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下唇,双手拽着画板,小小的姑娘就这么别扭地走着。
然后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位路人,她抬头一看,是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就在她泪眼朦胧之际,陈烁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跑过了马路,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撞到哪儿了?撞到哪儿了吗?跟哥哥说,哥哥看看哪里疼!”
他叫得急切,可几句话就让陈熹哭得更厉害了。
她抽抽噎噎地抬头望着他,泪珠一颗接一颗地从眼眶里往外掉。
她说:“这里,这里疼。”
是小女孩撒娇时的声音,尖尖细细,还带着哭音。
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摸上了心口,又因为分不清心脏究竟在哪一边,还可笑地指在了右边。
她抽抽搭搭地说:“哥哥不要熹熹了,熹熹心里疼……”
那一刻,陈烁的眼睛都红了。
他放在心上疼爱的小姑娘。
无论拥有了什么好东西,他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想为她送到手上的小姑娘。
那是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熹熹。
他认错了,妥协了,那一晚连朋友的生日聚会也没去,只是守着陈熹画画,待她画完以后又带她去吃冰淇淋、套圈、玩娃娃机。
那天夜里他们很晚才回家,天上繁星满天,小姑娘走累了,走不动了,声音娇娇地缠着哥哥背她。而她自顾自地在哥哥背上开心地唱着歌,唱着唱着,声音却忽然小了下去,然后慢慢消失了。
“我回头看她,却看见她闭着眼睛睡得很香,她还用手搂着我的脖子,眼睛尚且肿着,嘴边却是甜甜的笑。”
“我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沿途是闪烁的群星,是喧嚣又动听的虫鸣鸟叫。好像走了很远很久,我却一点也没觉得累,只是想着,如果可以一辈子让她这么安心地趴在我的肩上,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都坚定地把她护在身后,那就好了。”
陈烁的身音渐渐低沉下去,却因为这分低沉而变得黯哑,变得温柔,变得像是一幅动人的画卷,连听得入神的余田田也有种穿越到了那个夜里的错觉,仿佛看见那个背着陈熹的十五岁少年就在眼前。
他高高瘦瘦的,背上背着个因为疲惫而睡着的小姑娘,哪怕他其实也很累,但脚下却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坚定。
余田田忍不住抬头看他,却只看见那双温柔又宁静的眼眸。
像是风平浪静的大海,任何风吹草动都倒映其中,而它本身就蕴藏着这世间最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低声说:“陈熹真幸福。”
是由衷的羡慕,羡慕她有这样一个疼爱她的哥哥。
陈烁却只是低头笑了笑,然后问她:“那你呢,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余田田摇摇头,有些惆怅地说:“我啊,我是独生女。”
“独生女有什么不好的呢?父母捧在掌心里宠着爱着,不会因为有兄弟姐们而受到忽视。”
“要真是掌上明珠就好了。”余田田没好气地说,想到自己的父母,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说她的父母算是半个艺术家加半个艺术家,加起来恰好一整个。
父亲是教美术的,母亲是大学里的音乐教授。
遗憾的是她并没有遗传到父母的艺术细胞,小学美术课画出来的东西总是让老师百思不得其解,音乐课一开口就会把人笑岔气,简直是先天五音不全。
好在她这个做女儿的会做饭,会买菜,会砍价,从小时候起,家里的水电煤气什么就都是她在操心,一个家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也因此,父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她有时候反而显得有些市侩。
大概正因为父母性格太温顺,所以她这个当女儿的反而硬气起来,早早地担当起了保护父母的责任。
亲戚们都说,她这是和父母交换了角色。
余田田心不在焉地叉了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你知道我妈妈生活上低能到什么程度了吗?十二岁那年,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她惊慌失措地站在沙发上,洗衣机里的水已经把客厅都给泡上了,就跟发大水似的。我冲进厕所去看,发现她不知怎么的把洗衣机后面的水管给碰掉了,又怎么关洗衣机都不管用,天知道水是从水管里出来的,她拼命戳洗衣机有什么用!”
她这样埋怨着,陈烁听得哈哈大笑,“你妈妈也是个人才。”
“不许说我妈妈坏话!”余田田瞪眼睛。
陈烁黑了脸,“这话难道不是你先说起的?”
“我妈妈当然只有我能说,哪能让别人说?”她还是吹胡子瞪眼睛。
陈烁瞪着她,不高兴地说:“余田田你真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是女人的特权。”余田田理直气壮地说。
“那你说说作为男人的我又有什么特权?”
“当女人不讲道理的时候,你拥有让着她、不跟她计较的特权。”
“……”陈烁看她半天,最后咧嘴一笑,“就算我有这个特权,也对你不起作用啊。男人是该让让女人,可你不是女人啊,五大三粗、三心二意的,分明是个大老爷们儿。”
余田田怒气冲冲地朝他舞叉子:“陈医生,我看你的老师光是教会了你怎么做手术,没教会你怎么做人是不是?”
陈烁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最后一边笑一边摇头,将开过瓶的红酒倒进了两只酒杯,拿起其中一只摇了摇。
“难得这么和平共处一次,余田田,我们还是碰个杯,庆祝一下吧。”
余田田一边跟他碰杯,一边冷哼一声,“我们和平共处了吗?不是一直在打嘴炮么……”
但是说着说着,她抿了一口甜甜的红酒,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其实,陈医生已经开始让着她了。
你看看,最后这句话分明就是他在妥协。
第16章
第十六章
那天之后,余田田碰见陈烁的次数多了起来,两人见面时虽然气氛也是剑拔弩张的,但斗嘴的成分总算大于斗气的成分了。
比如上班的时候在电梯里相遇,陈烁露齿一笑,“哟,这不是咱们的神扎手小护士,余护士吗?”
余田田也甜甜一笑,“哎哟,这不是我们的手术刀男神,陈医生吗?”
陈烁挑眉,“有了咱们陈护士,儿科的孩子们可再也不怕打针了,被你这么一笑,心都融化了呢!”
余田田眉眼弯弯,“哪里比得上陈医生呢?外科有了你,手术台上都不用麻醉剂了,只要看你一眼,立马醉得七荤八素的啊!”
然后午餐时间在食堂相遇了,陈烁大老远端着盘子朝余田田这桌走来,探头在她餐盘里看一看,“哟,余护士今天怎么没打你最爱吃的鸡腿?”
余田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陈烁从自己的盘子里夹起一只色泽鲜亮的鸡腿,飞快地咬了一口之后就送进了她的盘子。
“我陈烁一向做好事不留名,你就叫我活雷锋吧!”他假装严肃地朝她点点头,然后昂首阔步地又端着餐盘走了。
余田田:“……”
因为护士工作报告有字数限定,而余田田又无比认真,所以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她每天下班都在医院多留了一个小时,一边翻阅自己的工作记录,一边总结。
一周里竟然有两次都遇见了陈烁。
第一次是在电梯,他走进来,惊讶地看着余田田,“你怎么这个时间点才走?”
余田田解释说:“在写工作报告。”然后又好奇地问了句,“那你怎么……”
“手术。”陈烁伸手揉揉鼻梁,神情疲惫。片刻之后放下手,他说,“我送你。”
第二次是她在医院外面的车站等公交,陈烁把车停在她面前,“又主动加班写工作报告了?”
她也斜眼看他,“那陈医生呢,又迫不得已加班做手术了?”
陈烁一边示意她上车,一边说:“你加班又没工资拿,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勤奋。”
余田田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重复着他以前说过的话:“是谁告诉我的,行医治病不是考试做题,一次失败不能重头再来?我可是认认真真在改掉工作太过疏忽的缺点,你现在又转过头来讽刺我没工资拿了?”
系好安全带后,她发现陈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忍不住一窘,“你看我干什么啊?”
陈烁这才转过头去开车,嗤了一声,“这车上总共就你和我两个人,我不看你看谁啊?”
“哦,我知道了,因为我长得美。”余田田镇定地摸摸自己的脸,对着后视镜吐出四个字,“花容月貌。”
“我怎么觉得你用错成语了呢?”陈烁似笑非笑地也从后视镜里瞧她一眼,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分明是老眼昏花。”
余田田又气鼓鼓的把腮帮子鼓了起来,却没看见身旁的人嘴角慢慢地弯了起来,眼神也柔和很多。
陈烁是真的没有想到余田田是这样认真的一个人。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嘴有多得理不饶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对她做过的事情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伤自尊。
可是她不计较。
她大大咧咧地跟他斗嘴置气,可是在那以后她就开始找自己的原因,然后坚持不懈地让自己变得优秀起来。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对这个看似平凡的小护士肃然起敬。
把余田田一路送到公寓楼下时,他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余田田,我怎么发现我好像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呢?”
余田田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不要啊陈医生,我,我驾驭不了你这款!”
陈烁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问她:“你胸前一马平川的,多此一举捂什么捂啊?”
“……”余田田立马愤怒地松开了手,气愤之下忘了思考,抬头挺胸地把那两坨肉突了出来,“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一马平川?你才是老眼昏花!这个叫一马平川吗?这明明是连绵起伏、高耸入云!”
陈烁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余田田啊余田田,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讨人喜欢呢?你放心,我说的不是男女之情,都说你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了,我和你当然是兄弟情。”他还瞄了瞄余田田露出来的那两团,然后努力止住笑意,“我是不是该对这连绵起伏、高耸入云的山峰肃然起敬啊?”
余田田涨红了脸,强装镇定扔下一句:“不用了陈医生,你的敬佩与欣赏已经从你那色眯眯的死鱼眼里流露出来了,善于察言观色的我已经领会到了。”
然后就匆匆推门下车,一溜烟跑掉了。
一边跑她还一边忿忿地想,这个死陈烁,一天到晚就会捉弄人!
少说两句会憋死吗?
越想越气,她回过头去狠狠地剜了陈烁一眼,却没料到前面就是台阶,一下子踉踉跄跄地往前栽了几步,正好撞在单元门上。
痛痛痛!
鼻子痛得要命。
她泪眼汪汪地刷卡逃跑,一点也不想去看车里的人是不是已经笑成狗了。
她想得没错,车里的陈烁真的笑出了眼泪。
可是笑着笑着,他忍不住眯眼回想了片刻……其实她满脸通红的样子还挺讨人喜欢的。
***
然而人生总是跌宕起伏的,余田田的好心情并没有因为和陈烁的和平共处而持续多久。
十二月初的时候,她和其他护士一起把工作报告交了上去。
护士长对他们说:“这一次有省里的领导亲自来视察,指名点姓要审阅我们二院的工作报告。”
一些敷衍塞责的人一下子提心吊胆起来。
护士长看了大家一圈,又笑了笑,“是麻烦,也是好事。如果被上面的点名夸奖了,年终奖和评优评奖大概都有了,轻则明年的三八红旗手,重则劳模啊十佳什么的。”
二院一向有个传统,得到了荣誉称号的劳动模范是可以在年休的时候去免费旅游疗养的,评职称时也会顺利得多。
职称与工资挂钩,谁不想拥有这个机会呢?
余田田并没有多么渴望这种好事落在她的头上,她心知肚明自己在这一年的工作里确实做得不够好,但明年。
明年她一定会很努力地朝这个目标奋斗!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医院公布了每个科里的优秀年终总结,因为这次有省里的领导参与审查,所以院里的领导也格外重视。
余田田和众人一起围在公告栏前看了半天,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名单上没有自己的事实。
本来也没报多大期望,所以也就不会有什么失望。
名单公布后的三天里,余田田都没有什么特殊情绪。
直到第四天,领导一改往年的名额公布就了事的作风,转而将优秀的年终总结张贴出来,供大家学习。
当余田田秉承取长补短的精神与小白一起站在公告栏前“瞻仰”同事们的大作时,忽然间就愣住了。
在那份被特批为第一名的年终总结上,护士长的名字以一种意气风发的姿态夺人眼球。
然而那份总结的题目却是余田田无比熟悉的——
行医如做人,步步需谨慎。
那是她在昏暗的治疗室里冥思苦想着陈烁曾经对她说过的话,然后高高兴兴地总结出来的浓缩版。
那是在某个黄昏时候,说这话的人站在她写报告的书桌前不经意地拿起那几张草稿,然后似笑非笑念出来的标题。
那是她的标题。
她的年终总结。
她在嘴边心里重复过无数遍的十个字。
余田田看着众人以欣羡的目光看着这一栏的优秀工作报告,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今年医院会让这些幸运儿去什么地方旅游疗养。
“我猜是张家界,去年好像听主任说起过,领导比较中意那里。”
“大冬天的这么冷,跑张家界那荒山野岭去干什么?我看肯定是西岭雪山啦,滑滑雪、泡泡温泉,这才叫享受。”
……
余田田听不太真切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她的的确确觉得很冷。
已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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