头去。
逐渐暧昧的空气里是两人相对的沉默,一直到有人叩门,刹那间又带回了原先的紧张。
“什么人?”青骊戒备问道。
“青蘼,是父皇。”门外传来皇帝的声音。
萧简原本置在膝头的手顿时握紧,却不想覆上少女温暖柔软的手,他看着身边同样紧张的青蘼,却看见她浅浅笑容里传来的安慰。
他看着青蘼起身,一步步走向房门,伸手开门之前,少女同他一样最后/炫/书/网/整理着思绪。
“父皇。”支呀一声之后,青蘼抬头看着身前伟岸的男子,强行压制下所有的忐忑。
面对少女此时的异样,闪烁的目光正挑起了皇帝的好奇。
青蘼退开一步,待皇帝入内,她遂直接阖上门。
房内萧简已立在桌旁,一见皇帝走入,他便立刻跪下,俯首不语。
公主寝室夜间竟出现男子,大大超乎预料,皇帝愠怒,却未曾发作,言辞间明显透露出此刻除却震惊之外的恼怒:“这是怎么回事?”
青蘼跪在萧简身旁,道:“伤人的是郭培枫。”
“嗯?”又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出现,皇帝惊讶地看着垂首的少年少女,这才看见萧简臂上包裹的纱布。然这不是现在的重点,是以他追问道:“郭培枫?”
“是。”青蘼强行镇定,声音却依旧有隐约的颤抖,她仍低着头,却将事实陈述道,“郭培枫趁夜来我寝宫,却被萧简发现,所以出手伤人。”
“青蘼,你抬头看着朕。”皇帝眼见青蘼抬起目光,少女清亮的瞳仁里忽然闪现着某种坚决的光彩,与向来的温婉安静大相径庭。从青蘼的眼光里读懂了什么,皇帝怅然,收起所有的震惊与怒气,转而显出几分无奈,道:“萧简,你以后不用再跟着承捷进宫了。”
少年的惊讶被安抚在青蘼和皇帝一样无可奈何的目光里,仿佛安慰,却显得几分酸楚。他纵然想要辩驳,却也不得不为皇帝这一刻的饶恕而感恩戴德,只能妥协,将头埋得更低么,道:“是。”
“朕会吩咐禁军停止一切搜查,你趁早离开。”皇帝拂袖而去。
门开了又阖,最后只落下室内一片沉寂如死灰。青蘼颓然坐在地上,方才还浮现在嘴角用以宽慰萧简的笑容已经只剩下苦涩,甚至带着自嘲,混合在沙哑的叫起少年名字的声音里——萧简。
这是少年一生中听见的最淡漠的处于绝望中的声音,他看着从来镇定的少女这样失魂落魄,仿佛随时可能倒在地上。他上前,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像刚才青蘼按住自己的手那样将掌心覆在少女温暖如旧的手背,然后慢慢握住,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还只有十一岁的少女,过早地懂得自身的背负,所以面对与自己意外的相遇也只能顺从所谓的命运而扼杀已经超出了本身约束的感情,即使这种感受十分不成熟。
萧简没再有过多的动作,看着青蘼抽回手,慢慢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得并不稳当。而后他也站在她面前,挺直脊背。
方才还会对他微笑的青蘼此时面无表情,道:“等我帮你把伤口处理好了,你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