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桌面。
苟先光这位仁兄的一番洋洋洒洒、语重心长的肺腑之言,让舒进东无言以对,他呆呆地望着苟先光,感慨着苟先光洞悉世事的敏锐的眼光,以及他雄辩的口才,记忆里那个腼腆而又有些自卑的苟先光早已荡然无存了。
舒进东这一、两天一有空就在思索苟先光对他说的那番话。越想那些话,便越觉得有道理。苟先光毫无疑问是言行一致的,他享受着职务上的诸多便利,滋滋润润的生活着。再过几年,他或许还要得到升迁,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进一步扩大。现在,苟先光在他面前尽管得意,尽管神情之中,满是不可抑制的优越感,却还把他当朋友,他们还可以同桌而饮、还可以畅所欲言。以后呢?再呆在学校想必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当他越来越落魄,苟先光越来越长进之后呢?舒进东痛苦的想到,随后,在心里把自己和苟先光进行了一番比较,惆怅之中又有了重重的失落感。“我难道比苟先光差吗?当然不是!”舒进东随即就否定了。无论是才貌还是学识,他都高出苟先光一大截,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苟先光之所以可以给他上课,充当起他的老师,全是由于他现在所处的地位。在学校教了几年书,好像与社会脱节了,他才会这么愚钝:教导主任有多大?大不过校长;校长有多大?大不过文教局长;局长又有多大?还不得听县长的……想到这里,舒进东觉得先前自己真是“近视”,为了一个小小的教导主任的职位伤心痛苦。幸好这件事情没有对苟先光讲!
苟先光对舒进东的那番游说,不能不说是对舒进东的成功洗脑,它进一步膨胀了舒进东的名利之心。以前孜孜不倦追求的人生目标,变得缥缈、虚无,毫无价值,就像镜中花、水中月。“是啊,为什么要‘转弯抹角’的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呢?更直接、更便利不好吗?”舒进东对自己讲到。先前的犹豫不决变成了深切的渴望,他渴望成功、渴望出人头地、渴望踩在别人的头上,接受别人的仰视。“巴尔扎克不是说‘社会是一个泥坑,我们得站在高地上吗?’我就要站在他人之上!”舒进东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文云,我不想教书了。”舒进东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对梅文云说到。
“那你想要做什么呢?”梅文云认为舒进东是说着玩儿的。
“有人推荐我去做马副县长的秘书,我觉得不错,想去试一试。”
“什么?为什么要放弃目前的一切?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生活很好啊!”
“文云,你是女人,满足现状没错。可是,我是一个男人,很想干一番事业。”
“你有自己喜(。。…提供下载)欢的事业——教书育人、文学创作!这些都很好的。”
“我现在不想当教师,更不想当作家了,我想当政治家。作家和政治家都在研究社会、研究人,可是作家停留在纸上、文字上;而政治家管理社会、书写社会,面对的可是活生生的人。男人三十而立,我还不到三十呢,现在改行,还不算太晚。‘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是中国历来有良知的知识分子面临选择的两条人生道路,非此即彼,我现在选择前者,你不会有意见吧?”
“进东,你很有文学天赋,就这样放弃了,你不觉得可惜吗?”
“我不过暂时停一下,不会放弃文学的。你知道,从事文学创作,除了写作才能,还需要丰富的阅历,生活经历太简单,写出来的东西都像是无病呻吟,苍白而没有生命力。年轻的时候,多尝试一些职业,多接触社会、民众,可以为以后的创作积累素材。‘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嘛!”舒进东生怕梅文云反对,敷衍的对她说到。心里却暗自说到:文学,只是一件过时的黯然失色的华丽服装,早已没有了往日夺目的光彩,就好像前清的长袍马褂,看看还可以,真要穿在身上,只会贻笑大方的。从今以后,文学,只留存在我的记忆中了。
“那你自己决定吧,”梅文云不置可否的说到:“只是,进东,秘书并不是政治家,充其量只能算是幕僚吧。”
“哦,一个有力的跳板而已。”见梅文云没有阻止自己,舒进东轻松地说到。
其实,暗藏在舒进东心底真实的愿望,并不是献身文学,而是献身文学后面的功利。否则,他不会因为有了更快获取功利的途径,而轻易放弃文学。文学只是他获取功利的一种工具,这个工具一旦被认定是过时、不实用的,他自然会选择另一种在他看来更容易操作的工具。成王败寇,他只在乎结果。总之,舒进东带着一半对自己以前选择的生活道路的失望,一半对未来的雄心,准确的讲应该是野心,放弃了教师的职业,放弃了文学创作,费了很大一番周折,做了马副县长的秘书。
自从做了马副县长的秘书之后,舒进东就忙碌起来了。马副县长是分管农村工作的,自然下乡的时间比较多。马副县长下乡,舒进东要安排区乡干部接待,要召集有关人员收集相关意见、合理化建议,要给马副县长准备发言材料……做为副县长形影不离的随行人员,舒进东还时不时在县电视台编辑播放的新闻节目里露脸。而且,饭局还特别多。多是区乡干部请他,每一次都有很充足的理由,不能不去。否则,就太不支持工作、太不给人面子了。刚开始出席这些饭局,舒进东还有些看不惯席间的浪费,对不入流的玩笑话,还有些面红耳赤,坐在那里极不自在,如坐针毡。他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是工作、是工作。以此安慰自己、鼓励自己。这种心理暗示,没过多久就有了显著效果。等到舒进东在酒桌上如同在文字上一样游刃有余、谈笑自如之后,他也逐渐体味出此间的乐趣——美酒佳肴、宾朋满座,也是另一种人生境界。
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0…11…27 11:25:21 字数:3677
三
现在,如果十天、半个月没有人请吃饭,不到酒楼饭店解解肚子里的馋虫,舒进东反而不习惯了,仿佛受了冷落一般,十分难受。人们适应环境的能力往往超出自己的想像,舒进东有时静下来,回忆自己这一年多走过来的路,都惊讶于自己的成长,惊讶自己协调与应酬的能力,惊讶于自己身上居然有如此巨大的潜能。每当此时,他就又看见希望之光在山顶隐隐地闪现了。
与舒进东关系最密切的几位区长、副区长,每次回城办事都少不了请他吃饭。这天,舒进东兴致勃勃的去赴王区长的饭局。餐桌之上,自然少不了一贯的热闹。酒足饭饱以后,舒进东觉得仍旧未能尽兴,又同他们到歌厅一展歌喉。玩够之后,他才踏着月色,带着几分醉意回到家里。
梅文云在看电视,见舒进东飘飘然的样子,既气愤,又失望。自从舒进东当了马副县长的秘书,晚上很少有时间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更别说静下心来写作了。梅文云瞟了舒进东一眼,冷冷地问到:“今晚又是谁请你?”
“王区长他们。”舒进东一边回答,一边换上拖鞋。他脱下西服,随手扔到沙发上。随后他坐到梅文云身边,拿起茶几上的香烟,悠闲自得的点燃了香烟。
“又是王区长,你同这位区长的关系倒是好的很。”梅文云看了舒进东一眼,只见他靠在沙发上,正美滋滋的吸着烟,烟头上的火光向前移动着,留在火光后面的,就只是一节灰白色的灰烬了。
“那是当然。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说着,舒进东把手中的半截香烟在烟灰缸中摁灭,“遥控器呢?”
“酒囊饭袋,也可以称朋道友,你可真是出息了。”梅文云带着嘲笑的神情挖苦到。
“文云,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吃顿饭有什么嘛,在家还不得吃饭。晚间新闻要报道上午召开的全县农村工作会议呢。”舒进东盯着电视屏幕,不以为然的说到。
“你们吃一顿饭是没有什么,可是,在普通家庭可能是近半个月的生活费;在农村,就是一个农民近小半年的收入。哼,还是负责搞农村工作的,你和那个王区长可真有能耐,竟然能够忽视常年以土地为生的农民的艰辛,他们在烈日下、在冷风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你们看不见吗?一边是他们的贫困,一边是你们的大吃大喝,你们真的吃得下去,毫不感到愧疚吗?”
“快看,出来啦。你老公的形象还是很不错的吧!”舒进东眼睛紧盯着电视,沾沾自喜地说到。梅文云一把抢过遥控器,“啪”的关掉了电视。
“喂,你干什么?”舒进东侧过头,看见梅文云扳着脸盯着他,连忙笑了笑说到:“文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你是教历史的,应该知道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古训吧。这可真是至理名言呢!社会的结构就像‘金字塔’一样,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一个人对社会创造的价值不同,回报当然不同,社会地位也就不同,底下的只能托着上面的。你所说的那些人,他们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可是有多少知识含量、科技含量呢?他们不过是重复着简单的田间劳作而已,只能是金字塔的塔基,注定是被踩在底下的。”
“就算是田间劳动,也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春耕、夏种、秋收、冬藏,这也是要懂得时令与季节的……关于农田耕种的知识你懂吗?你懂多少?你有什么资格嘲笑、贬低他们?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没有他们的劳动,你吃什么?穿什么?这也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的道理,你还要人教吗?”梅文云气愤的说到。
“衣食父母,对呀,我们是我们父母的儿女,我们又对父母的养育回报了多少?子女对于父母永远只是债主。而我们的子女对我们也将是一生的债主,你能指望他们回报吗?一个社会总是需要有人做出牺牲的,这一样也是很浅显的道理。”舒进东依旧笑着,他看见梅文云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的俊俏的容颜,加上她的这些在他看来幼稚可笑的言论,反而觉得梅文云分外可爱,就像一个老也长不大的中学生。舒进东在心里想到:这些幼稚的话,恐怕也只有梅文云这样单纯的女人才说的出来了。
“你这是偷换话题。”梅文云皱了皱眉头说到。
“不是,我不过打了一个比方而已。”舒进东微笑着说到。
“算了,我不想跟你说了。无论一个怎样错误、自私的观念,总是可以找到一个,哦,不是一个,是许多个相应的、荒谬的理论依据。只是,一个没有怜悯心、没有同情心的人真是可怕,你现在就是这样的人。”梅文云一时找不到反驳舒进东的话,她知道,他讲的尽管是歪理,可是也是事实。
“收起你这空泛、无用的女性的怜悯与同情吧!在功利的世俗社会里,怜悯与同情对善良温存的人而言,才有自律的功效。对于另一类的人,需要的是有效的约束机制,需要的是公正、完善的、铁面无私的法律、制度,才能进行制约。人都是有弱点的,都是自私自利的,道德的规范太柔弱……。懂吗?你这个象牙塔中的理想主义的女人。”舒进东把到嘴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打主力。他认为,有些话还是不对梅文云讲比较好。
“看来,进东,你好像什么都懂啊,好一个明白的糊涂人!”梅文云冷笑着说到。
舒进东看着梅文云,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他站起来,转身走进了卧室。
在梅文云与舒进东有了分歧的时候,许书伟和雁鸿却面临着另一类更深层、更巨大的痛苦:许书伟的父亲病危!接到这个音讯,他们就匆匆忙忙向各自的单位请了假,心急如焚的赶了回去……
当许书伟和雁鸿感到家的时候,许书为的父亲已经病得很重了。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许书伟原本沉重的心更加沉重,他既难过又生气。许书伟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故做轻松的问候了父亲,转身低声责问身边的华伟:“为什么不送到医院去?”
“爸,他不愿意去。”许华伟低声怯怯地说到。
“书伟,你怪谁呢?爸都病成这样了,你才回来……”在一旁的英兰见书伟有责怪华伟的意思,本来十分不满,再看见华伟那副老实木纳的窝囊相,气不打一处来,她满脸怒气,冲许书伟毫不示弱的大声说到。
“看病能由着爸吗?”许书伟没有理会英兰的指责,站在许书伟身边的雁鸿拉了拉书伟的衣角,示意他别说了,许书伟转过脸看了雁鸿一眼,没再说什么,他蹲下身子,想要背他父亲去医院,只见他父亲的手哆哆嗦嗦摸索着抓住床沿,无力地摇着头。
“书伟,你爸他不想去医院,他、他不想死在外面……就由你爸吧。”许书伟的母亲用手背擦着眼睛,一边擦一边说到。
许书伟站起来,正想劝说他们,看见他父亲看了他母亲一眼,吃力地点了点头,他母亲说的话,正是他父亲想说而没有力气说的。不知道是他父亲看他母亲的眼神,还是他母亲说的那两句话,许书伟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他不再坚持送他父亲到医院去了。他父亲躺在床上,身体只占据了床铺很小的一点儿地方,即便盖着被盖,依然看的出来,整个身躯既干瘪又弱小…。。。根本无法想像,他曾经拥有过强健的体魄。他曾经坚韧有力、吃苦耐劳,再大的困难,都可以承担。他用一生的勤劳面对一切艰难困苦,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一声累,从来就没有退缩过。可是,现在,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父亲,却变得这样虚弱、胆怯,居然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害怕离开家,离开他熟悉的一切。尤其是看他母亲时的无助的眼神,既依赖又依依不舍……望着即将油尽灯枯的父亲,许书伟觉得自己的心碎了!
晚上,许书伟让所有的人都去休息,他独自一人守护着父亲。初春的乡村,夜晚依旧十分寒冷,即便屋里生了火,因为是老式的木架瓦房,空间很高,墙壁只有两米来高,都没有接到屋顶,整个屋子的上面都是相通的,所以,很寒冷。许书伟把手伸进被窝摸了摸父亲的手和脚,全是冰冷的。他脱下外套,盖在父亲的身上,又环视屋子,看见桌子上有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