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认人做什么?
都与我没关系。各人自扫门前雪,谁管得了你瓦上三尺冰霜。
总该有人罪有应得。
不错,总该有人罪有应得。
我开始收拾东西打包。衣服,鞋帽,书与笔记,该扔的扔,该留的留。剩的由他自己处置,不劳我动手。
在书架上翻出几十本旧相册。把他自己的照片抽出,归成一本,余下的也打包带走。
累得一身汗,擦也不及擦。
现在再看这房子,才觉得像离了婚的样子。女主人的痕迹没有了——谁又看得出这里住过孩子?真正的单身汉之家。新的女主人就要进来。
哦,新的女主人正地位难保,十分危险。
我又想起沈珺。
这向来以自己魅力为傲的女人该如何应对周宴的冷脸?我一个人发呆,几乎可以看见周宴把照片摔在她脸上的样子,气得脸色青白,咬牙切齿:“——这个贱人!”
她捂脸,将哭未哭,也咬牙回他:“谁让你爱的不是我!”
两个人气汹汹扭在一起。都红着眼发狂。
“我有什么错?你不也给你老婆绿帽子戴,才与我结婚?”
恶俗爱情片看多,我想象力真比以前丰富。
我觉得好笑。真的,真好笑。
我看着自己手里的烟。一直烧到尽头,该掐掉了。
呵,我又何必有负罪感。周宴不是还有姚盈?
我的手停在半空。
对,姚盈。
我向周雪询问姚盈所在的疗养院地址。
她说:“问她做什么?疯了的女人,精神一阵好一阵坏,比老爷子还糟糕。”
我说:“你去看过她?”
她说:“哎,你以为我还愿意去呢。是妈要去看。”
原来周家老夫人对这亲生儿子念念不忘的女人也感兴趣:何方神圣能把自己儿子迷得如此神魂颠倒?莫非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我说:“看后有何感受?”
“如此而已。”她说,“她甚至有一点失望。”
“本来以为哪怕不是三头六臂,至少也要天女下凡,沉鱼落雁。谁知道只是个白脸蛋,大眼睛,头发乱得梳也梳不顺,又整天坐着,也不肯说话——不比沈珺妖媚。”
“那是。”
她说:“怎么,你也要去看她?”
“正好想起来,反正要走,干脆把故人见齐了再走。”
“你去哪里?”
“卖了房子回我妈家。”
“你把房子卖了?”她惊叫,“你……”
“周宴出五百万,你说我卖不卖?”
她这才镇定下来,“好,你继续说。”
“我想要她的地址。”
“你稍等。”
她招来她的秘书,吩咐:“把姚小姐的疗养院地址找来给我。”
她的秘书效率很高,三两下调出地址,一字字报与她听。
我拿笔记下,“那里通不通车?”
“当然通,那么远的路,谁能用走的进去?”
“好。”
“木晓。”她说,“你一个人去?”
“是的。我一个人。”
我说:“有什么问题?”
“不要说你叫木晓。”她低声说,“随便诌一个别的名字,说是她过去的老同学。”
“周宴不让我接近姚盈?”
“你说呢?”
我轻叹,“明白了。”
“她可能不会理你。她常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说,“那表情别提多陶醉。”
我已有心理准备,“谢谢你。”
我次日按地址开车去找。疗养院在很偏远的郊区,前后都是山。一路上起起伏伏,不晓得究竟要走多久。
午饭就在路边草草解决。乡下饭馆多是拿自家一楼房间凿通一面,做好炉灶,摆了桌子,买些细面酒菜就可等生意上门。菜是自家种的,随手去地里揪一把回来,洗干净了扔在汤里,过水一滚,迅速捞起,味道很好。
我吃完便向胖胖的老板娘询问路程。
她热情给我指路:“不远了。过了后面两个大拐弯,就可以看见看见疗养院的白房子。”
我道了谢,付钱上路。
第二十一章(下)
野火一般的花丛烧了半座山,里面隐约露出一点白角。
我摘了墨镜揉揉眼睛。山下就是疗养院,风光迷人,适宜造茅屋三两间,树起一帘葡萄架子,引流水在院里蓄个小池塘,正好消夏。
车子不费力到疗养院门口。我停车正要进去,门房拦我:“小姐,抱歉,有没有预约?”
“现在约来不来得及?”
“今天也不是探视日。”
规矩这样多。
我说:“那什么时候才可以探视?”
“周六和周日。而且只能是白天,不能过下午六点。”
“我有事在身,时间很紧,不能通融?”
“这是规定。”
罢了。谁让我来前不打电话问个清楚。自认倒霉。
我听见身后有车子喇叭哔哔作响。一个女人声音:“今天迟到了。裴姐进去没有?”
门房连忙去给她开门放行,一面笑着说:“早就进去了。你该小心宋小姐。”
“哎,官大一级压死人。”
女人笑嘻嘻开车进去。
我指着开远的车子:“那是谁?”
“这里的护士。”他说,“这里按三班倒轮班,她是来上班的。”
看来非探视时间只有工作人员能出入。我只好回自己车里,先点一支烟,盘算是否该走。
恰好周雪电话过来:“见到姚盈没有?”
我说:“没有预约,又没有碰上探视日。在门口看着铁将军干瞪眼。”
“你傻了?拿钱过去,什么都好说。”
我居然忘了钱包里还有一票万能的孔方兄。
“看来我脑子真是比以前更加不好使了。”
我重新开门下车。
门房怪讶看我:“你还有什么事?”
“我想一想,不见到朋友,实在放不下心走。”我递出手去,“请一定帮我。”
我穿着白褂子去见姚盈。
领路的护士就是下午迟到的那一位。一路上说:“她丈夫倒是不错。买了水果过来,大家分着吃。姚盈要是午睡,他就只在门口站着,什么也不说。”
“看样子家境很好。人也有修养。”
我说:“我不认识她的丈夫。只是她过去的朋友。”
说话间就到了姚盈的病房门口。
她看一看,“没睡,在床上坐着。”
我开门进去。
她低声嘱咐:“千万不要说刺激她的话。尤其不要提孩子。”
“好。”
我反手关门。姚盈听见动静,抬头看我。
“我就来看一看你。”我说。
“我是木晓。”
她呆呆看我,嘴唇翕动,“木晓。”
“你还认得我?”
她摇头,自言自语,“木晓。”
病房收拾得很整齐。花瓶里插满各色花卉,还很新鲜。
我自己找椅子坐下,对着她看。
她比我早出现,感情先到者先得,我无话可说。
但是感情里另一方不该虚伪。害 几个女人才肯收手?
我陪她坐到红日西斜。
房里只听见风吹窗帘声音。
终于有人敲门:“好了没有?”
我起身开门。那护士左右看看,“该走了。等一下会有人来查房。你还要走山路,天黑了也麻烦。”
我立刻随她走。
姚盈抱膝蜷在床上,眼神呆滞,嘴唇还在费力一张一合:“木……”
一扇房门隔开她与这花花世界。没有子女,没有家庭,没有纷争,多么安全。
我开车回市区。随便找一家快餐店用了晚饭,出门只见高楼幢幢,红灯闪烁。飞机擦着人类贪得无厌的触手在夜幕上掠过去,一阵轰鸣。
这些繁华,做着美梦的年纪才喜欢。敢穿尽可能暴露的衣服,敢蹬足以摔断腿的高跟鞋,收集各种名牌钥匙扣和香水瓶子,找的男朋友最好是富商小开,金卡一叠叠,英俊风流上过时尚杂志,敞篷小跑车与豪华大别墅一个不能少,连进门脱鞋也有仆人代劳。
个中滋味谁知道。
我回到小区,走进电梯。正要按键,有人来挡门:“等等!”
这声音这样耳熟。
谁?
一个女人闪身进来,弯着大眼微微一笑:“木小姐,是我。”
我递了拖鞋,迎她进客厅:“准备搬家,到处是箱子,抱歉。”
“没有关系。”
“茶还是咖啡?”
“咖啡。”
她绕开箱子坐在沙发上,“不用加糖。”
这是周宴的习惯。
我手里一顿,不由笑起来:“做秘书的感觉怎么样?”
“其实还是喜欢和孩子在一起。成人世界心最复杂。”
“也对。”
我把咖啡放在姚媛面前,“好久不见,差点按习惯叫成了姚老师。”
她也笑:“真的,以前也叫你牧牧妈妈。”
关系这样微妙。那时候谁想得到。
“吃过饭没有?”
“刚下班,在公司附近吃过。”
“家里还有丈夫一名,由他自己丰衣足食?”
“他在出差。”
她又啜一口,放下杯子:“咖啡味道很好。”一对眼睛环视客厅,从电视到音箱,从饭厅到卧室门口。
有什么话,还不能开门见山讲?
我说:“姚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来看看。”她终于看我,“姐姐出事的时候,我正在外地度蜜月,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这里住了。”
“我带牧牧回了娘家。本来以为很快可以回来,最后还是下了决心留在那里。”我说,“下午我还刚刚去看过令姐。”
她一点不惊讶:“这样。”
“房子我已经卖掉,明天就搬走。你今天算来得及时。”
我说,“我不会再回这个城市。”
“牧牧呢?”
“等她长大,自己选择生活。我总不能留她一辈子。”
她低头沉吟良久,终于说:“姐姐清醒的时候和我提过,希望你和周宴复婚。”
“她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
我笑一笑,“过去的都过去了。”
不过去又能怎样?
她说,“我们都希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弥补。”
我与她对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谢谢,不过,”我缓缓说,“姚小姐,以后请不用再送照片给我了。”
次日天气极好。
约好的搬家公司停车在楼下。工人一箱箱抬走物品。
人去楼空,不值得留恋。
我把全副钥匙扔在客厅茶几上面,关门走掉。
周宴在楼下等我。
“确定一下,该带的东西都带了没有。”
“只剩下不该带的东西在上面。”
我坐进车子,“对了,你很快可以见到我的律师。”
“律师?”
“你可以收回我手头的全部股份。”
他怔了一下。
“公司完全是你的了。再见。”
我启动车子,升起车窗。
他直直站在原地,一只手搁在裤子口袋,看着这里,一点一点远了。
我眼前翻书一样一页页翻过去——一直翻到结婚的时候,车子就向着他站的地方开,我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真奇怪,那么多人站在那里,都是差不多颜色的西服,身量也一律瘦瘦高高,我偏偏认得这个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一点一点远了。
离婚就该这样离。木晓你当初怎么那样不聪明?
我的眼泪疯狂地涌出来。
——为什么现在才做到彻底?
到了一处 加油站,我下车走动,突然听见手机声音。我接起来,“木晓,你的车到了哪里?”
我又看看屏幕,真的是他,林兆。
他竟然知道我今天动身回家。
“还在高速上。”
他顿一顿,只说四字,“路上小心。”
“好。”
一直开到半夜十二点,终于到了收费站,我松一口气,缓缓驶下高速。
路口有车静静停在一边,开着车灯。
我不经意间一望,生生停下车子。林兆慢慢踱过来,俯身敲了敲我的车窗。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这么慢?”
我哭笑不得,心里一股酸涩,“你在等我?”
“有些不放心。”
搬家公司的卡车就在我后面。司机等得不耐,按了按喇叭。
他笑一笑,“晚安。”转身走了。
我目送他车子绝尘而去。
第二十二章(上)
母亲被我的电话吵醒:“以为你后半夜才能到,想先睡一觉。”
我说:“已经到门口了。”
她连忙起身披衣,下楼开门。
听见陌生人声音,LUNA也在庭院中低声呜鲁。我过去摸摸它的头:“不是坏人。”
母亲吩咐我:“牧牧睡着了,让他们小声点。”
工人们穿了鞋套,一一扛行李上去,尽量不发出大的动静。
忙了半个小时,终于把所有箱子搬清。我付钱结账,等他们走尽,才关上门。
母亲说:“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往浴室里走。
我一个人去厨房,打开冰箱,拿两个鸡蛋,预备做一碗甜蛋汤充饥。刚端了锅放在灶上,点起火来,听见身后有母亲声音:“柜子里还有些云片糕,牧牧只吃了一点,剩一大半。”
“好。”
她声音疲倦:“水放好了,你吃完就去洗澡。我先上去睡觉。”
我听着她脚步声一下下往楼上去。夜阑人静,炉火呼呼作响,刚出的一身汗才被冷气吹干,最是身心疲惫时候,恨不能有条椅子可供坐下,倒头睡死。
我狼吞虎咽吃完赶去泡澡,顺手捞一本杂志在手里翻,满页是浓黑眼圈紫嘴唇,睫毛翘得比天高,鸟巢头发搭宽上衣窄腿裤,没几页就昏昏欲睡。
困,累。温暖更使人意志松懈,什么妖魔鬼怪都可趁虚而入。
于是恍恍惚惚看见一副男人背影,宽宽的肩,直的脊梁,山一样横在眼前。女人不都需要一座靠山?偏偏挑在我累极时候。
我也迷糊了,伸手过去,却左右摸不着。
我说:“谁?”
啪嗒一声响,杂志掉在地上。
我惊醒。哪里有什么女人可依赖的靠山?海市蜃楼一般,晃一晃便不见了。
热水也已被我泡到冷。
回自己床上以后我反而无法入睡。想抽烟,又因为牧牧在身边,不敢点火。也懒得起床上别处过瘾。
半睡半醒捱到天亮,我欲起来,发现四肢沉得动不了,干脆作罢。
待到母亲来楼上唤我们起床,终于发现不对,用手心贴了贴我的额头,叹一声:“你又给我找事。”
用体温计一测,已经高烧39度,我竟然丝毫没有自察。
她关掉空调,开门散了冷气,带牧牧下楼洗脸吃饭,再上来时拿了开水与药给我。
我被灌下几大杯热水,身上压了一床三九天才盖的棉被,热得浑身淌汗。
母亲坐在床边陪我,不时拿冷毛巾替在我头上。
“出了汗就好了。”她说,“幸好今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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