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桌边轻笑起来:“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话虽如此,可言语中听不出半点夸赞之意,阿絮走近几步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谁料他猛地一退,整个人没入黑暗中,似在瞬间便隔出遥远的距离。
阿絮怔怔望着那一抹黑影,心道:果然,方才那个温柔的他,应当只是幻梦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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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着那日他走得突然,连寻常的礼数都抛下不顾,浑不像平日的作风,再说佳人有情有义并不为过,他理当再度登门,可阿絮看了几日,除了比平常更加的不言不语,一点不见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不喜热闹,一伙人就都陪着他窝在茶馆里喝茶,他不爱说话,大家也便商量好似的沉默起来。
在扬州呆了快十日了,什么正经事都没干,只为了他和他那个臭女人!
心里头虽然是这样想着,可语气却仍是轻柔:“喂,都过去好几天了,也不去瞧瞧人家?你可真够狠心的,人家姑娘一片诚意,你……”
他难得地打断:“你觉得我该答应?”
她蹙眉瞧了会儿,方自低下头:“也不是。”
不想他答应,又为何说那样的话?他微挑起嘴角若有似无地笑着,那笑意愈盛,便愈是难掩其间丝缕的苦色。楼观日啪的一声打破沉默:“欲擒故纵,罗兄这才叫妙招,她便是孙猴子,无论怎么折腾也逃不出如来的五指山啊,我真真佩服!”
阿絮闻言猛地抬眼,几番踌躇,却是欲言又止。若萧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重云竟也来捧场,渐渐地,笑语言谈声不断,唯有阿絮一双眼直直盯着千音,看他坦然自若地倒茶饮茶,抿唇微笑,仿佛面前从没有她这个人,仿佛那一缕苦意只是突来的幻象一般。
皇帝不急太监急,说的就是当下的情状吧,阿絮只好将满身的烦躁强压心底,既然他已是成竹在胸,自己多事还不是平白惹人厌吗。
果然,着急不过几天,他还是上门去,女子依然的温柔,清婉,脉脉含情,任谁见了都不免心生怜意。而他再没有亲近自己的意思,停留在那人身上的目光倒是愈见深沉。
这便是他的决定了么?阿絮想着想着,胸中不知是酸是苦,平心而论,这肖银波容貌秀美多姿、举止端庄大方,除了出身之外,又有哪样比自己差的?况且,她还有求取美好姻缘的勇气,只这一桩,自己就远远不如了。
一直混混沌沌的模样,连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临要离开的时候,才听见银波低声说了句:“明日,请公子一人前来可好?”
果真是勇气可嘉的女子,阿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心竟是微微出汗,终于,他欠身轻轻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银波喜不自胜,嚅嗫了半晌才道:“那,那银波必沐浴焚香,扫席以待,公子,切莫让银波久候啊!”
他仍是笑着应了,阿絮只觉眼前似有蒙蒙雾气浮动,却是一眨眼的工夫,女子温婉羞涩的面容,与男人清宁如月的浅笑,在面前愈加清晰明澈。
不忍再看,方转过身却听见楼观日调侃道:“银波姑娘好生有福呢,我这罗兄弟可从来没应过女子的邀约,想来你在他心里必是不同的。”
听进耳朵里,不由自主地点头,嗯,当然……是不同的。
没想到的是,若萧也迎合道:“确是如此,千鹰对姑娘家一贯不假言辞,叫他答应下来可难于登天啊。”
不假言辞是吗?可去年那个一路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又是谁?
一番话下来,银波更是羞红了脸颊,暗地里不知偷瞧了几回,那样的喜形于色,良缘,真的是近了么?
这一晚,会是一述衷肠,还是两厢缠绵,她不得而知,只是远望日薄西山,看他刻意沐浴更衣,神采非(…提供下载…)常,心中免不了一阵酸楚:“她,她不会对你霸王……那个吧?”
他不答反问:“就算是那样,我一个男人又怕的什么?”
是啊是啊,你根本不用怕。她微侧过脸,暗暗捏紧了拳头道:“那你……一切小心。”
他笑着点头,浅青色的身影渐渐融入暮色中,脚边荡开的衣袍恰似莲风轻送,她倚在门边怔怔望了很久,似乎看到他轻笑着回眸,只是一瞬,擦擦眼,面前已没了那熟悉的身影。
早早回了屋,实在是坐立不安,突然想到这几日的蹊跷,心中一顿:或许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或许他会有危险?肖银波应当就是他们要找的锁魂香,那么……
她霍然起身,凑至门边侧耳听了听,下一刻,便轻轻一跃翻出窗去。
胸中似有火在烧,脚下更是步履如飞,悄然立于阴暗处,偷眼望去,灯红酒绿依然,她瞧了瞧,纵身跃过高墙,投石问路,竟是意外的静寂无声。
头一个去的自然是每次招待的那间雅室,却只看见案上燃着的袅袅熏香,并无一丝人迹,她呆呆立了会儿,又按照爹爹教的将可能的机关摸了个遍。不在这里,那就只有一间一间寻了。
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生怕遇上人,可踢开几间房门后,都是一灯一香,半点可疑之处都没有。她蓦然感到一丝惶恐,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在那幽暗的尽头似乎有什么面目狰狞可怖。
她不由向后退了几步,却猛地跌进一间屋子,陡然惊叫起来,又忙捂住嘴,料想依然不会有人,谁知身后却传来男子轻快的笑声:“姑娘来得好快啊,只不过怎的如此模样?莫不是急着见哥哥我吧!”
阿絮心思流转极快,慢吞吞地站直身子,心中便已想好了对策:“公子好生懂得奴家的心啊,方才听得公子来了,我急着跑来,都忘了问是哪间屋了!”
说话间,她转过身靠上去,右手摸至那人耳后,指间已亮出几枚银白色的钢针。面前的男子有着一双猫儿似的圆眼,瞳仁中似有浅淡的柔黄。
她瞧着瞧着,渐觉那眸心光芒闪亮,晃晃脑袋,指尖竟是使不上半份气力,眼睁睁看着他搭上她的手腕,轻轻往下一扯。脑中眩晕将不能立,浑身又说不出的燥热难当,她隐有些意识到,那焚着的香必有古怪!
此刻,另一间香芬小室内,银波衣衫半褪坐在床边,玉容上激起薄薄的红霞,望之犹如暖玉生晕,那美目盈盈如水,似乎瞥一眼便能夺人心智。
这样的美景当前,却有人不知怜香惜玉,修长的手指深深扣在她颈间,低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银波痴痴瞧着他:“我不做贼,你还会多看我一眼么?”
千音温言道:“世人待美人与贼人态度终是不同,你本不该的。”
“那,你要了我,我便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将来也必定降心俯首,一秉虔诚!”她急切道。
他目光渐凛,嘴角一弯却缓缓说道:“这个建议虽好,可惜,我不喜(…提供下载)欢被人逼着,那个时候没有答应他,如今又怎会答应你?”
银波听了目中含泪,双唇轻颤起来:“你知道的,我与他并不同心,只是迫于强压才为虎作伥,如果你能救我,那么,那么……”
声音愈是低幽,便愈是妖魅娇柔,眼波流曼如丝,细细的一线却足以掀起逼人的狂澜。
如此秀色不过是盘中物,只要手指往下一滑便能得整夜的风流快活,男人见了此情此景,当是喜溢眉梢的吧,可他虽是在笑,却全不见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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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的气力似乎消失殆尽,想要呼喊却只能低唤出声,此人绝非善类,自己又孤立无援,怎么办,该怎么办?阿絮不由急出泪来,那人一手捏住她的手腕,一手顺势摸上脸颊,嬉笑道:“小姑娘竟然哭了呢,哈哈,你不知道,梨花带雨的模样本公子更喜(…提供下载)欢!”
“可我不喜(…提供下载)欢!”她拼了力气大叫,却只发出几声喃呢,软软垂着身子,娇弱如带露的寒兰,眼前的男人已看不真切,是一个,两个,还是三个,她摇着头,努力睁大眼,一遍又一遍说道,“放开我,快放开我……”
他在耳边说了什么,一句也听不明白,只觉得温热的气息渗进衣领,丝丝散开,半是□半是渴求。
朦朦迷迷了很久,一阵天旋地转,似乎有人抱起了她,呼吸间尽是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气息,微微挣扎了一阵,那人停住,低声道:“是我……千音……”
臭骡子?面前似有一团白雾,飘来荡去的,她张着嘴,几开几合却发不出声。接着,被突来的凉风一激,视线清楚了些,身上却更显出火热来,不禁往他怀里缩了缩:“风……好热。”
他一愣,又浅笑起来:“是有些热呢,我也快出汗了。”
傍晚刚落了一场急雨,夜风带了几丝凉意拂来,怎样也不会热得要出汗吧。可听见他的回答心里顿时安宁不少,眯着眼朝他看了阵,突然伸手在他脸上乱摸起来:“奇(…提供下载…)怪,怎么两个鼻子呢?”
打横抱着她,根本腾不出手来阻止这样无心的挑逗,今夜已有些意外,只盼这一路回客栈不会再生波澜。
她的手已抚上了颈子,自领口间深深探入,一手扯着他的衣襟,微仰起脸贴了上去:“还是你身上凉快……”
他只是苦笑,双臂往怀里紧了紧,加快了脚下步伐。她虽是迷迷糊糊,却一路都不安分,不停问道:“方才你和她干什么啦?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你们躲哪里去了,偏不想让我找到是么?你,你真是救了她,还给她疗伤,瞧过人家身子了?是不是喜(…提供下载)欢上了?她比我好看,比我像姑娘家,对不对?”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都含糊得听不清了,他微微勾起嘴角,神色愈见舒缓柔和,却在瞥见来人时蓦然顿住。
“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若萧颔首:“他们已经去了。”
“动作真快。”千音略微一笑,“你是专门在这里等我?”
若萧并不回答,目光在他微敞的领间盘桓良久,看那细白的小手整只没入颈后,还一下一下摸得起劲,不由拧起眉头问道:“小三她怎么了?”
“你知道的,烟花之地,所燃之香必有催情迷幻的成分。”
“本是想用在你身上吧。”若萧一针见血。
他并不否认,只浅言道:“没事的话我上楼了。”
见他错身欲走,若萧迟疑地唤住:“千鹰……不可!”语气如此急迫,可一双眼斜斜看向一边,竟是怎么都不敢直视过去。
千音顿了顿,笑着说:“放心,我还懂得君子之道。”
君子之道,世人都懂,可要坚守一辈子却是件难于登天的事。他早已被她骂作是登徒子了,今日这样的亲近会引来怎样的怒气,他明白,只怕也是同样的在劫难逃吧。
燃起油灯,看火光映着床榻上侧影窈窕,犹如一朵被烟雨笼罩的粉色海棠,朦胧中透出隐约的娇媚。
远远瞧了一会儿,走近了将薄被抖开盖在她身上:“独闯龙潭虎穴,是在担心我么?”
声音并不大,她却微睁开眼,嘟着嘴抱怨道:“好热呢!”旋即扭动身子将薄被踢开,一下扑进他怀里。
攀住他的脖颈,自喉结处一点点向上轻咬,玩得不亦乐乎,被扣住了下颚强行推开也半点不见羞涩,只无辜地眨着大眼:“小时候看到我娘就是这样咬我爹的,你不喜(…提供下载)欢么?”
半明半昧间,她的眼神幻化出迷离的光影,仿佛带着无限眷恋,周身散发诱人芳香,显出难得的妩媚娇柔。
他低头审视着她,静静的吐气只在近旁,又轻又软,仿佛夜风中微微颤动的林兰,那淡雅的幽香在鼻尖缱绻缭绕,分明都已浅淡得闻不出来了,怎么自己竟一直觉得那么那么的馥郁浓烈。
她不禁用手遮住眼,那样的眸光,如幽蓝海水步步逼近,她躲不开的,也从未躲开过。不想这般在他眼中分毫毕现,她撒娇道:“这样子好累呢,你抱着我好不好?”
说完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自顾自坐上了膝头,伸着手,指尖如勾弦般轻轻拨动,半敞的领口间隐现苍白如玉的肌肤,她轻点几下,又移开,眼里是带了华光的清澜。
只不过是个梦境罢了,他大人有大量,定是不会与她计较的。如此想着,却不由自主地摸向他右边的膝盖,轻揉几下,低问道:“还会不会疼呢?”
只听得见自己略略急促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地传入耳际。方才没有回答他的话,现在他便也不理了?真是小气啊,她只好嘟囔起来:“我哪知道那儿是龙潭虎穴啊,光想着你会有危险了。”
仰起脸,静静望去,一时分辨不出,他的眼里,是冰还是火:“快说,疼不疼?”
微摇了摇头,他终是落下温柔的视线,带着恬静宽容,指尖的触碰,是雪落花枝的轻盈细腻,是柳丝拂水而过的脉脉清涟。
身上愈发火热了,忍不住扭动呻吟,脸色虽未变,一双眼却透出迷离柔光,他一动不动,任由她在颊上浅啄几口,自耳畔腮边来到双唇。她先是抬眼瞥了瞥,竟是妩媚一笑,闭上眼倏地压上去,左右轻扫,几番□,最后喃喃道:“又软又香,真好吃呢……”
当他是香糕不成?他苦笑着拉开她:“你吸了媚香难免情动,可也不该是这般模样。”
“那该是什么样子?”她像是回味无穷般舔舔下唇,又凑上去沿着他脸上的疤痕寸寸轻吻。
他微侧过脸:“你分明知道我是谁。”
她嫣然一笑,勾过他的发丝一圈一圈缠绕在指尖:“自然是知道了,我可从没把你认错过,你不就是檀郎么。”
他轻吸口气,扭过脸深深凝望:“我是谁的檀郎?”
此刻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连眉头都是微锁着,她撅着嘴用食指轻点他的唇:“你看你,不笑起来好凶的样子,为什么在梦里你也对我这么凶?”
他定了半晌,还是弯起嘴角,却笑得勉强:“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笑得出来?”
那嗓音低幽,似浸了夜露的凉意,她不禁一个哆嗦,往他怀里缩去:“我讨厌你的笑,可偏又喜(…提供下载)欢得紧……”
这话像是半醒半睡间的胡言乱语,可他却听的明白:“不笑,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我想要……你像刚认识的时候那般对我。”她低吟道。
是么?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