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如蛟龙乘云,可上九天!
绵绵雨不绝,他亦如雕像般伫立,直到船舱口闪出一片淡蓝色的衣角,他才转过身弯腰躲进舱中。
雾气似乎更浓了,终于,那最后一点墨色也消失在视线中,阿絮失落地兀自凝望着,连他的呼唤也未听见。
“在看什么呢,如此出神?”
阿絮依然怔怔看着薄雾袅袅的江面,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情境中,他接过伞,朝她看的方向注目良久,这才又问道:“怎么了?今日雨大,江面上雾气如此之重,恐怕看不出什么吧。”
阿絮微微垂下头,任额角的发丝遮住脸颊:“是看不出什么。”
“可你偏偏看到了,对吧?”他将冒着热气的纸包塞进她手里,又用暖热的掌心贴上那冰凉的手背。
又瞟了眼雾蒙蒙的江面,她忽然嘻嘻笑起来:“你猜我瞧见什么了?”
“除了船还能有什么。”
她不满地嗔目:“谁不知道是船啊,我说的是船上的人!”压低了嗓子一笑,“一个很俊俏的公子哦!”
他眉峰微蹙:“俊俏的公子?这种时候来游玩?”
阿絮挤挤眼,笑得颇为神秘:“也许是水里的什么神仙也未可知啊,他长得可俊了,那眉那眼,比你不知好看多少!”
他摇摇头,笑容恬淡:“比我好看的肯定不少,只不过雾气如此之重,你又是如何看清那公子的眉眼的?”
阿絮噎住:“方才,方才没那么大雾气的,不过美男子嘛,看架势就看得出来。”
他垂下头,将热乎乎的包子塞到她嘴边,看她乖乖吃下了才淡言道:“美男子是什么架势,你懂得倒挺多。”
阿絮舔了舔唇,益发高兴起来:“是啊,比如我们初相识那天,我那骡子本来走得好端端的,忽然它开始绕着弯子走路了,我就想啊,后头肯定有个很俊的公子,果然我一回头,哇,惊得险些跌到地上!”
说完自己就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他亦是失笑地摇着头,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爱怜几分宠溺,又有几分莫测的深意。
沉默片刻,阿絮忽道:“我想坐船,顺水而下,也可避风雨啊。”
他一愣,又展颜道:“也好,循水而下另有一番乐趣,左右时日还早,我们雇不起豪华的画舫,小舟还是不成问题的。”
阿絮咬着唇直直瞪着他,只不过一句玩笑话,他便当了真,这人还真是……
兴许是方才沾了雨,眼前的他眸若秋星寒潭,肌肤润泽如玉,濡湿的黑发在肩头洒开一片墨色,那周身淡雅闲散的气度叫人看了便心中安宁。
果真是和他们完全不同啊,阿絮想着想着不觉勾唇轻笑,他一手执伞,一手轻轻搭在她肩头:“你的飞絮不要了么?”
她回过神来:“那骡子有什么打紧的,到哪儿买不着啊,倒是你的马舍不舍得?”
“我也不过是随手牵了一匹出来,哪有舍不得呢。”
“你,没有自己的马?”像他们这种世家的公子不是都该有自己的爱驹的吗?不过他那匹五花马也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自己半点都看不上眼。
他不在意地浅笑:“我没有喜爱良驹的嗜好,马厩里有哪匹马,我就牵哪匹。”
这话犹真犹假,她略一想想也就明白了。
很快在岸边雇到了船,他们卖了坐骑便上船去,此时雨还未停,阿絮在船舱口拍着手叫道:“我看这雨还得下好几天呢,要是骑马的话只能傻傻呆在客栈里,现在可好了,又不误了上路又可观沿途风光,一举两得啊!”
他一笑,却忍不住蜷着身子咳起来,那仿佛要将心肺都撕扯开的剧烈咳嗽声,在狭小的舱中显得如此尖锐刺耳,阿絮咬了咬牙还是凑过去轻拍他的背:“你身子未好,还老是淋雨,比我还不乖呢。”
抬手将沾湿的长发拨至身后,晶莹水珠滴滴滚落俊美的五官,两颊的潮红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她微微拧眉:“你咳得这样厉害,果真不要紧吗?”
他只一摇头,目光扫过她丝毫未沾水的发际衣衫,略略放下心来。咳了一阵,终是缓了过来,阿絮倒杯水递到他面前:“没有热水,你将就着喝点,润润嗓子也好。”
他半撑着身子,一手抚在喉间,低了头凑近,阿絮一惊,手上微抖险些洒出来,他小口抿着,似乎每一口都要含在嘴里回味许久才缓缓咽下。靠近杯沿的食指偶尔触碰到那光洁的肌肤,她忽觉手中杯子有千斤沉重,温热的气息在指尖徘徊,久久无法消散。
好不容易,他停下,退开,阿絮飞快丢下杯子,将双手拢在袖间死死绞在一起。他抬起眼,见她一副不自在的样子,嘴角一扯,似有愁绪漫过深邃的眼眸,伸手推开舷窗,看着雾色渐次的水面,风从半掩的窗中挤入,拂起尚带湿意的长发,随风轻扬。
细小的雨点被风卷带进来,阿絮回过神来蹭地一下拉回他的手:“才刚说你不乖,怎么现在又要吹风了?”
回眸一掠,见她已神色如常,心间的寒凉丝丝淡去,她依然贴坐在身边,笑容可掬:“你总算不咳了,方才可吓坏我啦!”
他略含歉意地一笑,阿絮亲热地挽起他的胳膊,笑靥如花般动人,他微微恍了眼,听她问道:“你可知道,五公子当中谁善使刀?”
小心嗅着近在咫尺的海棠香气,他缓缓开口,似乎想让这样的温馨久一点,再久一点:“五公子之中迷花和皓日喜剑,区别只在于皓日用的是腰间软剑,灵隐以扇为兵,你最不喜的千音似乎不用任何兵器,而善使刀的,只有九霄了。”
“九霄,这名字一听就气势非凡!”阿絮似乎很是开怀。
他笑着点头:“他的刀名曰七月望,坚不可摧,可克金石,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神兵。”
阿絮好奇地问道:“七月望,那不是鬼节吗,难不成他是个鬼见愁?”
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他失笑:“人家可是个堂堂正正的侠义之士。”
“叫大鬼小鬼见了望风而逃,不是鬼见愁是什么,我这可是在夸他呢!”不服气地撇撇嘴,她又问,“你还知道些什么,都一并告诉我吧。”
“有件事你一定感兴趣,那把七月望寒光冽冽,刀柄的圆环上却系着秀气的红色璎珞,有意思的是,那璎珞扎得可不太好看。”
“哦?是璎珞?”阿絮若有所思,“那他的刀法怎样?”
“我虽没见过,可想来也是出神入化。”
阿絮有些欢喜:“是啊,长柄大刀虎虎生风,舞起来不知多有气势,我最不喜灵隐小家子气了,学什么公子哥耍扇子啊!”
他微微摇着头:“人家擅长什么兵器便使什么兵器,你何苦多加指责。”
她哼了声:“可扇子能有什么用啊,扇扇风还差不多,拿来当兵器,哼,装腔作势,还不是为了他那些风流事么?以为附庸风雅就能得众家千金的欢心,以为全天下的姑娘都没长眼睛吗?”
看她一脸忿忿的样子,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灵隐总归不是只会惹风流事吧,五公子的名号又岂会是虚言呢。”
“五公子难道真的各个厉害吗?不是还有个千音嘛,你说他不使兵器,那有没有可能他根本就不会武呢?”阿絮两个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一手托着下巴支在膝盖上。
他淡然而笑:“只知他操琴奏曲很有一套,确实未曾听说武功上的造诣如何。”
阿絮松开他的手:“我猜啊,要不是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肯定入选不了五公子的!”
那语调暗含讥讽,又似带了说不出的鄙厌,他还是笑了笑,侧首望向别处,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落寞:“也许吧……”
沉默,又一次在小小的船舱中弥漫开来,这一回,她再没有亲昵地贴上来,他清苦一笑,捂了嘴压抑地咳几声,摸出好不容易采到的绿叶递给她:“天气不好,你也看不到什么风景,不如吹叶子吧。”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在清脆的曲声中,他默然靠在舱壁,缓缓阖上眼睛。
星夜喃呢语
日日朝夕相对,他已不若初时那般疏离,哪怕不说话,一双眼明亮而温柔,有时就那么直直望过来,凝视良久,一开始,她还笑嘻嘻地对望,可时间一长便撑不住了,先是来回扫视,故意忽略那暗含深意的眼神,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撒娇道:“臭骡子,做什么这样看我,好像我是桌上的红烧肉似的!”
他笑了笑,移开眼:“你长得好模样,自然我就多看几眼啊。”
她一愣,旋即扑闪着眼睛道:“咦,你什么时候也拿我开玩笑了?我这模样比起好多姑娘都不如呢,又哪有你好看了。”
他面容如水般平静:“我倒宁可不要这副皮囊。”
“那怎么行,你这张脸我可喜(…提供下载)欢得紧呢!”阿絮瞪起眼来。
他回眸一望,语气淡然:“若我没有你喜(…提供下载)欢的样貌,你可还会这样待我?”
那样的目光有些逼人,她略一迟疑,倾身贴过去,轻轻靠在他肩头:“以前我是看上了你的好模样,可现在那么长时间下来,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莫说你没这么俊了,就算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也照样喜(…提供下载)欢。”
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那声音轻淡如烟尘,他垂头瞧着搭落在胸前的长发,恍惚一笑:“喜(…提供下载)欢?”
“嗯!”她使劲点着头,隐在暗处的眼眸却带了丝缕的谑弄,“早就说过,在初见面的时候我一回头还以为是天仙化人,那时便看上你了,要不也不会缠你到现在啊,以前我可从来没和男人这么亲近过呢!”
看她捏了腰间的暖玉狮子不停把玩,心中漫开一丝安慰:至少,这最后一句应该是真的吧。想起她对自己隐约的触碰所表现出来的羞涩和别扭,他不由回味再回味,直到淡淡的喜悦与甜蜜涌上心头。只是,这样的日子又还有几天?到了那个时候,变了的人又会是谁?
见他半晌没说话,阿絮用手肘轻轻一捅:“喂,你这人真不懂礼尚往来,我一个姑娘家把这么羞人的话都说出口了,你竟然一声不吭!”
他自沉思中回神,伸手搭在她肩头,将她半揽入怀中,俯下头凑至耳边低喃道:“你让我说什么,怎样才叫礼尚往来呢?”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耳畔温热的气息流转不歇:“说什么还要问我,读那么多书还不知道礼尚往来是何意?你还真是个没心没肝又没肺的臭骡子!”
他笑着用力收紧臂弯,这一回,一手紧紧箍在腰间,另一手自肩头滑至纤细的柔荑,将她密密压向胸口,又侧首凑至另一边耳旁轻声细语:“我哪里没心没肝又没肺了?”
她僵着身子朝旁边一躲:“好痒,你干嘛靠那么近啊,我最怕痒了!”
不动声色地松开手,看她慌忙坐正了身子,他眼中有一抹苦涩的了然,推开舷窗,风儿卷起长发曳动,深深吸气再缓缓呼出,嘴角又泛起习惯性的浅笑:“这儿有个城镇,过会儿下船吃些东西,再存些水和干粮好上路。”
阿絮正在懊恼方才的冲动,见他开口便忙不迭点头。上得岸去,她如同出笼的小鸟般快活,时近傍晚,街上熙熙攘攘,拉着他尽往人多的地方跑,边跑边咯咯笑个不停,好不容易停下脚步,他抬手拨开她额间微湿的短发:“怎么这样急,是这几天跟我在一起太闷了吗?”
她拍了拍胸脯,刚想回答,便瞧见他深邃如潭的眼眸,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怎么会呢,我只不过喜(…提供下载)欢热闹,却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否则再有好玩的也没意思!”
“这样子不累吗?”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却含了深浓的意味。阿絮摆摆手:“才不累呢,倒是你,跑了两步会不会咳嗽啊?”
隐约的伤楚化为脉脉柔情溢满眼底:“我没事的,你开心就好。”
阿絮定睛看着那温柔如水的笑容,胸口竟觉堵得慌,踌躇片刻,挽起他的胳膊欣然一笑:“不跑了,我们吃饭去!”
谁知这晚饭吃得也不甚安宁,一堆人聚在一处能说什么好话!阿絮越听越是气愤,这次骂的可不是在她心目中神圣如仙的那个人,却也让她忍无可忍:“哼,几天不在地上走,谣言就满天飞了!竟然把万通镖局的惨案归到尘月谷头上!”
他漫不经心说道:“你又怎知他不是归附了尘月谷了呢?”
“你不是一直说尘月谷的人行侠仗义,又从不到处招摇的吗,那大恶人怎会是出自尘月谷?”
他优雅地动着筷子,眼中有着洞悉一切的从容:“有人硬要把他推给尘月谷,在外头大造声势,想达到众口铄金的目的。江湖上喜(…提供下载)欢瞎嚷嚷的人颇多,以讹传讹,败坏人家的名声也仅仅花不了半月的时间。”
阿絮愤然说道:“我最讨厌那些张着嘴说瞎话的,更讨厌助纣为虐的走狗!”
她搁下碗,暗地里取了支筷子,却被他轻轻隔开,见他微一摇头,阿絮盯着他的眼,忽而嫣然一笑,起身大声说道:“你们说尘月谷如何作恶多端,我可不信,姑奶奶就偏要说它好话!”
碰上了这样的姑娘,任谁恐怕都没了法子,他缓缓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扫过堂上的每一个人,只是些寻常的百姓和会些拳脚功夫的乡间武夫罢了。刚放下心,却不经意地瞥见门外在暮色中一闪而过的人影。
迅速拉过她的手向外掠去,阿絮正高谈阔论,哪愿意就此打住,便使劲挣扎起来,指尖在她腕上轻轻一按,那只手瞬间便使不上劲来,只得乖乖随他离开。绕过几条小巷,他才慢下步子,阿絮揉着手腕委屈道:“做什么话也不说就拉我走啊,疼死我啦!”
他回身捧起那纤白的手腕轻缓揉捏:“方才我看到了那个绑了你的人,怕他们又是不怀好意,这才急着拉你离开。”
阿絮惊道:“那次你竟然瞧见他的样貌了?难不成觉得三十两银子很好赚,想再来绑我一次?”
他轻笑出声:“我倒不希望他那么想,多绑几次的话,我哪来那么多银子赎你出来?”
一听这话,阿絮可不依了:“喂,没银子你就不赎我了么?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三十两银子?”
他柔柔而笑,晚风将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