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云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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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云如画-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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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荣一时心下百转,暗忖昭扬帝亲自前往臣属府上道贺已是意料之外,更出奇是他竟还携着并非太子二皇子一道前来。穆荣心里一个咯噔,莫非这正是昭扬帝给他暗示,令他从此一力扶持初云殿下……
  他思绪被一道清冽低沉声音打断:“诸位免礼。”
  “谢二皇子殿下。”伏跪于地穆荣看见眼前那双织锦皂靴小步一转,待他领众人站起身来时,就只看到一个长身玉立深紫背影,初云已朝轿内伸出了右手:“父皇。”
  昭扬帝手搭上初云掌心,含笑下轿,与自己皇子比肩并立:“朕是否打扰诸位酒兴了?”
  穆荣下意识地偷眼去看初云,却见他已是负手而立,隐在夜幕中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忙朝昭扬帝矮身揖手,诚惶诚恐,“陛下折煞臣了,陛下亲自驾临,臣等莫不万感荣幸。”大臣们纷纷称是,簇拥着昭扬帝和初云大步往正厅走去。
  桌上残席被迅速撤去,各色珍肴依次端上桌来。众臣们向昭扬帝敬酒毕后,自然是要再敬初云殿下。
  穆荣率先走上前去:“臣敬殿下,谢殿下赏光驾临。”说罢先干为敬。
  初云颔首一笑:“左相有礼。”白皙修长手指拈起酒杯,没半分迟疑地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穆荣一时惊住,满座宾客也是看得羡慕不已。能得皇子满杯还敬,这是何等荣耀。今日来相府登门道贺莫不是言语通透之人,一时间大叹殿下好酒量之阿谀声此起彼伏。攘攘闹声中,穆荣大觉颜面有光,亲自上前替初云续满空杯。
  然而接下来情形却令众人有些始料未及,穆荣先前一丝得意也很快消失无踪。因为无论何人上前敬酒,年少二皇子殿下都没有任何分别对待,皆是利落地整杯咽下。
  如此一来,排在后面大臣反而忐忑起来,面面相觑着不敢再凑上前去。试想,以初云这般喝酒法,难料饮至第几杯就要醉倒过去,谁又敢去做那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呀……
  初云仿佛丝毫不知众人心下犹疑,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笑意,沉静地看着座下。
  昭扬帝看着众臣为难神色,禁不住哈哈大笑:“诸爱卿平日在朝堂之上不是都挺能言善辩么?怎今日一个个都端着酒杯发起愣来?”
  昭扬帝携初云前来左相府确有深意。暗示穆荣扶持初云自是因素之一,然而还有更重要一层。初云平日禀性过于安静,明明有着与生俱来惊世才华,却时常刻意内敛锋芒,万事不争不抢。这样性子自然令人省心,但从另一个角度去想,昭扬帝心下又不免忧其前程,担心这个过早失去母亲幼子今后在惊涛骇浪无数皇家难以得享一生平顺。
  因是昭扬帝特地带着初云前来相府,希望他能在这种推杯换盏、拉权结派世故场合中得到一些锻炼,变得更为圆滑一些。譬如说,他明知初云心下定生不喜,却刻意默许众人上前向他敬酒,端看他要怎样应付这一套套虚伪乏味恭维之词。毕竟,一个人再怎样清雅,也没法游离于世俗之外,更遑论皇家之人。古话不是说了么,“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而眼前情形令昭扬帝忍俊不禁。初云轻淡笑意背后透着明显疏离,将皇家贵气彰显得淋漓尽致。偏偏他又逢敬必干,既令臣下倍感荣耀,也令后来者惴惴不安,再不敢贸然上前。
  昭扬帝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担心有些多余,不由朗声大笑。
  众臣见昭扬帝笑得欢畅,不免都暗呼出口气,放下心来。时新上任礼部尚书画在彬率先反应过来,上前打破僵局:“殿下杯杯尽干,臣等实在担当不起。诸位,不如我们一同敬殿下,各位意下如何?”
  大家找到个台阶下,莫不应和,纷纷端着酒杯涌上前去,方才还有些尴尬气氛霎时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初云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画在彬脸上,含笑拾起酒杯。在他仰头饮酒一霎那,泛着幽幽光泽紫袖掩住了他眼角一抹嘲讽。
  昭扬帝看着画在彬,眼神蓦然一亮:“画爱卿,今日看到你,朕倒想起件事来,令爱画--”
  画在彬正要接口“画眉”,不防初云蓦地站起身来,俊颜之上泛着一抹淡淡醉红:“父皇,请容儿臣暂退片刻。”
  昭扬帝以为初云内急,笑着挥手:“去吧。”
  初云甫一走出门外,便挥手摒退了跟来侍候相府下人,脸上笑容也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漫无目地往前走着,在相府花园西侧一道回廊中停下了脚步。初云向后靠上一根红漆廊柱,微阖了双目,静默不语。灯笼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恰到好处地柔和了少年有些过于冷硬表情。
  片刻后他忽然睁开眼睛,敛气禀声,凝神倾听着自园内一角传来沙沙轻响。沙沙声一直在继续,节奏既没有变缓,也没有加快趋势。初云循声转头,靠着习武之人异常锐利视力,轻而易举地看清了那边情形。联想到自己方才几乎是自动生起警觉,初云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或许是蹲在蔷薇花丛下那个一身嫩粉衣衫小小身影过于可爱,也或许是他今日恰醉至佳处、身心皆怡,总之初云一反常态地纵容了自己好奇心,悄悄地向着那个小身影走去,恶作剧般停在了她身后,静默不言。
  眼前小人儿拿着一把小小木铲,专注地刨着花丛下泥土,再将刨出散土一点点覆在另一丛蔷薇花之下。
  初云偷看半日仍是一头雾水,终于忍不住出声:“你在做什么?”
  小人儿头也未回,认真地解释:“我在挖泥土。爹爹说了,等我挖完三百下,他就会来抱我回去睡觉。”
  这显然是大人打发吵闹小孩惯用伎俩,初云不免失笑,转又意识到一件事情:“我忽然在你身后说话,你怎未被吓到?”
  小人儿嘟了嘟嘴,总算回过头来,却是鄙视地看着初云:“你真笨,”白嫩小手指指向地面:“你看你看。”
  初云一愣,再度失笑出声,原来是灯笼打下影子泄露了自己行踪。他好笑地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地鄙视着皇子殿下小人儿,怀疑这样小她能否顺利地数到第三百:“你方才挖到第几下了?”
  “才七十一。”她又转回头去继续挖,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可是我有一点挖不动了。怎么办呢漂亮哥哥?”
  初云第三次笑了起来,并没有意识到在这短暂片刻之中,他笑容委实有些过多了。他本以为由于夜色幽黑,小丫头之前并没有看清他脸,才会在方才转头面对他时,脸上丝毫没有露出常人初见他时惯有一抹惊艳神色。然而此时她却又忽然唤他“漂亮哥哥”,可见她确然看清了他脸,并在心里给他容貌作出了自己评判。
  初云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小小背影。如此惊人不动声色不应该出现在这样小孩子身上,然而她诡异淡定却令人倍觉有趣。
  初云勾起唇角,问她:“这样一直挖下去,不觉得无趣么?”
  小人儿还在坚持挖:“怎会……爹爹平时从不许我靠近花儿,我一直很沮丧呢,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蹲在蔷薇花丛边玩,我很高兴哦。”
  初云不解:“为何你爹不许你靠近花儿?”
  小人儿继续努力挖:“因为花儿旁边会有一种长很多很多条腿小虫子,我被它咬过,眼睛差点就看不见了。其实我当时一点儿也不怕,但爹爹吓得要命,告诉我说这种虫子如果咬到了人身上要害处,这个人就会死掉。从此爹爹再不许我钻花丛里玩了。”
  “死掉”两个字被这个淡定小人儿咬得又脆又响,语气中丝毫不带恐惧之意,初云忍不住又笑起来:“那你现在怕这种虫子吗?”
  小人儿点点头:“怕哦。”
  初云挑眉,觉得自己竟似跟不太上这个小丫头思维:“怕还敢蹲在这里挖土?”
  小人儿答道:“因为爹爹今日给我搽了麝香粉,那种坏虫子不敢靠近我。”
  “是吗?”初云阴恻恻地笑,手越过她肩指向前处:“那你看--这个正步步朝你逼近小东西是什么?”
  小人儿顺着初云手指往前看,一张小脸霎那间血色褪尽,她大叫一声扔了手中木铲:“啊啊啊吃人虫!”
  初云没料到她竟会吓成这样,心下略有懊悔,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将这个吓得直发抖孩子揽进怀中安慰一下,却冷不防小丫头迅猛转身,小小身子抱住初云脖子,竟将一时不察他扑倒在地:“漂亮哥哥小心--”
  初云愣住,有些不敢肯定自己猜测。他看着正上方那张吓得双目紧闭不住发抖小脸,试探地问道:“你……是要保护我吗?”
  小丫头闭着眼睛直点头:“嗯嗯!”
  “这种虫子会咬死人?”
  “嗯嗯嗯!”
  初云眸色复杂地看着她:“这样话你不是会被咬死么?”
  小丫头声音颤得厉害:“我我我搽了麝香粉……说不定不会被咬死……哇……”她终于抵挡不住心中恐惧,放声大哭起来。
  初云心中暗涛汹涌。过早洞悉人情凉薄、在一次次明枪暗箭之下早将一颗心炼得冷硬如石他,万未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被一个小丫头护在身下,而且是在她清醒地意识到面临生命威胁恐惧之下。
  初云手缓缓环上小人儿背,轻拍着她柔声哄:“不怕,不怕,坏虫子已经跑掉了,你看,它果然害怕你麝香粉……”
  小丫头哭声像下了闸门般立即止住,她愣了一愣,手还环在初云脖颈间,犹疑着转过头去,果然再没有见到那只多足小虫踪影。在她转头时候,透过她颈下微有些松散开去衣领,初云看见那一小片粉嫩肌肤上,长着一块小指尖大小淡粉胎记。
  初云白皙脸上泛起一抹微红,他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头。
  小丫头脸上有劫后余生惊喜,眼底挂着泪珠冲着初云笑:“漂亮哥哥,它真跑掉了!”
  明月隐进厚厚云层之后,漆黑夜色下,灯笼火光显得越发通亮,将初云一双墨眸映衬得异样幽深。他保持着被小人儿压倒在地姿势,深深看进那双纯净得没有一丝瑕疵眼:“嗯,虫子跑掉了。”
  小人儿开心地笑。
  初云轻声问:“丫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儿想了想,呼噜摇头:“爹爹说了,女孩子不可以随便告诉陌生人自己名字。”
  初云并不追问:“那你爹爹可告诉过你,女孩子一生能抱……就只有自己夫君一人?”
  小丫头大概觉得这话有些费解,歪着头思考了片刻,忽而脸色一变,飞快地从初云怀中跳起来。正当初云等着她脸红或是大叫时,却看见小丫头一张洁白小脸绽若鲜花:“真吗?我真可以嫁给这么漂亮夫君吗?”
  “……”初云有些狼狈地爬起身来,掸了掸衣襟上泥土。
  小丫头踮起脚,泥乎乎小手将初云如玉般指尖紧紧拽住,开心地摇晃:“漂亮哥哥,那你等着我。等长大,我就嫁给你!”
  初云俯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唇角却慢慢逸出笑意。他将她小手反包进自己手心,郑重地对她说:“好,丫头,你话,我记住了。”
  有随行公公一路轻唤过来:“殿下,殿下--”
  初云不觉有些懊恼,不知为何,他并不想让眼前丫头得知自己身份。然而他顾虑很快消失无踪,因为小丫头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小太监呼唤,正兴高采烈地盯着“自己夫君”猛瞧。
  初云好笑地摇摇头,蹲下身将小人儿环进臂间:“丫头,我得走了,咱们择日再会,可好?”
  小丫头重重点头:“再见啊漂亮哥哥。”
  初云笑着放开他,转身离开,疾步回到了回廊之上。小太监很惊喜:“殿下,您在这儿呀,皇上都等得急了……”
  初云淡淡颔首,并不说话,沉默地跟着太监往外走。在左脚已经迈出园门一霎,初云忽然顿步回身,转目回望间,看见那个嫩粉小小身影隐在蔷薇丛中几不可见,还在执着地挖着花下泥土……
  小太监疑惑地跟着止步:“殿下?”
  初云回过神来,转回身继续往前走,唇角那抹越来越深笑意,一时晃怔了小太监眼。

  咫尺天涯

  “我退出好了。”--秋日满目萧瑟画府花园陷入死一般寂静。
  初云脸色异常平静,然而扣在画眉腕间手指却是越收越紧,以至于指关节间一点点泛出白来。
  画眉咬牙强忍,绝不肯痛呼出声。
  流苏蹬蹬跑过来,吃惊地看着眼前一幕。一旦事关画眉,她全然顾不得上下尊卑,惊呼出声:“王爷,放手啊,你要弄痛王妃了!”
  修长手指一点点松开,初云视线停在画眉小腹之上,目色复杂得令人没法判断出他情绪。再度抬眸时,初云看见自己妻子已经没半分留恋地大步走远,流苏不过对他行了个礼,就已经被她甩出了很远。
  夜已深沉,晚风微醺。
  还是画府小湖边,还是那个清寂身影。陈墨觉得画府湖边石椅是个不祥之地,因为他王爷每逢最郁卒时候,都恰巧会坐在这里。
  陈墨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王爷。”
  “嗯。”
  陈墨仔细地向初云汇报:“王妃晚上喝了一碗枣粥,吃了大半块松仁糕,配是松仁玉米和清拌鸡丝两样小菜。”他挠挠头:“流苏说王妃近来十分爱吃松仁。”
  “看来她胃口很不错。爱吃松仁,就多给她买一点。”初云唇角含着一个微笑:“怎有了身孕,倒像是变成只小松鼠了?”他顿了一下,又问:“情绪怎样?”
  “流苏说王妃面色如常,看起来心情不错,”陈墨偷眼看初云,不明白他脸上表情是欣慰还是失落,继续道:“流苏还说王妃吩咐画府总管着人全面整理府上,说……她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初云并不意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陈墨上前一步:“王爷,眼见着也入仲秋了,湖边凉得很,早些回房休息,好么?”
  初云摇头:“我再坐一会儿。”
  陈墨心忽地抽紧,大着胆子道:“王爷,你想不想喝酒?我去拿酒过来,陪你一起喝。”
  初云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陈墨,却又很快了然,失笑出声:“陈墨,你是觉得我现在需要借酒销愁吗?莫说我如今并无愁可销,便是真有,能以酒销去,”他似笑非笑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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