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在彬与杨柳后怕之余,心疼得无以复加:“眉眉守着这样大一个秘密在我们面前强颜欢笑,心里该是怎样难过。”
画谦也是心疼至极:“眉眉想是以为我必死无疑了,才会带着小海回到彬州。”
画在彬点头,又问:“谦儿,跌落青松崖底,你又是怎样逃生?”
“我因早作了跳崖思想准备,自然会在中途努力自救。青松崖壁上参差长了不少松木,我扒住了其中一棵,这才没有往下直坠。我攀着松木和岩石下降了十几丈样子,就寻到了一处崖洞,总算找到了一个落脚之处。然而困在半崖间也不是长久之计,单凭我一个人力量,想必【炫~书~网】坚持不了太久,便会饥寒而死。”
画在彬微愣:“谦儿,你是说有人来救你吗?”
画谦点头:“我在崖洞中以枯叶山泉为食,过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之后,有十几人寻了过来,助我逃出生天。”
杨柳急问:“那些人都是谁?”
画谦深深叹气:“是诚王手下。爹,娘,其实在战事濒发那时,我便隐约感觉有人在暗中保护我,但一直不太敢肯定。直至这回,我才终于确认,那些并非是我错觉。”
屋内三人都沉默下来。良久后,画在彬语气沉重地开口:“这些事,不必同眉眉说了。”
“为何?”画谦略有不解。
杨柳轻声啜泣,画在彬安慰她几句,才道:“我和你娘有试探着在眉眉面前提过王爷,但只要我们一说起这个,眉眉就只是微笑,不回避,也不答话。久而久之,我们也不敢再对她提及王爷二字了。现在想想,眉眉是在像逃避你坠崖事情一般,逃避着与初云有关任何消息。”
画谦默然不语,这时小海冲进来:“爹――”他看见爷爷奶奶慌忙问安:“爷爷、奶奶。”
杨柳勉强一笑,摸了摸小海头:“小海,找你爹何事?”
小海兴奋得很:“奶奶,姑姑和舒姨在包饺子,姑姑说,冬至时候吃饺子,冬天就不会冻耳朵了!”
画谦笑着抱起他:“姑姑说得没错,咱们也去帮她们包饺子。”
然而画谦并没有在厨房找到画眉,此时她正在寝院门边耐心地喂着一只白色小猫。
秦暮楚微笑地立在一旁,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只白色流浪小猫晕晕乎乎地撞进了画府花园,被画眉逮住:“哈哈,楚楚,我守株待到了一只猫!”
秦暮楚摸了摸小猫毛茸茸身子:“是蛮可爱,你要养它吗?”
“当然,”画眉眉花眼笑:“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暮暮,”她揪了下小猫耳朵:“暮暮,你要听话哦,你如果不听话,我就把你捏扁。”她一边说着,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秦暮楚笑。
秦暮楚心中一片柔软,他蹲下身来,也摸了摸小猫身子:“眉眉,又是一只流浪小猫吗?”
“嗯。”画眉轻应了一声,继续喂它吃东西。
秦暮楚笑道:“你要收留它吗?”
画眉摇头:“不啊,等喂它吃饱,我就会送它出去。”
秦暮楚唇边笑意僵住,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对初云说过那些话:“眉眉说,只要一想到在小猫儿活着时候,她是真心真意地喜欢着它,就觉得如今并无遗憾。不过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肯养别小猫了。”
冬至风拂过脸庞,令肌肤恍受刀割般疼痛。秦暮楚缓缓站起身来,英俊眉目间满是落寞与黯然。
诚王薨消息传到画府时,画眉正在替小海做他一直闹着要菱角荷包。
陈青跪在画眉身前,双手捧给她一沓文书:“王妃,这是王爷命属下交给您。”
画眉并不抬头,只是静静地看着指尖被针扎出一滴血珠,听陈青继续禀报:“皇上前阵身子不好,好不容易得了奇药调理过来,一下子又倒下了,咳出了许多血……皇上追封王爷为‘诚孝亲王’,太子殿下亲自扶柩,却在半路昏厥过去……”
秦暮楚闭了闭眼,打断了陈青:“别说了,陈青。”
陈青也说不下去,双手举过头顶,哽咽唤道:“王妃――”
画谦伸手接过陈青手中东西,一张张展开看:“眉眉,都是碧玉茶庄契书。”
画眉还是没有抬头,画谦心痛难忍,走上前去将她拥进怀中:“眉眉,实在很难过话,就哭出来。”
画眉推开他:“我觉得有点闷,哥哥,我要出去透一会儿气。”
画眉来到了她回家以后从未去过后花园。祖宅中花园自然比不得尚书府花园大,画眉只用了一点时间就沿边转过一圈。她最后在花园西侧蔷薇丛前停住,视线落在一朵蔷薇花上。
恰巧路过青萍迎上前来,见画眉盯着蔷薇花发呆,以为她心有疑惑,便解释说:“小姐,这是老爷辛苦寻来稀奇花种儿,这种蔷薇唤作美人妆,四季开花,只在年前谢上几日,等年一过,立即又抽芽结苞呢。”
画眉上前两步,在蔷薇丛前蹲下身去,手指掠过粉艳花儿,又慢慢下移,最终停在了冰凉泥土地上。
这一蹲下,画眉很久都没有站起身来。
画在彬扶着无声饮泣杨柳,画谦揽着泪流难止舒年,秦暮楚独自立在一旁,五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画眉身后,任太阳一点点西斜,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天边最后一丝夕阳也没入远山之后,画眉才站起身,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亲人们,安静地笑:“你们都在这儿,这样真好。”
日子沙漏般流过,逝去无声。在春节前夕,画府迎来了一场别离。
那夜秦暮楚大醉,画眉扶他回房,在转身出门时候被他握住了手腕。
屋内并没有起灯,黑暗中秦暮楚带着醉意轻唤听在耳中不甚分明:“眉眉。”
“嗯。”
“娘身体一年差似一年,我要赶回去照顾她,没法再陪着眉眉了。”
画眉微笑:“秦姨一定会好起来,楚楚,你不用管我,好好回去陪着秦姨,也替我问候她。”
秦暮楚沉默一下:“爹说娘平生最大心愿就是看着我娶妻生子,他很害怕娘会等不到那一天,因此……他在信中同我商量,要尽快为我谋一门亲事。”
“……嗯。”
秦暮楚又说:“爹爹为我选中是一名远房表妹,不知你可还记得,幼时我们曾与她一同玩过,娘还笑称她同你一样闹腾,两个小丫头碰到一处能把秦府屋顶闹翻。”
画眉轻声说:“是唤作叶芝那个吗?”
秦暮楚笑了:“你记性很好,就是她,她也很可爱吧?”
“嗯。”
“如果和小时没太大变化,我就会同她成亲,以后挣钱养家,侍奉爹娘,做一个贤夫孝子。”
“嗯嗯。”
“若是变了很多也没关系,反正也不会是你。”
画眉死死咬住下唇,秦暮楚忽然抱住她,手才一紧又飞快地放开。他在黑暗中有些费力地辨认着她脸,柔声说:“早些回去睡吧,眉眉,我也有点累,想睡觉了。”
画眉站在渡口边,送秦暮楚离开。客船早已走远,她还是没有转身上岸。白色浪花随风轻漾,溅湿了她浅紫裙裾。
此时又有一艘客船靠岸,一名身形修长俊逸男子怀抱着一个小丫头踏上岸来,在对上画眉怔落在他脸上目光时,他对她含笑颔首致意,随即同她擦身而过。
画眉被那个纯净笑容感染,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一抬头间,秦暮楚坐船早已消失在水天之际,可是他走时对她说过:“眉眉,一有空,我就会来彬州看你。”所以离别也没那么伤感。
爹、娘、哥哥、舒年,还有小海,他们都在身边,哪儿也不会去。这样日子又有多温暖。
更何况,她孩子正陪着他父亲,在一个美丽地方等着她,只要走过短暂几十年,她就可以去那里与他们团聚。那样结局,真是再完满不过。
回到家时候,小海飞扑进她怀中,一板一眼地向她汇报:“姑姑,爷爷奶奶和舒姨出门去了,他们说要去山上腾恩寺里祈福。”
画眉笑着擦他额上汗:“那你和爹爹怎没去?”
“爹爹说就快到年边了,他要给花园里那些蔷薇花儿做一幢小房子,这样它们说不定就可以一直开下去了!爹爹说这些花儿对姑姑很重要呢。”
画眉牵着小海找到后园:“哥哥。”
画谦额侧微露汗意,笑道:“回来了,眉眉?”
“嗯。”画眉俯身握住画谦手,制止他:“哥哥,不必这样麻烦,蔷薇花谢了,开春还会再开。守着这样一个盼头,不也很好?”
画谦微微一怔,随即站起身来,欣慰地笑:“好。”
蔷薇花落尽那天,正是除夕之夜。一家人守在炉火边,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团圆年。画眉喝了不少自酿水酒,苍白了很久脸上泛起淡粉红晕。她捧着爹娘和哥哥嫂嫂给她压岁红包,同小海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夜至深处,画眉终不堪睡意,笑着向家人们道别,起身回房。院内更深露重,有冷风扑面而来,画眉轻轻打了个寒噤,小跑着回到房中,拿了件披衣随意裹在身上,轻步往后花园走去。
她走到蔷薇丛边,蹲下身,将一地落红轻轻拢到一起,握进掌中,再任由它们从指间滑落。画眉重复着这个单调动作,久久不倦。
安静夜中忽然响起震耳爆竹声响,间或夹杂着人们欢快呼喊:“新年到喽!”
在这片喜庆喧闹声中,画眉仿佛听见有人在她身后温柔低唤:“丫头――”
第二百九十九下松手之后,手心花瓣悄然落地,画眉忽然就流下了眼泪。她含泪微笑,最后一次拢起散落于地花瓣,对着蔷薇花丛说:“一直守在回忆里,爱我人会为我伤心。所以,再见,漂亮哥哥。”
画眉才要松开手被一只修长大手紧紧握住,有人在她耳畔沉沉叹息:“到第三百下了吗?丫头。”
画眉等了很久才敢回头,看见那张在一个个梦里也令她心痛如绞清俊容颜,就近在颊边。
此时烟花漫天飞舞,而她等人姗姗来迟。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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