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月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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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月谣-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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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回在暖炉边搓了搓手,那面颊才回复了些许红润,嘟囔了几句天真冷,便乖乖坐至暖榻上。捧起刚斟好的茶小嘬了几口,暖和劲儿上来了才娇笑起来:“天寒地冻的,人人都懒得出门,我偏生挨不住寂寞,且来瞧瞧妹妹这儿可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儿!”
  霏凤还不及回答,宁西逮着个人就诉起苦来:“您可不知,我家公主方才在后园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手脚冰凉了还不肯回来,可把奴婢急坏了!”
  兰回惊呼一声,捏了帕子拍拍胸口:“妹妹这是怎么了?”见她一副不愿搭理的模样,又笑着道,“那雪景确是叫人心旷神怡,怕是妹妹想当雪中仙子呢,没落下病就好,宁西,你家公主又怎会是不明理的人,断不会叫你们下人为难的,你也莫要太心急了。”
  宁西喏喏离去,独留玉真殿内对坐两人,凤鼎吐烟、香雾升腾,暖意弥散在周围,兰回本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冷清下来便开口调笑:“妹妹,你的大喜日子也快到了,怎么也不给姐姐尝点好茶呢,上次父皇赐给你了两饼团茶,总该拿出来,好歹咱们姐妹情深哪!”
  霏凤本在滑盖的手微微颤了一下,轻声道:“那团茶……送人了。”
  “两饼都送了人?父皇一年也只得五六饼,除去用于宗庙祭祀基本已无盈余,多少王公贵族、大臣近侍求着要呢,也未见下赐,独独给了你两饼,到底是谁那么大的面子,叫我们的凤公主将这两饼团茶都送了出去?”兰回半捂住嘴作出惊讶状,双眸滴溜溜直转,忽而抚掌笑道,“瞧我这记性,当然是赠给驸马了,妹妹还未过门就如此贤惠,真叫姐姐我宽心啊!”
  霏凤闻言微是蹙眉:“他还不是我的驸马。”
  “瞧你说的,不过是一时半会的事儿。”兰回亲昵地拍着她的手背,“等明年开春,世子剿匪归来,风风光光迎娶了你,那便是龙凤之缘、天作之合,驸马也就真正成了你的夫君了。”
  “若我说,并不是赠给了陆玄昭呢?”霏凤微微有些嘲讽的语气,挑起的嘴角亦是掩不住的讥诮。
  兰回愣怔了半晌才岔开话头:“这天儿可真叫人受不住哪,连苍都的雪都积得这样厚,不知那西北的琼岭该有多冷哪,驸马这回可真是受苦了。”
  她不知怎的胸口一阵锐痛,不禁低喘了声,兰回眼尖地不再多言,许是体谅她惦念驸马的心。
  到底是怎么了,她知道自己并不为陆玄昭担心,却是听见了琼岭两字便觉寒气透骨。琼岭,她并没有去过,甚至在陆玄昭剿匪之前从未听说过的一个地方,却为何像是在心底沉睡了千百年,只这刹那时间便凝注了全副的心神。
  这个时候的琼岭,应当是风雪逼人,冰寒透骨了吧,听说那些流寇极是狡猾凶悍,仗着琼岭地势险峻,神出鬼没,至今连巢穴也未探知,故而危害十数年,屡剿不灭。这一次陆玄昭毛遂自荐,她虽不赞同却也无话可说,说到底,都是为了她啊。
  可这一去,双方足足僵持了两个多月,偏是上百年来难遇的天寒地冻,于她,只不过是多欣赏了几日的雪景,可守在那一方的人,又如何度过这样难捱的冬日呢。
  她转首望向窗外翩连不断的白雪,不由黯然垂目。寒梅吐艳,雪落无声,重重叠叠的屋宇楼阁,不见往日的富丽繁华,满目的苍凉雪色更显寂寥。回想过往的种种,道不尽的春花秋月,却没能留下半点印记。
  只有这厚着脸皮强要来的暖玉狮子,还紧紧攥在手心里,还有这纷扬的落雪,在与他同一片的灰暗天空下,慢慢地,慢慢地坠落……
  ·
  几片雪花落在青白的手背上,顷刻便融成晶莹的水滴,顺着肌肤滑下,带走所剩无几的温度,褪了血色的容颜显出一片沉静,衬得眉目苍秀,那眸子尽染了疲倦与痛楚,却仍是透出不可磨灭的温和宁静。
  散乱的长发飘飞,缠卷着空中飘扬不尽的白雪,他如石雕般立着,仿佛已是千年之久,那佝偻的背影愈见嶙峋透骨,满面须髯斑白尽显沧桑。北风呜咽,咳嗽到夜里总是发作得特别厉害,他捂着唇猛咳了一阵,苍白的脸颊上显出不正常的嫣红,待喘过口气来,他缓缓仰起头,看着连绵白雪从天而降,似无底的深渊,就这样埋葬了所有的爱恋情缘。
  这雪,坠入他眼中,是满地的殇花,是碎了心的疼,终是要落于尘土里,融化,消失,仿佛从来也不曾存在过。
  ·
  年节刚过,若萧便沉着脸匆匆入宫来,霏凤亲自捧上杯热茶,才方坐下,便见他泄愤般一口饮了个干净,又挥手将上好的茶盏摔得粉碎。她微是惊讶,若萧素来都沉静有余,与爹爹一般无二,却不知……
  只听他一拍案几,冷冷笑道:“你的好驸马呢,莫不是躲在府里享清闲吧?剿灭了横行多年的流寇,全城百姓夹道欢迎,这几日登门巴结贺喜的怕是数不胜数了吧?”
  待地上的碎瓷片扫尽,霏凤不温不火道:“大哥何时如此关心我的驸马了?他既然辛辛苦苦剿匪归来还不该贺喜吗?”
  “就他那个草包样,自己没本事还定要自告奋勇去剿什么匪,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知道若萧一向不喜陆氏兄弟,她也没当回事,只淡淡说道:“没本事又怎样?不是得胜还朝了吗?”
  他面露讽刺:“你当他是怎么得胜的?一到那儿便想派人围个水泄不通,不料琼岭绵延百里,他区区数万人又能堵住几处去路?还不是东打一耙西打一耙,盗匪的巢穴连个影儿都见不着。而后冰雪交加,搜寻起来更是困难,他又只能按兵不动,若不是有个当地的老者作为向导,助他寻到了流寇的踪迹,恐怕他要在琼岭活活冻死了!”
  这些折了面子的话,陆玄昭又怎会对她提起,旁人也只看得见他最后的成功,其间的波折窘困必不为外人所知。她沉默片刻,忽而笑道:“那又如何,他是世子,无数人为他鞍前马后以成就他的成功,这本是很平常的事。”
  “很平常的事?就因为他的愚不可及,数万人足足守了两三个月,冻死的不可计数!若不是他运气好,估计也得留在琼岭永远回不来了!”
  若萧似气得不轻,原本温和的眼喷出簇簇怒火,她扫过凤栖鼎中袅袅升腾的香雾,暗自捏紧了双拳:“他……还好吗?”
  “你问谁?若是你的驸马,他可好得很哪!”
  她闭闭眼,声音几不可闻:“不是陆玄昭,你方才说的为他引路的老人家……”
  若萧霍然起身,迈了几大步,忽又转身:“哼,你的驸马过河拆桥,你说他好不好?”
  她微是一颤,眼却闭得更紧:“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急切地否认,不知是为了维护他,还是不肯相信这样的结局。
  若萧嗤笑几声:“不愧是十年的青梅竹马,你真是了解他,他确实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可他那好兄弟却一向心狠手辣,那一次不是让他得逞了么!”
  听他如此说,她的心愈发揪得死紧,却仍是艰难开口:“不,他是何等样人,陆品昭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陆品昭小人行径,次数多了,难免一时疏忽着了他的道。”
  一时疏忽着了他的道吗?她反复默念着这句话,目中渐是氤氲一片,胸口如压巨石,沉沉地喘不过气来。不敢再问下去,怕真是那个最最不愿相信的结果。可这颗心牵连着全身都疼得不可抑制,他若真的、真的死了,这样切骨的痛将是抱憾一生的恨。
  见她久久不语,若萧忍不住问道:“你真是不关心他的死活?”
  她咬了咬下唇半晌才吐出完整的话:“无论他怎样,我都当他是死了……”
  若萧一怔,继而冷然大笑:“好好,为你做了那么多,最后再搭上一条命,也算死得其所了!”
  她飞快地扭过脸:“我才不要他为我做什么呢,肯定没安好心!”是啊,要她一辈子忘不了他,他安的便是这样的心思吧。
  “你当他真是无事可做,非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若萧猛地扯过她的手腕,怒言道,“若不是你那好驸马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好风风光光地迎娶你,偏又一副草包样,连匪寇的巢穴都寻不到,他也不会千里奔波,费尽心力,只为你的驸马能平平安安早日得胜回朝!”
  说罢甩开手,她倾身扑倒在软榻上,如云长发胡乱铺成一片,像是绝望而又无尽的黑暗。她忍着泪,一遍又一遍地骂着傻骡子臭骡子,勉强构筑的心防却在若萧黯然一语中全然崩塌:“陆品昭确实奈何不了他,可山中冰封千里,他是咳血而死的。”
  “你说谎!”绝不可能的,他虽然有宿疾在身,可也不至咳血啊!
  “你说谎!”她怒瞪着他,眼前却只是白晃晃一片,他亦是愤怒得目眦尽裂:“你不知珍惜,死与不死有何不同?”
  不知珍惜!她踉跄了几步,颓然跌坐于地,双手死死揪住衣襟:是啊,如今这般结果,他是死是活于她来说又有何分别?就当他,是真的死了吧……
  不曾想过他有朝一日会真正地消失在生命里,不曾想过她最终连奢望的权利都不能拥有,他如云间的鹤,来了又走,只留下片羽的回忆。
  像是有极薄的刀锋划过心口,血滴滴而落,眼中漫上泪水,喉间尽是苦涩滋味。她想,当初静静等待他消息的时候,自己曾打定了主意,无论往后听见什么,或者经历了何种的故事,都要如他一般的镇定自若,是悔恨,或是悲愁,都无法阻挡人生如潮水般流淌,一去永不复返。
  两滴清泪垂凝在睫毛上将欲坠落,她高扬了下巴,硬生生逼回眼底的水雾,缓缓立起身子淡然一笑:“他若真的不在了,便替我在坟前奉一捧腊梅吧,有劳了,大哥。”
  若萧应了什么,她不曾听见,他何时走的,她也一无所知,待到宁西找来的时候,她才恍惚觉出自己已在呼啸的北风中兀立了很久。
  想起他为她牵马时那一回眸的轻笑,想起他揪心地咳嗽时那深深拧起的眉,如烟往事,哪怕点点滴滴,是喜是悲,都惹得她失神良久。这样的一片心,这样的一个人,她又怎么忍心辜负?可偏偏,她还是辜负了……
  雪歇了一阵,又密密落下来,在这风寒露冷,百花萧煞的时候,她屏住呼吸,仰头望向漫天飞雪,有那么一瞬,她似乎听见那熟悉的尺八声,低柔和婉,萦回缠绕,像是一生都诉不尽的情事,在这漫漫花雪中飘摇弥散。
  他也曾身负冰雪受尽苦楚,他也曾披霜戴月心如死灰,这晶莹的枝头雪啊,看尽了他的真心,也洞穿了自己如柳絮般的薄情。
  她独步枯枝败叶间,视线渐渐模糊,有什么冰凉潮湿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寒风不绝,她忍不住轻轻咳嗽起来,却一想到那个人为了她寒气侵衣,在风雪中忍受痛苦折磨,一汪心水立时就被搅乱了。
  静静摊开手,任晨曦透过指缝流泻,不知不觉,天都亮了呢。轻风徐徐吹扬长发,仿佛是他温柔的手,默默安抚着她的心。她怎会不明白,情爱再是浓烈似火,思念再是缱绻不断,都有如这透过十指的微光,终是不能挽留。
  ·
  冬去春来,暖风拂栏,几处早莺竞啄新泥,万物皆是勃发的生气。
  又是烟絮飘飘的时节了呢,她望着园中一派的欣欣向荣,模模糊糊想到:在这样的好时节成亲,应当也会是一段好姻缘吧。
  长门柳丝千万结,风起花如雪。

  人世几回伤

  日子一天一天近了,她除了每日里麻木地听着嫔妃女眷们声声贺喜,或如木偶般任裁缝丈量嫁衣的尺寸,旁的时间莫不是躲在了后园的凉亭里,闲散,轻宁,却不知所以然。
  春意正浓,面前的一汪湖水也渐渐透出明绿来,她日出而来,日落才归,常是枯坐一整日,只怔怔望着那湖水的柔蓝,一漾一漾的,不由便想到那个人情浓时柔婉的眼神。
  有时寻来一片叶子,轻轻吹响,那若有似无的曲音划破园内的一方沉寂,她又会想到他孤烟般绝然的背影。
  哪一次不是狠狠丢下石子,想要砸破明镜般的湖面,哪一次不是撕碎了绿叶抛向空中,不愿再体味那锥心刺骨的痛。一直不敢正视的这份感情,唯有失去了才倍觉珍贵,她犯下的这个错,只能用一生的时间来忏悔。曾以为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可幸福是如此奢侈的事,不在意的时候,它静静在掌心,想要的时候却已不见踪迹。
  她盈盈立在湖边,看碎叶流转,有一缕淡淡的清香飘过鼻翼,依稀,是早春林兰的芬芳。忽而想起那样温柔的笑颜,怎样的一去不复返,她恨不能立时死去。
  是谁将她放在心底,在梦里转身,轻声叫着她的名字。是谁给了她凝望的勇气,在无尽的路上,度她一世的忧愁。是谁在指间画下温柔的影,却在离去之后留给她安宁幸福的生活。
  那一种痛尖锐如针,在明丽的春光里刺得她遍体鳞伤,退一步,再退一步,看亭前廊下,和熙的阳光映照,万物一派春芳,却不忍回想他在那样的天寒地冻中承受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青山依旧,人世浮沉,徒增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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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多的王室公主之中,也就兰回与她颇为亲近,隔三差五的总会来凤殿一趟,此刻见她半锁烟眉,反复揉搓着一片绿叶,若有所思道:“怎么要成亲了,你倒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霏凤微微垂首,躲开她探寻的目光:“哪有啊,我,我只是有些紧张罢了。”
  兰回瞪直了双眸,噗嗤笑将出声:“你还会紧张?我看你那驸马才忐忑不安呢!你们青梅竹马了十多年,他盼这一天怕是盼了很久了,又生怕你看轻了他,才冒险去琼岭剿匪,他那颗心啊,恐怕只有真正把你娶到手了才会落了肚呢。”
  她听了略是苦笑:是啊,陆玄昭的心思人人皆知,就是因了这份真情,她也不好横加指责,再说,又能怪他什么呢?怪他为何那么不争气,怪他为何害了那个人?不,这本是她欠下的债,是她欠了他的。
  “不。”她低声道,“他又怎会真的不安,毕竟在多年以前,我便已许给了他啊。”她才知晓,苍帝意属承豫王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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