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门外
初云一时怔然:“怎了,眉眉?”
画眉心慌之下胡乱答道:“我饿了。”
初云眸色一亮,声音中饱含欣喜:“耽搁到这样晚,是我疏忽了,我现在就去传膳,眉眉。”
饭桌上,画眉再不肯说话,只是一味埋头吃饭。在她一度出了神,滞住手中动作时,画眉被对面一声几乎低不可闻叹息声惊醒,立即加快了手下扒饭动作。片刻后,一筷青菜和小把清炒鳝丝被夹进了她碗中,紧接着传来竹子落上桌面清脆声响,画眉知道对面人已经放下筷子了。
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画眉将碗里米饭和菜搅拌几下,半囫囵地吞了下去,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看见那张熟悉而清俊脸庞正偏侧向窗外,目光微微有些发虚。
画眉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天色早已昏黑,窗外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景致,只有一棵树叶四季常青女贞树,树冠在夜色下显得幽漆一团。
此时初云已经回过头来,在看见她手边见底空碗时,脸上终于浮起笑意:“吃好了,眉眉?”他起身绕到画眉身边:“我陪你去散步。”
画眉一怔,转又了然。她在画府生活实在算得上是乏善可陈,以初云本事,要知道她每日起居规律,实在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嗯。”画眉站起身来,温顺地跟着他往外走。他们走出院门时候遇见一个匆匆寻过来小厮,画眉微讶:“小春,你怎么这样晚过来这里?秦少爷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春笑着摆手,递给画眉一个纸包:“没有没有。我们少爷听说王妃这两日胃口不好,就让厨房渍了些青梅。青梅才刚出色,少爷就命我赶紧送过来。少爷交待说,青梅虽好吃,但请王妃适量些,每次含一两颗便好。”
画眉觉得好笑:“他可真琐碎,”摸出点碎银递给小春:“辛苦你了小春,早点回去吧。”
画眉将纸包掂了掂,拆开个口,拿了一颗扔进嘴里,这才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她忽然停下,转身急切地唤道:“等等,小春。”画眉请初云稍等一下,自己跟着小春一起往外走。
画眉在府门边停住了脚步,握着纸包站在门里,安静地笑。
长身静立在门外秦暮楚短暂诧异过后,也笑了:“怎出来了,眉眉?”
“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她扬了扬手中纸包,冲着秦暮楚飞快地眨眼:“很好吃,楚楚。”
“傻丫头,”秦暮楚宠溺地笑:“别一次吃太多。若还如小时那样不加节制,往后我便不让他们做这个了。偏要吃这样酸,什么口味……没长成青梅就被摘下来,我有多心疼。”
画眉鄙视地看着他:“知道了知道了,小气鬼,我会像吃金子一样节省着吃。”
秦暮楚轻笑着摇了摇头:“我走了,眉眉。听说王爷过来了,你回去陪他,别令他太久等。”
画眉似要迈步,却又停住,冲着秦暮楚挥挥手:“好,回去早点歇息,楚楚。”
秦暮楚大步离开,直到他身影消失在马车内,画眉才转回身来,看见初云静立在几步远外,沉沉夜暮之下,月华铺满一肩,冷寂如霜。
画眉慢慢走过去,“王爷。”
初云似未回神,只是俯下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纸包看。
画眉想了一下,拈了颗青梅出来:“王爷,你要吃吗?”
初云点点头,走到画眉身边,俯下身直接就着她手指将青梅含进嘴里。
温软唇扫过纤细指尖,画眉脸“腾”地红了,手保持着方才姿势愣在了原地。
初云一笑,顺势握住了画眉手,牵着她往前走。
画眉并没有挣脱,侧仰着头悄悄打量初云脸,没走几步果然见他神色一紧,抿紧了唇。画眉乐不可抑,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初云眸中笑意乍起,也不再强自掩饰,放任自己皱紧了眉:“眉眉,酸成这样怎吃?”
“我没觉得有多酸。虽然爹娘和哥哥都没法接受,楚楚也一直鄙视我口味异常,但我就是爱吃。”
初云静看着眼前这张写满无所谓脸,轻叹了口气。
画眉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怎么了,王爷?”
“没什么,眉眉。”那样一个一边取笑她、一边却倾力投其所好男子,若是两相情悦恰逢对时,他又哪还有半分机会。一个人阴差阳错可能成就另一个人不错过,一种世事无常、命运实在难以掌控情绪忽然倾袭了他,初云猛地伸手将画眉揽进了怀中。
初云在画眉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时候又迅速放开了她:“走吧,眉眉。”说完他径自迈开了步子,往前走。
画眉有些诧异地看着初云背影,什么也没说,又含了颗青梅,跟上他脚步。
走到花园时,初云还是没有停下来,画眉不免奇怪:“王爷,我就想在园里走走,然后回去睡觉。”
初云耐心地说:“眉眉,再往前走走,再走一会儿,我就陪你回屋。”
画眉没想到初云会带她来到此处。他们在后院青墙前停住了脚步,初云视线落在墙头上,神情异样温柔:“我在这里,遇见了一只不肯乖乖走正门回家小猫,从此我生活开始不同了。”
画眉转身就走:“我忽然觉得困了,王爷。”然而她手被他迅速扣住,初云不容她挣脱:“眉眉,虽然不习惯说那些,但我不敢再耽搁。”他手停在她肩上,目沉如水:“带着感激和欣慰感情,你不能断定它就不是爱。有一句话我曾经误说给了不相干人听,现在我弥补这个错误--没什么妥协与退让,我娶你,只是因为我不想错过,眉眉。”
画眉深深垂头,良久沉默不言。
初云捧起她脸,轻吻她眼角泪痕:“我曾经那样大言不惭地问你:到目前为止,你还幸福吗?现在我知道了,令你委屈,从头到尾就只有我一人。对不起,眉眉。”
画眉突然挣扎起来:“你混蛋!”
初云紧紧抱住她,柔声道:“是我混蛋,眉眉。”
画眉不肯乖乖呆在他怀中,还在拼命挣扎。初云腾出左手扣住她手腕:“嘘,别说话。”
画眉停住,听见有悉悉簌簌声音自墙外侧传来,她一时愣住,询问地看着初云。
初云揽着她退后几步,隐至一棵银杏树后,示意她别出声。
片刻后有两个人影出现在墙头,其中一个轻身跳下,冲着墙上伸出双手:“别害怕,流苏,你只管往下跳,有我接着你。”
画眉目瞪口呆地看着初云,初云并不看她,只专注看向墙头,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流苏不肯下来:“我不要,你过去把那块大石头给我搬过来,我自己够得到。”
陈墨想了一下,走过去作势抬了抬石头,又空着手跑回来:“不行啊,我搬不动。流苏,你还是跳吧,我保证不会让你摔着。”
流苏为难地左看右看,终于一咬牙,闭了眼往下跳,被陈墨接了满怀。
片刻后,流苏红着脸说:“你放开我呀。”
陈墨再不肯放手,将她紧紧搂住:“流苏,你说,什么时候你才肯应我?只要你答应,我立即就去禀报王爷。”
流苏脸更红了,却并没有再外挣,低着头小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墨有些急:“我每次问你你都这样回答,那你说什么时候才是时候?你究竟在怕什么,我不信你不明白我心,流苏。”
流苏也急了:“我明白,陈墨。”她想了想,对他坦白:“只是王妃和王爷现在闹成这样,咱们又怎合适去向他们禀报此事。还有,你不知道王妃一直对我有多好,看着她整日强装笑颜、实则郁郁寡欢,我实在没心情去想这些。”
陈墨一急:“那咱们就这样耽搁下去么?再拖下去,我们就都老了,流苏。”
流苏失笑:“你在说什么呀。”
陈墨看着那张笑脸之上娇羞红晕,再也忍不住,俯下头深深吻了下去。良久后,流苏气喘吁吁地推开他:“我得回去了,陈墨,这个时候我该服侍王妃洗漱了。”
陈墨不舍地放开她:“还是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当陈墨也离开之后,画眉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整个人都倚进了初云怀中。她脸一阵热烫:“王爷--”
初云收紧双手,将她紧紧地压向自己,嗓音有些发哑:“眉眉。”
画眉感觉到初云身体变化,羞得满脸红霞。初云不容她后退,唇蓦地压下,密密覆上她唇,唇舌交缠,辗转厮吻不休。
直至画眉快要喘不过气来时,初云才低喘着放开了她,再次恳求:“跟我回家,眉眉。”
画眉不语,初云又说:“你当真忍心看着陈墨和流苏因为顾忌我们而无法坦然相爱吗?”
画眉飞快地收回不知何时绕上他颈间双手:“让我想一下,王爷,让我想一下。”
初云在她颊上轻吻:“好。”他带着她手覆上他胸口:“别让我等太久,眉眉。陈墨说得好,再耽搁下去,我们就都老了。”
薄云遮月
流苏帮画眉拭脚时,不小心打翻了水盆,溅湿了画眉鞋,她惊呼一声:“啊,王妃,你等一下,我再去取一双干净鞋子过来。”
初云制止她:“不必。”他大步走过去,轻松而熟练地将画眉抱了起来,往床边走去。
流苏窃笑不已,收拾了东西,微红着脸退出了房门。
初云小心翼翼地将画眉安置在床上,含笑看她。画眉虽然不说什么,可是她连衣服也没脱,就扯了被子过来将自己整个裹住,拒绝意味十分明显。
初云脸上笑意消散,把画眉从被中捞了出来,替她褪去外衣,复又塞进被中。他帮她放下床幔,俯下头在她额角印下一个轻吻,转身退了出去。他吹熄了桌上烛火,在黑暗中沉默片刻,转身出门。
陈墨早已等在院中:“王爷,要回王府吗?”
初云摇了摇头:“今日就在这儿住下罢,等明日,说不定眉眉……”他停住这个话题:“你不必在此侍候,”初云冲着画眉寝居方向扬了扬头:“我今夜就在外间将就一晚。”
“是,王爷。还有,方才陈青递来消息,说是井州骑兵已顺利转移至了麦城,而且他依照王爷吩咐一番布置之后,已经成功地将众人视线转移到了井州南山那窝山贼身上,眼下朝廷人绝对没法再抓住我们什么把柄了。”
初云示意陈墨噤声,转头看了眼画眉寝居窗户。然而里面一片漆黑,站在明处他自然没法看见隐在窗幔之侧那个身影。他边往外走边道:“出去细说。”
等到议事完毕,初云独自回到了屋内。进门之后,他走到画眉寝屋门口静立了一会儿,终究只是轻叹了口气,反身在外间床榻上睡下。
陈墨收拾了初云搁在书房案上一沓公文,熄了灯离开。出到院内时,他被一个黑影吓了一跳,立即认出来人:“王妃,你怎会在这里?你不是睡下了么……”
画眉点了下头:“陈墨,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墨躲闪眼神:“别想瞒我,娟宁公主说王爷犯下了一个重大过失。”
陈墨放弃地叹了口气:“唉唉,其实这些我也早想说给王妃听了,只是王爷非不让。王妃,请进去书房里可以吗,属下会详细地说给你听。”
画眉终于自陈墨口中得知了事件前因后果。
每年秋季收了秋粮之后,兵部会统计出一张报表奏呈朝廷,请求朝廷为各地驻扎军队拨款拨粮。今年这事由初云一手操办,他按照报表上数目发下令函,分配各地军粮军饷数目。期间不知怎么回事,一向行事从无半分差池初云竟犯下一个低级至极错误,将一份发粮公文上“苍州”误写作了“井州”。
下面人并不知军机要情,依着此函将粮钱发往了井州。事毕后,负责押粮官员向兵部复命,兵部尚书向武听了他禀报,一时大惊失色。向武不敢有片刻耽搁,当晚便入宫向昭扬帝密报了此事。昭扬帝第二日在朝上一说,众臣无不惊愕。
从昭扬帝到满朝重臣,无人不知井州压根没有朝廷派驻军队,而从押粮官禀报来看,那边却有人接了初云令函,并且一切如常地收下了那笔钱粮,还在盖着初云王印令函上签了回执。
昭扬帝厉声责问初云这是怎么回事。
初云面色如常,心却急速往下沉,明白自己闯大祸了。一个大意之下,他在井州密设军队之事眼看着就要大白于天下。他拼力争取到了一点回寰时间,在短短几天内作出部署,几乎是在九死一生状态下挽回了事态。他首先安排井州骑兵迅速转移,又巧妙布置,把当地一窝山贼拉出来当了替罪羊,这才躲过一场灭门之祸。
陈墨再叹气:“王妃,我跟在王爷身边这样多年,从未见他如这段时日这般失措过。他一向行事万无一失,这次犯下如此重大失误,我和陈青简直没法相信。求你别再同他赌气了,王爷他当真是踩在刀尖上度日,此时你若再不要他,他……”
陈墨看着画眉低下去再不肯抬起头,也说不下去了:“唉,就是事态混乱成这样,王爷也不忘嘱咐我买了秋枣送过来给王妃吃。他甚至向陈青下了密令,一旦事情有变,就立即着暗卫将王妃送出京城。”
画眉还是不抬头,陈墨心慢慢往下沉:“王妃,属下逾越了,我没权利说更多。请你再好好想一想,我不打扰你了。”
画眉在他就要出门一刻出声:“等等,陈墨。”
陈墨顿步回身,听见画眉说:“你和流苏不必再有顾忌了,我和王爷……都明白。”
陈墨用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双重惊喜简直令他眩晕:“是是是,王妃,陈墨谢王爷,更谢王妃。”
烛台上香烛一点点燃至了尽头,火苗微微跳跃一下,最终“扑”地熄灭。画眉在黑暗中呆坐良外,抬手抹去脸上冰凉泪渍,起身离开。
她放轻了脚步推开房门,走到外间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月光打量床上人。果真如娟宁所说那般,眼前人一定是因为历经几个通宵不眠,此时才会睡得如此之深,连有人站在他床畔都没法发现。
画眉紧咬下唇,微颤着手抚上那人白皙脸,在她掌心贴上他肌肤一刹,沉睡中人微一蹙眉,捉住她手:“别闹,眉儿。”
画眉心里一颤,床上人也忽然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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