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继续在人群中搜索,她眼神一动,问:“我哥呢?”
陈耀帆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紧张,他说:“熹熹,你哥他……你听我说,其实事情很复杂——”
他这么吞吞吐吐的,陈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眼神蓦然一凛,抬头看着陈耀帆,“我哥没来?”
陈耀帆为难地看着她,乞求似的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熹熹……”
陈熹彻底震怒了。
她原本就对这个所谓的父亲只剩下怨恨,而今他欺她骗她,居然只是为了让她来参加陈璐瑶的婚礼?
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她越过男人的身影,与陈璐瑶的视线相撞。
后者用一种满意的眼神与她对视,眼睛里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在说:“怎么样,看到你的一切如今统统属于我,很生气吗?”
陈熹收回视线,转过头去对身后的人说:“冯子靳,麻烦你推我出去,这顿饭不用吃了。”
年轻男人唇角微弯,语气轻快而柔和地应道:“好。”
他推着陈熹往外走,却在走廊上与匆忙赶来的陈烁碰了个正着。
从电梯里冲出来的陈烁此刻满面怒气,在看见坐在轮椅上的陈熹时,他脚步一顿,几乎是一步一步踩着刀尖踏过来的。
视线从陈熹苍白的脸上,一点一点移到了追出门来的陈耀帆身上,然后再到倚在门口穿着洁白婚纱的陈璐瑶身上。
三种迥然不同的表情刺痛了他的眼。
***
半个钟头以前,陈烁从手术室出来,易小雨拿着他的手机在走廊上等他,一边递过去,一边说:“陈医生,刚才你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大概有人找你有急事,所以我就拿过来等你了。”
他随意地拿过手机,看见了上面的未接,整整十一个,全部来自同一个人:陈璐瑶。
于是他记起来了,今天是陈璐瑶的婚期。
然而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把手机放进白大褂口袋里,走了没两步,包里又开始震动。
既然不接起来就没个安宁,他索性接通了电话,冷冷地说:“说过你的婚礼我不会去了,陈小姐,麻烦你不要再骚扰我,不然我可以报警的。”
那头的人轻声笑了,声音悦耳动听极了。
“哥,说话何必这么难听呢?”
“对你这种人,没有好听的必要。”陈烁毫不留情地说。
“对我这个妹妹,你的确是没有说过什么好听的,不给面子也就算了,不过今天还有一个人会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倒想看看你会不会给她面子呢?”陈璐瑶笑着说,语气很慢很平稳,“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这个妹妹你不给面子就算了,不知道熹熹的面子,你给不给?”
陈烁脚下一顿,心里咯噔一下,“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打电话来告诉你,熹熹马上就会来参加我的婚礼了。如果你连她也不想看见,那你就继续悠闲自在地当你的大医生,千万不要来。”
那头的陈璐瑶微笑着挂断了电话。
原本和余田田约好了要一起吃午餐的,却因为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陈烁再也顾不得之前的约定,把手机往易小雨怀里一塞,然后匆忙跑掉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熹熹会忽然回国,更不知道陈璐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颗心一直在胸腔里狂跳,一想到熹熹坐着轮椅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那本来是个秘密的。
熹熹从小到大都很骄傲,为了隐藏起这个秘密,十年来她都不曾回国,而今就这么把自己的缺陷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他慌得不知所措。
***
余田田一直在食堂里等。
窗口阳光充沛的那个双人座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专属座位,每天中午他们都坐在这里吃午饭。
他总爱打一只鸡小腿,在她乐呵呵抢走它的时候佯装生气地说:“余田田你这个土匪,强盗!”
她就会理直气壮地说:“就抢你的,有意见?”
“现在抢不合适啊!”
“那要什么时候才合适?”
“当然是名正言顺成为我陈家的人,鸡小腿随便吃!”
她一个人坐在桌前,频频探头探脑地朝大门口看,然后不时看一眼手腕上的表。
奇怪,怎么还没来呢?
约定的时间是十一点四十,然而四十到了,他还没有来。
十二点。
十二点三十。
十二点四十。
一开始,她以为是陈烁忙着做手术,耽误了时间,所以没有放在心上,到后来,她等到了十二点四十,食堂都已经快要关门了,她这才掏出手机给陈烁打电话。
然而没有人接。
一遍又一遍,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她茫然无措地往二楼外科走,找到了陈烁的办公室门外,然而他的手机好端端地放在桌上,人却不见踪影。
她走到护士站,问陆慧敏:“看到陈医生了吗?”
陆慧敏奇怪地说:“陈医生一个多小时以前就出去了啊!他没去找你吗?”
余田田一愣,“一个多小时以前就出去了?”
“是啊,易小雨还跟她说了几句话呢……哎,易小雨哪儿去了?”陆慧敏左顾右盼。
有人说:“好像出去吃麻辣烫了。”
……
余田田站在原地一下子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他离开了一个多小时,却连手机都没拿,也忘了告诉她不要在食堂等他。
她心里有点慌了,因为陈医生从来没有不接电话过,哪怕是在做手术,也一定会提前发信息告诉她手术大概多久结束。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婚礼现场,新娘子和新娘父亲忽然齐齐跑出了礼堂,大厅里的人都一片哗然。
被白纱与鲜花装点得浪漫温馨的走廊上却是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走廊两头分别站着陈烁与陈璐瑶父女,正中是推着陈熹的冯子靳。
陈烁一步一步走近了陈熹,然后慢慢地蹲下身来。
十年了。
十年来,他第一次与陈熹正面相见。
以往都只是远远地躲起来,不敢走近,不敢叫她,只敢自己偷偷看着。
谁知道今天却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相见。
他看见陈熹一下子红了眼圈,眼底却漾起了笑意。
她轻声叫着:“哥。”
也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瞬间融化了陈烁心底那块冰封已久的角落。
他看着妹妹盖在腿上的毯子,又看见毯子下面露出的纤细的双腿,心脏一下一下地疼着。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把视线转向了走廊尽头的那对父女,一字一句地说:“是你们叫熹熹回来的?”
“阿烁……”陈耀帆在这一刻才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陈璐瑶出主意的时候,他也犹豫过,就担心陈烁会爆发,然而女儿描述的场景与可能性实在太美好,他禁不住诱惑,冒了这个险。
陈璐瑶告诉他,只要他联系熹熹,告诉她这么多年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他留下的家产也是时候分给他们姊妹了,熹熹一定会回来。
当然,以熹熹的性格不见得会稀罕他的钱,所以他告诉她:“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有你哥哥的未来。阿烁他不可能一辈子当个普普通通的医生,我的生意将来都要交给他。如果他不接受,我能交给谁呢?”
陈熹依然是拒绝的。
“哥哥要不要,是哥哥的事情,我做不了主。”
然而陈耀帆的最后一番话却让她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说:“熹熹,爸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行了,这些年已经差得没底了。钱是其次,爸也知道你们不稀罕这些东西,但陈家的房子、生意,都是你妈妈当初和我一起打拼来的,这些都是她留给你们最后的东西……回来吧,熹熹。”
他叹气,一颗心在女儿的沉默里摇摇欲坠,等了又等,终于等来她沉默许久后的松口。
她说:“哥哥也会来?”
他硬着头皮点头,“会。”心里惴惴不安。
“我知道了。”陈熹挂了电话,对着窗外的雪景又发了一会儿的呆,然后才转头对沙发上看书的男人说,“我要回国。”
所有的事情都只在一念之间。
她没有怀疑过,也许是潜意识里这么多年过了,对那个人再恨再怨,骨子里仍旧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
然后她就这么回来了,迎来的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而陈耀帆也万万没有想到,他所以为的那场一家团圆的美梦只是在某一个瞬间看起来成真了。是的,十年来没有团聚过的儿女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却只是一瞬间,他抬头,便看见了儿子震怒的表情。
陈烁直起身来看着他,用冷漠得像是冰刃一样的声音质问他:“陈耀帆,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陈烁一直记得,陈熹小时候是很喜欢有关婚礼的一切细节的。
比如她爱画画,就总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反反复复画着她憧憬的婚纱,书房里曾经挂有很多副她的作品,十有*是婚礼上的场景。她画过蔷薇藤下的白纱少女,画过大海边的浪漫婚礼,画过手执酒杯幸福凝望的一对新人,画过太多太多有关婚礼的一切。
大概所有的少女都曾经有过这样的幻想,只是陈熹的热情来得更加汹涌澎湃。
她的热情与她天生的绘画天赋让她的画作拥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混合了小小少女的童真稚气与早熟的敏锐细腻。
她还很爱把妈妈的白色丝巾披在身上,然后穿着她小小巧巧的白色公主裙,踩着妈妈大了很多号的高跟鞋,滑稽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神气地对大家宣布:“今天我要结婚了!”
客厅里的陈烁与妈妈笑成一团。
那时候妈妈问她:“你要嫁给谁呀?”
陈烁笑着说:“当然是嫁给我了,熹熹最喜欢我了。”
谁知道不满十岁的小姑娘撅嘴说:“我才不要嫁给哥哥,哥哥脾气最坏了。”
“那你要嫁给谁?”陈烁不开心。
小姑娘的眼睛滴溜溜直转,片刻之后,认真地宣布:“我要嫁给爸爸!”
妈妈逗她:“可是爸爸已经娶了妈妈了,你怎么跟他结婚呀?”
熹熹说:“等我长大了,妈妈就老了,没有我漂亮了。那时候我就让爸爸娶我,因为我长大一定很像年轻时的妈妈。”
妈妈一愣。
小姑娘自顾自地往下说:“那天我听见妈妈跟李阿姨说你人老珠黄了,所以爸爸老不爱回家。大家都说我长得像妈妈,以后等我长大了,就代替妈妈和爸爸结婚,这样爸爸就不会老不回家了。”
她穿着白纱裙在客厅里蹦蹦跳跳的,一会儿屈膝行礼,一会儿偏偏倒倒地跳一支舞。
妈妈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来陈熹跳累了,撒娇要哥哥抱她回屋。
陈烁抱着小小的姑娘,轻轻地把她搁在床上,又替她把鞋子脱掉,最后俯身亲亲她的额头。
“爸爸有什么好的,熹熹以后还是嫁给哥哥吧。”
熹熹噘嘴,“哥哥不好,哥哥老凶我。爸爸最疼我了,总是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我的公主裙也是爸爸买的。”
他的小姑娘是那么天真可爱,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那时候,陈烁看着她漂亮美好的面庞,想着自己一定要给她找到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要能包容她天真烂漫的孩童心性,也能支持她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梦想。
然而事到如今,他站在熹熹身旁,看见眼前这极具讽刺性的场景,心脏像是被钝器挫伤。
陈璐瑶结婚,酒店当然是市里最豪华的一所,脚下铺的是柔软厚重的羊毛地毯,头顶是璀璨似朝阳的水晶灯,走廊上的一切都被粉色白色的鲜花点缀着,以白纱装点出浪漫美好的氛围。
而陈熹曾童言无忌口口声声说着要“嫁”的好父亲正与他的好女儿一起站在走廊尽头的大门口,陈璐瑶一身镶有钻石的洁白婚纱看上去耀眼无比。
她曾心心念念的一切,全都被人夺走了。
她的梦想,她的心愿,她对幸福的憧憬,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悉数接手。
陈烁想象不出她的心里会有多痛。
那是自己最亲最爱的小姑娘,她有多痛,他就有多恨。
他看着陈耀帆,质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陈耀帆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陈璐瑶挺身而出,挡在父亲身前,解释说:“哥,今天是我的婚礼,爸也是想要一家团聚,所以才把熹熹也叫回来。都这么多年了,不管曾经有再多误会,血浓于水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不论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
“你闭嘴。”陈烁一字一句地说。
他慢慢地走上前了几步,伸手指着陈璐瑶的鼻子,“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阿烁!”陈耀帆错愕地喝止儿子这样粗鲁无礼的行径,“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我怎么对她了?”陈烁忽然高声质问她,眼神里是深深的憎恨与愤怒,“她是我妹妹?她有什么资格当我的妹妹?陈耀帆,这辈子我只有熹熹一个妹妹,你没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要我怎么做!”
“你再怨我,我好歹是你爸,你又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陈耀帆胸口高高低低地起伏着,声音也大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你都怨我恨我,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当初你妈走了,你以为我心里就好过了?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放下过心里的愧疚,你——”
“是,你没有放下心里的愧疚。你每天笑呵呵地和你的后妻女儿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你每天在生意场上呼风唤雨大笔捞金,你除了给熹熹打钱,除了在提起我们的时候虚伪地露出一脸遗憾,你还会做什么?你的愧疚可真是特别,特别到没人看得出你在愧疚!”陈烁的声音已经变得像是利剑一样,一字一句直戳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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