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飞回自己办公室,埋头替崔氏起草与枣林厂的合作协议,所写的不过是个提纲似的东西。崔氏搞的是建筑业,对暖气片的需求很大,和枣林厂合资,算是产业链的延伸。他已想好派郭凯庆去整顿枣林厂,除了他再找谁却要和崔氏的几个高层商量。他一面写,心里盘算着严森的话,组织新工考试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是因为今年顶替进厂的人多而已,如果借调该从职教处借人啊。他正琢磨着,王爱英敲门进来,交给荣飞几份需要签字的传阅文件,“头儿,你回来啦。家里没事吧?”荣飞走的时候指定谭志忠负责民品室的工作,汇报工作似乎要谭志忠来。“听说你要去人劳?”“谁说的?”荣飞对北重机关保不住任何秘密深恶痛绝,记忆里就是这样,特别是人事方面的消息,传播的格外快捷,“没有的事,我只是被派去帮忙。”“总帮忙也不好,”王爱英坐下来,这是个肥白的女人,裸露的小臂欺霜赛雪,手背上的肉都是肥嘟嘟的,估计夏天会非常难受,“我总觉得严处似乎对你有意见,头儿,你应该多向严处和卢总汇报,多走动,光琢磨工作不琢磨人是绝对不行的。”
荣飞微笑着在文件上签了字,他只看了标题,内容根本不看。国企,特别是大型国企,文山会海还是很严重的问题,85年北重全年标了号的文件达600余份,足以旁证这点。他知道王爱英是好意,这个女人除了嘴上不太牢靠外心地能力都是不错的,“王师傅,或许你说的不错,但性格决定命运,别人会的玩意我不会,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室里目前就是剩下你和小谭,我不在的时候工作可别落下了。机关的工作就是这样,一天二天不干自己清楚,一周二周不干处长清楚,一月二月偷懒连厂长都晓得了。上次修改的那份民品发展规划搞得如何了?”规划是荣飞自己搞的,列了个提纲,让谭志忠和王爱英完善资料,关于设备方面的由王爱英负责。“我的部分搞完了,已交给了志忠,估计快完了。”王爱英捋了把头发,“该死的天气,一到夏天就是活受罪。我这人说话直,说得不对的你别忘心里去。我知道你有能力,绝对可以再上一层,但没有领导的支持绝对是不行的。咱厂就是这个德行,都说严处正直,来了一年,也被冷丽拿下了,现在冷丽可是严处的红人------”“王师傅,这我就要说你几句了。你这个人优点很多,但跟女同志来往时总有些不合卯。是不是?这怎么行呢?什么红人黑人的,再不要说了。”他顿了顿,“我不是矫情,但我自己究竟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也说不清楚。但当官肯定不是唯一。”忽然感到说的太多了,和眼前这个女人其实没什么深交。“好了,你忙去吧,我得去周处那儿报到了。”
周敬不在。荣飞干脆离厂去找老魏。魏国禄正等得发急,连早饭也没吃。见到荣飞,“怎么样?事情办妥了?”荣飞哭笑不得,“你以为银行是你家开的啊?而且,你千万不要以为就是钱的事,如果只是为了银行缓收你的贷款,这事不办也罢。”老魏连声说知道知道,不就是合资吗?我以后将经营权交出来就是。“所以啊,要谈的是以后如何合作的问题。”荣飞的计划是要崔氏出资400万注入枣林厂,其中为枣林担保200万,办个转贷的手续,另外200万算做改造生产线和生产启动的资金,荣飞看了枣林的设备,其实需要投入的先期已经投入了,造成枣林厂困境的不是设备问题,而是管理问题,而其中最要紧的是赊销政策,造成约170余万的沉淀。银行转贷这件事情不算难,目前崔氏的债务相当合理,凭着陶氏在工商银行的人脉,几乎手到擒来。“我先去找那家朋友的公司,为你担保,也谈谈合资的事。如果有意,有关协议却要你和他谈。”关于陶氏与自己的关系,荣飞暂且不想与老魏交底。
魏国禄老先生心神不宁地等到傍晚,荣飞终于回来了,还相跟着三个人。也没介绍,直接拉了他去吃晚饭,宴席上介绍三位客人分别是陶氏建筑公司的总经理崔虎,副总经理郭凯庆和总经理助理韩慕荣。荣飞简单说了陶氏的情况,表示陶氏有意与枣林厂合作,但需要实地进行考察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止。老魏心里高兴,但又焦急,此时已是六月下旬,距银行给的最后时间不足十天了,所以希望陶氏的领导们尽快成行。酒席上崔虎没有多说话,倒是郭凯庆和韩慕荣详细了解了枣林厂的现状,老魏被情势所逼,也顾不上保守什么商业秘密了,竹筒倒豆子,全盘交底。
荣飞四人已经商量过了,崔虎虽为总经理,但一切以荣飞马首是瞻,对于荣飞的决策是从来不质疑的。倒是韩慕荣认为暖气片产品倒也罢了,只是布局北新,有些远了。郭凯庆认为不远,北新距北阳不过一百多公里,按照现代企业对供应商的选择距离,不远不远。荣飞不由得多看了郭凯庆几眼,觉得此人很是读了几本书,现在这个时节能提到供应商管理这个层面来的恐怕不多。
对于老魏提出的时间表,郭凯庆和韩慕荣均有些为难。十天时间完成资产评估和银行转贷一系列问题似乎不现实。老魏却有些等不及,强烈要求马上去枣林实地评估。这餐饭吃的也就没什么味道了。结账的时候老魏坚持要他来会钞,荣飞说来北阳你是客人,哪有客人埋单的道理?埋单一词大家都听不懂,荣飞还解释了一番。
结果第二天郭凯庆、韩慕荣便带了三名财会人员与魏国禄径直返回枣林。七天后资产评估及合资方案便敲定了,一切都很顺利,一直留在枣林的郭凯庆认为崔氏占了大便宜,因为枣林厂只做了显性资产的评估,根本没涉及品牌价值。而且对于应收账款,枣林厂按照崔氏的要求做了打折处理。总计作价340万元。双方商定采取增发的办法,崔氏参股50%也就是340万元,全部以现金出资。郭凯庆与韩慕荣在北新市做了调研,走访了一家因业务联系而结识的建筑业的朋友,枣林牌暖气片竟然很有名气。韩慕荣在这七天里将合资后的枣林厂顶层设计完成了,成立了董事会,由魏国禄担任董事长,郭凯庆出任总经理。总会计师由陶氏派出的文小山担任,原枣林厂副厂长,村委会主任魏二英担任监事会主席。董事会监事会这些新鲜东西对枣林厂农民出身的几个领导还是新鲜玩意,如何履职是今后的事。由于陶氏的介入,压在头上的债务危机解决了,生产开始启动。与原来不同的是新来的总经理首先抓了新产品的开发。按照荣飞的思路,新建后的枣林厂将走高端路线,尽快摆脱传统暖气片傻大黑粗的老面孔,筹建设计室和表处车间,枣林厂在资金的迅速注入后又显示出勃勃生机了。
第九十一节邢彪的婚事
邢家老屋的翻修在去年就结束了。荣飞曾建议新建,不料宅基地一直批不下来,这边邢彪的婚事逼近,最后在童贵山的建议下翻修了旧窑洞。资金当然是邢芳带回去的。一共给了二姐夫童贵山二万元,声明这里面含有邢彪结婚的费用,不止是房子的钱。说是翻修,差不多是新建了,除了地基没动之外完全是新盖。因为地基没动,格局自然不好变,因此房屋的面积未增,式样也是窑洞的旧制。荣飞曾经为他们设计的新式平房建筑图也没用上。不过预算资金倒是为邢芳节省了一块,虽然建材全是用的较好的,主体建筑只花了一万元不到。这样算下来资金就比较充足了。今春天气暖和后对新屋进行了装修,崭新的门窗都安上了,从新疆回来的老父亲邢维邦看了非常满意,于是决定不再跟大女儿回新疆了。
落叶归根是人之常情。邢梅对老父的决定不反对。之前将老父带至西陲,实为无奈之举。老家连个像样的居室都没有啊。如今情形大变,弟弟长大**,除了三妹邢菊外都过得蛮好,尤其是小五,在祖屋翻修、邢菊的安顿上居功至伟,老父此番定居老家,邢梅已经完全放心。所以六月底邢梅与丈夫李声护送老父亲回到老家,看房屋改造已经竣工,邢彪也回到了老家,结婚之事便提上了议事日程。
在十里坡,邢家算是名声在外,这个名声是富裕的名声,之前主要是因为邢梅,她与丈夫的收入在贫困的十里坡就是一个神话。在农民手中几乎没有一点点闲钱的年代,邢家可以月月获得邢梅的寄款。相比村人们不知好了多少倍。之后是邢芳,村里都传邢芳找了个有钱的主。“大款”一词尚未流行起来,村民们只是羡慕邢家小五的福气,老屋翻修全都是小丫头出的钱,据说都上万了。
邢彪结婚的日子比较急,原因是他将未婚妻的肚子搞大了。邢彪的未婚妻就是本村人,和邢彪是小学的同班,姓宋,小名叫赖妮。女方家庭名声不好,主要是其父兄有些无赖。农村总有些无赖,平时横着走,欺负软弱的村民。赖妮家正是此类人家,因此知根知底的邢兰和邢菊对弟弟的这桩婚姻并不赞同。但她们管不了邢彪的事,等赖妮的肚子鼓起来,女方的家长托人找上邢兰,邢兰慌了,赶紧给邢梅写信,因为自母亲弃世,主持家务的就是大姐邢梅了。邢梅赶快带着老父回来筹划弟弟的婚事了。
邢维邦老年得子,对邢彪最为溺爱。他不是那种非常重视老礼的人,对邢彪与赖妮的事不计较,关心的是早点抱孙子,好延续邢家的香火。所以一回十里坡,看了已经竣工的老屋,便催着邢梅几个为邢彪筹办婚事。
现在问题已经不复杂了。原来最困难的是房子不好办,现在这个大难题已经解决,剩下的就是彩礼了。托了村里的头面人物去宋家说项,宋家赞同婚事,只是提出的条件有些苛刻(在邢兰看来太苛刻了),宋家要三金(金项链,金戒指和金耳环),要彩电,要双筒洗衣机,还要衣服钱2000元。另外要3000元彩礼。因为家具是男方必须准备的,这些条件折合人民币上万了。要知道这个标准在时下搁在北阳也是极豪奢的了,因此邢梅立即回绝了,认为这完全是欺负人。
老父与家里的主心骨大姐回来,邢菊和邢芳立即赶回了老家……邢菊随时可以走,邢芳已经放了暑假,姐妹四人回到老家一合计,都感到气愤无比。宋家穷疯了吗?卖女儿吗?就算卖女儿,赖妮的条件值这么多吗?
“宋家就是那个德行!”邢菊气愤地说,“他是知道大姐和小五过得好乘机敲诈!我们决不可答应。”
在邢兰家里召开的家庭会议有李声和童贵山参加,但将老父和邢彪排除在外,这些年家里的大事小情总是童贵山出面,邢梅便征求妹夫的意见,“贵山,你说说看,咋村现下是个什么行情?”
“什么行情?连3000也用不了。这都是含了家具衣裳的钱。”童贵山瓮声答道。
“瞎说呢,哪里用得了3000?”不大爱说话的邢兰白了丈夫一眼。
“彪子什么意见?”一脸书卷气的李声问。
“他能有什么意见?”邢菊对弟弟很是不满。
“将彪子叫来吧,这事不能背着他。你说呢大姐?”邢芳对邢梅极为尊敬,“毕竟是彪子的事嘛。”
“叫他有什么用?都将人家的肚子搞大了。”邢菊愤愤地说,“我问了彪子,他手里只有不到伍佰元。”
“别说的那样难听。小五说的是,将彪子叫来吧。”邢梅皱皱眉头。她和李声回来带了1500元,自觉的够彪子办喜事了,谁知竟会是这样。她望望李声,见丈夫也皱着眉头,觉得很是歉意。自结婚后一直肩负着补贴家里的重担,李声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越是这样,邢梅越是内疚。如今他们的长女已经快大学毕业了,儿子今年也高考了,按照成绩应当没什么问题,家里的经济压力越来越大,这1500元几乎是家里的全部积蓄了。
邢彪很快来了,但他没什么主张。邢彪是个极为木讷的青年,蹲到角落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和他家谈谈,这个要求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李声轻声说道。
“说了,他们不同意。”邢彪有些怕大姐和大姐夫。
“你怎么说的?咱村谁家的姑娘出嫁要这么多彩礼?他老宋家也不是第一次嫁女儿,咋这个赖妮就这么值钱?金子做的?”邢菊恶狠狠地盯着弟弟。
“这事不能靠彪子谈。贵山,你去跟他家谈谈吧。明天就去。”邢梅望着童贵山,有些无奈。
邢芳想说什么,张张嘴又将嘴边的话咽进了肚里。
第二天童贵山托了朋友去宋家谈,没有获得想要的结果,宋家似乎吃定了邢家,放出风来说,赖妮已被彪子欺负了,如果不是女儿愿意,一定将彪子交给公安。现在他们老邢家得人必须破财,否则一拍两散,到时候别怪老宋家不讲情面。话说的实际比这个粗多了,经过了几个人的传达到达邢梅耳中自然文明了许多。
“这个宋家人怎么如此的不讲道理?”邢梅压住心里的不快,对自己家人说。无奈,家庭会议继续召开,这次是在修葺一新的老屋,情况也没有瞒着老父。
“底子没有坐好。她爸外号叫土地爷,你又不是不认识。”邢兰终于忍不住,说了句狠话。
“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大姐夫李声说,“我和你大姐的假期有限。现在真的不能重新考虑?”李声是邢家的老女婿了,劳苦功高,说话不甚有顾忌。
“那要彪子说话。行不行他自己心里总有个数吧?我也不怕他恨我,这事黄了不是坏事。我不信他敢将彪子怎么样。什么叫欺负了他闺女?我还说她勾引彪子呢。”邢菊说道。
“胡说什么!”邢梅不悦道,“那样做邢家成什么了?让咱爹以后见不见乡亲?”
“大姐说的有理。他们不讲理,我们不能不讲理。可是总要定个日子,定个准数。”邢兰有些着急。这也难怪,如今老父归乡,邢菊又是那种情况,老家的担子无疑会落在自己肩上,当然希望大姐探亲期间将弟弟的婚事办了。
“我叫荣飞来吧,或许他有办法。”邢芳终于开口道,现在归结为钱上了,荣飞最不缺的就是钱。真实的情况或许三姐知道一星半点,二姐和大姐是不晓得的。
“人家尚未与你结婚,拉人家过来作甚?”邢菊不满地瞪了妹妹一眼。
这是回护荣飞的意思,邢芳自然听得出来,或许是这半年来的变故吧,三姐对荣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