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力锻炼从未间断,虽然身材仍显消瘦,但力量和耐力却是同辈人的佼佼者了。
章新胜懵了半晌反应过来,立即准备回座位去,他梗着脖子对荣飞说,“你算老几?管得着老子吗?”
荣飞毫不犹豫赏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在邢芳和学生们惊愕的注视下抓住他的头发将其拖出了教室。邢芳楞了足有一分钟,然后跑了出去。
十分钟后荣飞回到教室,对仍在发懵的学生们说,“今天我给你们说说如何尊重老师。你们这些北重的子弟们普遍有一种令人厌恶的臭毛病,就是过于自大。自认为北重天下第一,你们跟着也成为天下第二,第三了。其实北重不过是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军工企业,比北重好的工厂全国不知有多少。有一句话叫做无知者无畏,说的就是你们这些傻瓜。我了解了,自81年高考恢复,北重子弟考上本科的不过区区16人而已,而且都是在区和市里的中学考上的,有什么值得骄傲?靠父辈的荣光过一生的都是些窝囊废,何况你们的父辈也未必能庇护你们一生。章新胜必须给邢老师道歉并写出书面检查,现在他正在我办公室写检查呢。过不了关我就不放过他。你们如果觉得自己比他更厉害,就继续在邢老师的课上捣乱吧。”他甩上门走了。
这件事引起一些麻烦。章新胜的家长因孩子挨了老师的打找到了学校。郭星辰校长大为头疼,因为荣飞拒不认错,此事竟然闹到了厂里,主管教育的徐东升专门来校处理,对荣飞提出批评,然后是章新胜被勒令在家长的陪同下向邢芳道歉认错。初三二班的课堂纪律却因为大为改观。许多老师头疼的课堂秩序随之好转。其他老师开玩笑说还是这帮新来的大学生敢管。
邢芳找荣飞说,感谢你的帮忙,不过老师无论如何不该打学生的。荣飞笑笑,打也是一种教育方式。好不好要用结果来评说。别说是对学生,对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放弃武力,在中国如此,在别的国家也一样。千万不要过于书生气,过于理想化。
荣飞被学生们私下叫做“恶魔”老师。传到他耳中不过笑一笑而已,实际情况是他的课或者有他在的场合学生们乖得和绵羊一样。
第六节林恩泽
林恩泽在这帮84年进厂的大学生们中是年龄最大的,他今年已经24岁了。年龄大一般意味着成熟,更由于他贫困的家庭和婚姻,他不得不考虑更多的事。林恩泽的心理确实超过一般的同龄人,所以看周围的同事就像是看孩子或小弟弟,但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荣飞。
成熟是一种魅力,但也是一种悲哀。成熟的代价是时光的流逝,是难以唤回的青春不再。成熟只有体现在一件件的事情中,嘴上说成熟的人未必成熟。
林恩泽注意到荣飞处事极有条理,对人极有礼貌。不管是陌生的还是熟识的,打扰了别人他都会说对不起;受到别人的帮助一定会说谢谢。哪怕是在公共电视室看电视时别人给他让个座。即使是厂里派来照顾大学生的值班员也是如此,荣飞对那个老太太极为客气,礼貌用语不离口。荣飞从不议论女生,也不去女生屋里串门。这点和性格外向的杨兆军形成鲜明对比。杨兆军的乐趣在于观察评品女生,这个眼睛太小,那个走路姿势太难看,嗯,她长的还行,就是太黑了些。荣飞也从不给人找麻烦,在他屋里聊天巨绝不超过十点钟必定告辞走,比如吴志毅这点就比较差劲,这小子是个夜猫子,晚上一直要看电视很晚,声音还开得极大,林恩泽就见过荣飞批评他,要他将声音调小,自己听见就可以了,不要打扰别人休息。荣飞也不议论别人,和他聊天时更多的是关心一些他认为虚幻的东西,比如北重搞民品适合干什么类型的?林恩泽认为他有些虚,或者是好高骛远,除此之外,林恩泽真说不出荣飞有什么缺点来,要说缺点,就是他打电话太多,找他的电话也太多。设在一楼楼梯口的传达室对外的那部电话快成了他的专用了。林恩泽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事。
林恩泽上了一个半月班就有些灰心了,虽然他除了必要的生活费外都寄回了老家,但他知道,每个月几十元钱只可以缓解家里的经济紧张,无法彻底改变家庭的现状。乌县,尤其是乌县乡下,结婚女方向男方索要彩礼之风极盛。他给了老婆家八百元,还不包括一只金戒指。加上收拾新房,为新娘买衣服,办婚宴等花销,让几无劳动能力的父亲背了一**债。他知道准确的数目,估计不下四千元。四千元应当也必须自己还。可是,自己每月几十元的收入要还到猴年马月?为此他忽然萌生了做生意挣钱的念头。恰好表弟从老家来省城领着媳妇置办结婚的行头,找到林恩泽帮忙,至少可以解决吃住问题,林恩泽便跟表弟商量起辞职做生意的事,让在老家务农的表弟吃了一惊。好不容易从村里考到了大城市,怎么能再回去呢?
荣飞见林恩泽来了亲戚,主动让林恩泽到自己的屋子住,然后联系单珍,让林恩泽表弟的未婚妻挤到单珍的宿舍。荣飞随即提出请他们出去吃顿饭,林恩泽推脱不过——他也认为荣飞有钱,从吃饭上就可以看出来。
在厂门外的小饭馆,林恩泽跟荣飞说了自己的想法。立即被荣飞拒绝了。
“我赞成你做生意挣钱,但不赞成你回老家做生意。想必不会是什么大生意,因为你没有本钱。”
林恩泽的意图是栽培木耳。
“为什么呢?生意的挣钱与否主要取决你从事的行业和本钱。在中国,务农只能改善生活,很难改变生活。如果实在是家里困难,你可以在北阳兼职一份工作,如果觉着这份工作好,再考虑离开北重专心干。”
“我去哪儿找这样的工作?”
“工作我可以帮你找,薪水要到单位谈。但一定要保密,而且不能跟人说是我介绍的。”
“什么工作?”林恩泽动心了,荣飞就是北阳人,指不定这小子真有办法呢。
“你的本行啊,做建筑设计。”
“好极了,你认识建筑公司的人?”
“你要有心理准备,我认识的这家公司还在草创阶段,任务和条件都不是太好,但工资应当没问题,反正是兼职嘛,也可以将活儿带回来干,现在你有的是时间,对不对?”
“好吧。我相信你。”这顿饭的钱荣飞要出,被林恩泽坚决的拒绝了,他的亲戚来厂,理所当然应当他出钱。
林恩泽在送走表弟后按照荣飞给的地址找到那家挂着“陶氏建筑安装公司”牌子的房子,房子是北钢劳动公司一栋旧办公楼的二楼,一楼是堆放杂物的仓库,里面发出一股股刺鼻的霉味。二楼有十几间房,他进了挂牌子的那间,里面有个凶巴巴的汉子。
“你找谁?”
“我找这儿管事的人。是荣飞让我来的。”
“哦,知道了,知道了。你叫林------”
“林恩泽。”
“对,你看我这记性。他说了好几遍。我姓崔,你跟我来。”崔虎将林恩泽带到另一间房,“这是设计室的老秦,你就跟着他干。我知道你在北重有工作,不用你天天来,工资这样,我们每月给你固定的200元,完成工作再发奖励。你看行不?”
林恩泽简直喜出望外。200元几乎是他三个月的收入了。如果是真的,他的外债用不了二年就可以还清。
“我做什么呢?这是我的毕业证。”
“不用看了,荣飞说了我自然信。具体的事情让老秦交代吧,我还有事要出去。”崔姓汉子到屋外发动了摩托一溜烟跑了。
“秦师傅,”在厂里一般叫师傅总没错,荣飞说道,“秦师傅,有什么活儿就交给我吧。”
“正好公司接了个活,这是草图,你完善一下将其转化为正式的建筑图。”
林恩泽接过来展开一开,似乎是个猪舍。
“就是猪舍。不过这家要求高,建猪舍就像建旅馆似的。我还没见过这么干的,不赔钱?”老秦摘下眼镜用手套擦着镜片。
“在什么地方?最好我去现场看看。”今天下午他没课,特意请了半小时的假。
老秦流露出满意的神情,搞建筑设计离了现场哪儿成?“在南郊傅家堡。离这儿几十里呢。明天主家要来,让他带你去。”
林恩泽带着草图回到厂里,晚上一个人坐在阅览室琢磨。北重对这帮大学生真是不错,这栋大学生宿舍不仅有电视室,洗衣间,还有一个阅览室,给他们订了不少的报纸杂志。
“今天去了?”
正在沉思的林恩泽抬头见是荣飞,“去了,我正想找你呢。那家公司给的待遇太高了,恐怕受不起。还有,他们跟你什么关系啊,好像挺给你面子。”
“我跟他们一个领导是朋友。”荣飞知道林恩泽的性子就是这样,有些像鲁迅笔下的柔石,凡是利人不利己的,八成会主动挑起来,“拿到活儿了?”
“嗯,很简单。不过不知为什么盖一个猪舍搞这么大投资,我看这个光是建筑费用就要六七万,不知道室外工程的情况,明天我会去看看。上午有两节课的空闲。喂,刚才说的待遇问题,高了,干这点活不该拿这么多钱。”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呆气。哪有员工嫌自己的薪水高的?”荣飞笑笑,“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就给你一个猪圈的活?”
“那倒是。只是这个猪圈------”
“老林,你们那儿有没有搞猪场的?”
“没见过,都是自家喂养一两头而已。”
“你觉得养猪能挣钱不?”
“说不好。”林恩泽想了想,“应该可以。今年的猪肉就涨价了,过年的时候外面总有人到村里收猪------”
“搞得好的活比北重的利润都高,我说的是单位投资效益。主要的饲料问题------”
“你怎么研究起养猪了?”
“瞎想。你不是拿着猪圈的图纸吗?”
“说实话,我还没见过如此豪华的猪圈。卫生条件如此苛刻,真是的。”
“老林,你的观念需要改改了。知道改革开放最显著的标记是什么?”
“不知道。”
“其中一个就是住宅。我给你一些外国的住宅图,你看看人家是怎么设计住房的?”
“包括猪圈?”
“推猪及人嘛。猪住的快赶上人了,人的住宅当然要改善了。是不是?”
第二天,傅秋生骑了辆破旧的摩托来,带了林恩泽去了傅家堡,现场讨论了猪舍的建设,天气马上就凉了,傅秋生的要求是在上冻前将猪舍盖起来。所以图纸必须尽快定,后面陶氏的施工队就进来了。
林恩泽在傅家堡呆到下午,总算和傅秋生就猪舍的设计达成了一致。带着主家的要求,今晚他将加班将图纸赶出来,明天要送到老秦那儿。林恩泽回来后向单珍借了丁字尺绘图板等工具,连夜干起来。
第七节代课
吴志毅家里出了急事,请假走了一周,连课也没有交代。语文课是每天都有的,如果等上一周,课程便耽误了。年级主任急得要命,四处找人代课。高一和高三的老师要么没空要么拒绝,新来的十几个大中专学生自然是他做工作的对象,于是带初三的邢芳便被安排替吴志毅上几节课。
邢芳不敢接,认为自己的水平不足以给高中的讲课,而且也没准备,这不是为难人吗?回去跟单珍发牢骚,她是那种外表软弱内心也软弱的人,因担心讲不好误人子弟,又怕老师们和学生笑话,急得竟然掉了泪。单珍也是个热心人,第二天早饭时正好和荣飞坐在一张桌子上,顺便就给荣飞讲了邢芳的难处,荣飞立即表态,我可以替吴志毅讲,高二的语文大概难不住我。自豪兼自信,令单珍毫不怀疑。
“那就帮帮小邢呗。”
上午课间操时荣飞找到邢芳,提出吴志毅的课由他来带。邢芳先是高兴,后又感到为难,因为年级主任已经将任务交给她了。
“凡在一个组织,首要的是知道你的上级和下级。上级的命令是必须听的,下级的工作你是要负责的。请问,高二的年级主任是你的上级吗?”
邢芳哪里知道他的这些理论,不过高二的年级主任不领导她是事实。
“所以他对你是请求,这样就好办了。你请我讲不就结了?不要再说了,把课本和教参给我。什么时候的课?”
“明天上午三四节。”
荣飞想了想,“可以,正好我没课。不用调了。”
“明天讲,来得及?”
“来得及。晚上我看看书就可以了。”
等看了吴志毅备课的讲案,荣飞更觉简单,因为他讲的是陆游的二首七律,《书愤》和《临安春雨初霁》。高二第一学期选了陆游二首诗。风格迥然不同,放在一起讲,正好可以看出一个出色的诗人是可以根据心境写出不同风格的作品的。
第二天上课,荣飞夹着课本走进高二一班的教室,学生们一愣,不少学生认识他,最近将高一的几个捣蛋学生制得服服帖帖的英语老师竟然出现在高二的教室。学生们最初的感觉是荣飞来给他们上英语课,于是不少学生翻腾书包寻找英语书。荣飞发现邢芳和一名不认识的中年女老师也坐在后排。她们是来听课的。
“不要找了,我给你们上语文。”荣飞扫视了学生们足足半分钟,高二的课堂纪律明显强过高一,或许是临近高考的缘故。他满意地点点头,“同学们,今天的两节课串讲陆游的二首七律。就是课文的第十三、十四两课。对于古诗文的学习方法,我认为有三重境界,第一重就是记忆。古时候私塾的先生给弟子们讲诗文,用的最多的就是死记硬背的法子。这个法子不需要理解,只需要你死记。到时候,请注意这三个字,随着年龄的增大和阅历的增多,古诗文中蕴含的哲理和美自己就会理解。这叫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重境界是,将每个字每个典故都吃透了,将作者创作此文的时间背景都搞清楚,力争还原一段历史,追究作者的心境,以此来彻底理解诗文的真意。同学们,你们记住,好的文章至少是有二重含义的,表面上一层,隐藏着另一层。作文题也是如此,比如八零年高考的作文题叫《达芬奇画蛋》,你千万别当它是讲画鸡蛋的,如果这样写,你肯定得不了高分,它背后的含义在哪儿?基本功。大师也是从最基础的练起的。这叫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重境界呢,就是只把诗文当诗文看,不去管什么时代背景,只是欣赏诗文的韵律之美。这叫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说到这儿,已经将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