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站起身,说:“景总管,那烟草……我能拿点吗?”
“滚!”
……
小三领着闻人来到前院,对他说:“从今天开始,咱们就算是同事了,介绍一下,我叫杜小三,你叫什么?”
闻人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戴上假笑:“我叫闻人一日,闻鸡起舞的闻,人模狗样的人,一丘之貉的一,日他先人的日。”
对闻人的指桑骂槐,小三似毫无所觉:“闻人一日,你好。我先给讲讲夭夭园的情况……”
闻人打断他:“你不是不爱说话吗?”
小三淡然:“此一时彼一时,之前你是总管抓来的犯人,现在我们是同事。我可以接着说了吗?”
闻人愣了愣:“说吧,说吧。”
“夭夭园是专供御膳房或玉帝设宴群臣时的所用,咱们只负责照料花草之责,不能私自摘取片叶半果。这是最紧要的规矩,你要记在心里。”
闻人嗯了一声,抽了一口草烟,对着天空吐烟圈。
小三指着道路两边的田圃:“左边的田圃种的是水果,右边种的蔬菜和仙草……”
闻人蔑了一眼,道:“你说那田边上一蓬蓬的,都是仙草吗?既然是仙草,怎么不种得整齐点,这儿一丛那儿一团,乱七八糟,我还以为是野草呢!”
“仙草原本就是野草,咱这是移植过来的。至于种在蔬菜田的边角夹缝,是因为仙草需要有竞争者,才能长得旺盛。仙草是主,蔬菜是次。栽种蔬菜,只是为了培育仙草……”
“吃草不吃菜,天上的神仙和地上的牲口倒是趣味相投,嘿嘿……”闻人笑。
小三没接腔,继续说道:“另外,仙草之间也不能相邻太近,不然它们会因争养分而疯长根茎,不长叶片,最终因吸收不到足够的天地灵气而叶片枯黄,变成次品。”
“那几株野草怎么连在一起呢?”闻人指着中间一块田圃中相邻很近的十几株仙草问。
“那是黄精,将来采收的就是它的根茎,自然要种得近些。”
“哪右边田圃的水果,怎么都种得一垄垄的那么整齐?”
“师父说,水果不同于仙草,它们在仙界栽种了多年,已去了野性。”小三说,“仙草是最难侍弄的,每隔六个时辰浇水一次,一次从叶片上淋水半升,一次在根部浇水三合。水果平时只需三十六个时辰浇水一次,结果期十二个时辰根部灌水一次。”
“吓,真他娘地麻烦!俺在村里生活了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这样侍弄庄稼的,比侍候县太爷怕还细致些!”闻人不耐烦地骂道。
“还要留意一点,一旦发现有虫子或叶片发黄、发暗等异常,就要立即禀报师父。嗯……差不多就这些了,具体细致活到时候我再一样样教你。现在,我先带你辨认各种花草和它们的习性……”
在四间屋前有一个石头台子,上面摆着一个风灯大小的沙漏,台子上刻着太极阴阳图,两个鱼眼之中分别镶着黑晶石和白晶石。当沙漏翻转一次,就是一个时辰。沙漏上有刻度,每一度代表一刻。
沙漏翻转六次,小三就提着一个水壶,去挨个给花草浇水。那水壶是个乾坤壶,可装百担水,壶柄上有个小钮扣样的东西,按一下可倒出一合水。
现在,这工作由闻人负责啦。
仙界岁月长,四季无寒暑。小三与闻人每日就在这院子里干活,不是松土,就是浇水。要不就是制作肥料,把各色水晶研磨成粉末,分别装在不同的罐子里。各种花草需要的肥料不同,得因草而异。
闻人对这种枯燥之事,是最没有恒心的,以前在学堂就不喜学习。但是,若是他自己感兴趣的事,也能耐得住性子,从他蹲在歪脖树上三个晚上只为了偷看四能洗澡可见一斑。
可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纵然不喜欢天天干农活,也只能强行忍耐。他常常思念四能与家中老爹,总想着有一天逃出去。可又想到,就算逃出夭夭园,又如何回到地界?只能暂且在此混日子,希望有一天能见到四能,再商量办法。
这一日,闻人正在为田圃里松土时,发现一株萐莆有些异常。
萐莆是一种仙界常用的瑞草,每家每户的卧室里,几乎都可以见到一个紫竹编的笼,里面装着晾干的萐莆叶子。它散发出清香之气,可清脑安神,驱杀虫蝇。
它的叶片很大很长,就像地界的烟草一般,叶片在茎上对称而生。当茎上长到六对叶片时,就得掐去尖上的嫩芽,以保证每个叶片营养充足。仙界恒温不变,这些萐莆一直保持着六对叶的姿态,老叶不断被摘去,新叶不断地生出。
夭夭园中最不珍贵的仙草就是它了,所以就种在入园边上的围墙下,大约有六十多棵,整齐地排成三垄。当闻人熟悉了农艺后,萐莆田就完全由他来打理。
发现眼前这株萐莆有点异常,闻人没有声张,先斜瞥了一眼小三,发现他正趴在黄精田里,拿着一根小水晶钎,专注地给一株黄精做根部松土。于是放了心,悄悄弯下腰,仔细察看眼前这株萐莆,在它第三对叶片的叶柄处,生出一串穗状物,上面挂着几十颗青色的小花苞——这可是萐莆的花苞!
按理说,夭夭园的萐莆是不会结籽的,因为通常来说它开花和结籽都在顶芽上,而顶芽早就被掐了。平时一旦出现这事得立即禀告景总管。草开花,树结果,都得上报。
娘地,这草活得不容易啊,硬生生从胳膊窝子里长出花来,老子得留住它!
闻人打定了主意,就把旁边的叶片拨了过来,把那串花苞挡住。实际上,萐莆的花是绿色的,就算过几天开了花,从远处大致看去,也不会轻易分辨出。
接下来几天,他对这片萐莆照料得十分上心,特别是那株结苞的,每次浇水都偷偷地多浇三合。既然其他花草在结果期间要多浇水,想来这萐莆也不例外。
十几天后,那些绿色花朵都凋谢了,一串串籽苞挂在那里。他生怕籽不成熟,不敢轻易去摘。几天后的清晨,那些籽苞很多都裂开了缝,有三个苞只剩下了空壳。
见此情形,他忙趴在地上仔细寻找,把那三粒黑芝麻大小的萐莆种子一一找到。若是田圃重新长出了新芽,那可就露馅啦!
为了不留破绽,他又把整枝籽穗都给采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装到口袋里。在休息的时候,回到自己的屋内,把那些籽都给剥出来,找了块碎布包起来,藏在床后的墙缝里。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当他趴在地下捡种子时,身子忽然消失在草叶子中,却被小三看在眼里。等他回到房里藏种子时,小三便去那个地方仔细查看。
闻人在剥去籽穗的地方,抹上了泥土。可是,枝茎流出的汁液浸透了泥土,痕迹越发明显。小三用手指沾了一点湿泥,闻了闻。嘴边露出一丝诡笑,忙跑去禀报总管。
……
“啊——啊——啊——”闻人发出杀猪般一声声惨叫,在小三的鞭子狂抽下,疼得遍地打滚。
“狠狠地给我抽!”总管坐在那里,拿旱烟锅指点着。
直到闻人被抽得遍体鳞伤,血水渗出衣服,喉咙哑得再也叫不出声,总管才让小三停住了手。“说吧,你对那棵萐莆究竟做了什么?”
听总管这样问,闻人明白过来,原来小三对种子一事并不知情,心中一宽。艰难地坐起来,对总管道:“我见那株萐莆第三片子处,又多长一个小芽,怕它影响大叶的长势,就顺手把它给掐了。怎么,我做得不对吗?我们村里种蕃茄,都是这样掐芽子的。”
“鬼话!”景总管斥道,“萐莆从来都是两叶对生的,怎会有芽子?”
“那我怎么知道?反正就是生了芽子,我已经给掐掉了。那叶根处应该还有伤口,想来,小三已向你禀报过了。”
总管看向小三。
小三点点头:“是有一个伤口,他用泥巴糊住了。”
果然是你告的密呀!
闻人朝小三虚弱地笑了笑:“你这是恨我如骨哪,不就是一株最低贱的萐莆草吗,至于把我往死里打吗?”
小三“哼”了一声,把脸转到一边。
总管一听此言,脸色一沉:“萐莆再低贱也比你金贵!之前我怎么说的,‘一根草毛不能掉!’你都当成耳旁风是吧?这次就是让你长长记性!小三,再给我打二十鞭!”
啪!啪!啪!啪!啪!
挨到第五鞭,闻人只觉得浑身发凉,胸口发闷,气血停滞,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老金暗吁一声:等一会再把这口阳气还给你,老子总不能门你被活活打死!)
小三见他双手一软,头歪在一边,又加了劲狠狠抽了二鞭,这才说道:“总管,他好像晕过去了。”
总管奇道:“年纪轻轻怎么这么不经打,去,拿点凉水把他浇醒!”
小三提了一桶水过来,往闻人脸上泼了两碗,也不见醒。
景总管觉得有些不对劲,走过来摸摸闻人的脉,郁闷道:“你姥姥!这家伙是个短命鬼,先天阴性体质,阳气短缺,挨了几下一口真气没上来就不行了。”
小三道:“死了吗?”
“快了。”景总管捋了捋那几根稀疏的胡子,心道:好不容易弄来一干活的,这还没几天呢就半死不活的……不行,我得把他弄醒。
一股真气从总管的指尖流入闻人的体内,进入丹田之中,激活因过劳而休眠的微弱元阳,引着一丝元阳向上进入上气海膻中,归入头顶百会……
“没事了。”景总管吁了一口气,“勉强还能用几天。你把他弄回屋里去吧!从明天开始,记得给他多安排活计。”
……
(老金幽幽自语:这倔强的小家伙,若和我签了约定,就不会受这种皮肉之苦了!)
半夜时分,闻人醒了过来。屁股上传来一阵阵疼痛,提醒着他发生过什么:从小到大,除了老爹与先生,还没有谁敢动我一根汗毛!小三,你跟我记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025 蟠桃树叶不好吃
也许是仙界的空气也与地面不同,闻人身上的伤痕虽然很疼,但只过了两天便结了痂。身体上的伤害,只要不疼就容易忘却;但心里的恨,却很难忘记。闻人表面上,仍与小三不记隔夜仇,客客气气地相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循规蹈矩。
日子就这样过去。
有一件事,闻人一直想不通:老家伙的烟草是哪里来的?买的吗,从来没听说过仙肆还卖这玩意儿啊。他曾试探着问小三,小三顺口说:自己种的呗!闻人再问,种在哪儿?小三便警觉起来,顾左右而言它,不肯详说。
夭夭园里是绝对没有的,刚开始闻人误以为萐莆是烟草,还偷偷捻了点黄叶片,晒干卷成烟卷抽。对烟草的渴望,让他把鞭苔之苦暂时抛到脑后。可是,那烟只能抽出一股清凉樟脑味儿,一丝烟味没有。
后来,闻人估计这烟草地肯定是种在老家伙私下开辟的园子里。在天庭的官家菜园子里种烟草,太不适合。从此,他就巴着哪天能外出。
景总管在闻人来的第二天,就在他臂上盖了个透明印记。这种印记其实算是通行证,证明他是“天庭农场”的人,可以在天庭各处行走;但若想下地界,却需特殊公文。有了这个洗不掉的印记,闻人想私自逃下界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景总管并不限制闻人的活动,也不用监视他的日常行动,因为有小三给他打小报告。
小三偶尔会外出办事,那时候就会把闻人的农活安排得满满的,让他没机会偷懒。闻人敢搞一些小动作,但那是在不妨碍花草健康的情况下。若是紧要的花草真有闪失,估计连景总管都有失职之罪,那时候闻人恐怕就真得去作花肥了。
闻人要保住性命,就得分得出轻重。自从那天他看到景总管在说到花肥时小三打了个寒颤后,他就知道:把夭夭园的农活搞好,才能说别的。
所以,他只是盼着哪一天有机会外出;而不是找个机会,偷偷外出。
为了达到目标,他努力地学习着各种农艺手段,力争独挡一面,赢得老贼的信任。一个月过去,他知道了哪些草喜阴、哪些果喜阳;知道哪些要早上浇水,哪些要晚上施肥;他知道如何洒水才能让每个叶片都沾到水珠,知道如何施肥才能让根部充分吸收;他知道芽子多长时剥离不会伤叶茎,知道水晶钎插多深不会伤到根;他知道哪种仙草要用竹篮收,知道哪种水果要用银盘接……
一天,闻人正坐在屋前无聊地看着沙子从沙漏的一端流向另一端。小憩刚醒的景总管,忽然在屋里叫:“小三,小三!”
闻人走进屋,道:“总管,小三被您派出去了。您老忘了?”虽然在夭夭园呆了差不多一个多月了,老家伙至今也没收他为徒,所以闻人只能喊他总管,而不像小三那样喊他师父。
“哦,”老家伙睁开眼看了一眼闻人,说:“那你在干什么?”
“我……我没干什么,花草都刚浇了水,田圃也松了土。”闻人答道。他现在农艺已经非常熟练,浇水、松土花不了多长时间,剩下的时间都是数沙子。
“嗯,那你去百花谷一趟吧。”老家伙说,“之前百花仙子答应送我新蜂蜜的,都这个时节了也没见人影,你去问问她是不是给忘了。”
“是。”闻人答应,刚想出门又停住脚步,问:“总管,百花谷怎么走?”
“嗯?噢,我老糊涂了,都忘了你是新来的。你不是知道蟠桃园吗?沿着桃园东边那条路,一直向南走就是了。”景总管在躺椅上翻了个身继续睡,“腿脚利索点,路上不要耽搁。”
闻人应道:“是。”当他出门时,听到总管在那里自语:“唉,睡醒一觉连杯蜂蜜水都喝不上,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闻人回到自己的屋里,把藏起的萐莆种子带在身上。心想,这可是我在仙界辛苦一个多月唯一的收获,万一有机会逃跑,可不能把它掉在这儿。
走出了夭夭园,犹如走出了囚笼,闻人不由长吸了一口气,田野里一派生机盎然,远处的树林笼罩在雾岚中,影影绰绰。回头再看夭夭园的千年古树墙,似乎也亲切了许多。
闻人顺着门前这条路往前走,没多久出现一个丁字路口。向左是来时的路,向右不知通向何方。他站在路口想了一阵,还是老老实实拐向左边。
蟠桃园围墙东边的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桃树依然苍翠,没有开花的迹象,大叶子在微风中发出哗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