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可汗怕有军士忍耐不住,严令如有人敢非礼您部下的女人格杀勿论呢!说到这儿……”我偷眼瞄他:“阿娜塔姐姐……便是因为与男子通奸,被可汗发现,这才……可汗连自己的女人都不会轻饶,怎么能容忍猥亵之事发生?”
我微微压低了声音,但靠近我们的军士们依然能听个明白。我瞧得清楚,他们已经产生了犹疑之情。
西面汗忍无可忍,一马鞭抽在我臂上:“闭嘴!阿娜塔是朕的女儿,朕比谁都知道她!”
我心下却大喜,那一鞭的疼痛却没有感觉到——他用郜林语自称“朕”了!这绝对是不合适的,周围的人已被马鞭破空的声音惊住,纷纷朝这里看来,却先见他鞭击可敦,又见他自称“朕”,表情竟由讶异变为微微的愤怒。
他也注意到此,便压低嗓门,用延朝官话回我:“你到后头去!不叫你不许再开口!”
回后头去便回后头去。风掠过脸庞,臂上阵阵疼痛,我便自下了眼泪。那些士兵看在眼里,这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知能不能唤起他们的同情?
我心有报复的快意阵阵袭来。
如果,如果他当真伤了我孩儿,我一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手指紧扣马缰,竟将那皮绳也掐出了弯月形的痕迹。
西面汗的营地里,我被安置在一个单人的帐篷中。
这帐篷固然不如金帐银帐豪华,却也不算寒酸。
我着实累了,进帐便躺卧而睡——门外尚有两名士兵守卫,想也不会出什么事情,我自信西面汗在用我当诱饵引来羽瞻之前,不会让我有丝毫损伤。
待我一觉醒来,已是腹中饥饿。我大剌剌要了饭食,是一个穿士兵衣服面容清秀的男孩儿送了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挑了眼,对他嫣然一笑。
他虽是看呆了,却指指自己的耳朵,对我摇摇头。
听不见我说什么?我眉头微皱,指指嘴,意是问他是否会说话。
他张开嘴,舌头竟被尽根截断,我不禁一惊。
西面汗竟然找来一个既不会说话又不能听话的人来伺候我,是怕我打听了什么还是怕我说了什么?总之,他还是忌惮我的……这就好。我脸颊上浮起笑涡,那食物虽然远无汗庭的吃食味美,但人在困楚中,有这样的食物已经不错了。
要活下去,要活得好好的。我走回食几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在心中嘲笑自己一点儿也不像公主,更是半分没有可敦气概。
吃饱喝足,见那小兵还侍立于门口,我以手比出“照镜子”的样子,他点点头,果然给我端了面铜镜来,才施礼退下。
我支起那镜子,竟还是女子用的菱花镜,照得也够分明。镜中,我发粗鬓乱,模样煞是不堪,连自己见了也不禁失笑。
再捞起袖子,才见被西面汗抽的那一鞭伤痕已肿的老高,有滚烫的痛感。不禁恨恨地咬了牙,不过他下如此狠手,可见被我气得不轻,而我的那些话也着实戳中了他的痛处吧!
且这一鞭子也救了我孩儿一条性命呢。想到此,我心里亦是甘之如饴的。
轻抚小腹,三个月的孕期,尚未显形,我亦不能感到胎动,可是知道那小家伙就在那里,心里也比喝蜜更甜,脸上也不自禁出了笑容。知他听不到,却还是喃喃道:“乖孩子,不怕……有阿娘在,谁都害不到你……”
我还是相信,只要我够机警,他们应该不能伤到我的孩子……我那一席话,不已经说得西面汗畏'TXT小说下载:。。'惧了么?
不过,西面汗到底老谋深算……想斗过他原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我在他军中,除非我尽快策反士兵,否则我明显处于劣势。
而“策反”这件事,以我现在的情势也是做不成的。我能接触的只有那个又哑又聋的少年士兵,能做的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直至十五日之后,事情方有些改变。
他将我“请”进大帐,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阿鸢,告诉舅父,布日古当真没有和你商量过国家大事么?”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若是我和羽瞻商量过什么国家大事,他会问什么?若我没有和羽瞻商量过什么事,他又会怎么说?
来不及再思考,想到之前我说羽瞻不曾与我说过什么国家大事,此时也只能保持前后口径一致了!
我毫不犹豫地开口回答:“当真没有!”
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复杂,但我仍能判断出他颇感失落,不过这种失落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期。
这又是为什么?有几分惴惴不安悄然浮上我心头。
大胜?大败?
我看着他,竭力想从他那波澜不惊的面孔里判断出什么,哪怕是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也好。
他见我如此,又是充满了不屑的一笑:“便告诉你也无妨。白戎国的主力大军被你丈夫干掉了!”
我既惊且喜,面上却毫不改色。
“围了人家的首都,引来军队救援,再用自己五万骑兵把三十二万白戎军队尽皆击垮……原来布日古还没有朕想的那么无用!不过阿鸢,你看好了,舅父怎么让你丈夫死无葬身之地的!”
这番话说得仍是气势汹汹,我却品到了一丝虚张声势的情况在。
“舅父有十万大军,我丈夫布日古只有五万人,加上战斗减员,能打仗的也就四万。不过……舅父最好不要小看我丈夫指挥军队的才能!说不定惨败的人就是舅父呢!”
他脸色一变:“阿鸢,朕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才对你如此,你不要得寸进尺。”
“阿鸢也是看在母亲的份上才好意提醒舅父的。”我轻哂:“轻敌,兵家大忌,舅父怎么不知道?”
他哼一声:“谢谢你提醒!回你的帐去吧!不叫你你也不用再出来了!”
我关上帐门,心中激动难以言表。缓缓坐下,抚着自己肚腹:“孩儿……你父汗打败敌人了啊。他会来救我们的。”
我似乎感到他动了一下,是在和我一起庆贺么?
待到心绪平静之时,我便在心中忖度羽瞻这一仗胜利的意义。白戎国应该会屈服了,否则无兵无将还如何作战?况且我曾写信向父皇求一支掌握攻城器械的部队来支援。在我被掳走之前皇室与山阴王的战争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只留下山阴王起家的数郡仍然未平,已经不需要庞大的军队了……若白戎不肯屈服,便破了静司城也不是难事吧——静司城城防虽与我国所建之城类似,却远不如延朝城郡结实耐打。
想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等他击垮白戎,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西面汗,如此,我的一切忍耐也就到头了。
我心中有难耐的激动,似乎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线希望。
又是两三个月过去,某一个早晨,我尚未起身,那每日来送饭食与我的小兵便破门而入,递给我一封信。
我拆了信,那竟是羽瞻的字迹!
待我望向他,他才指指那信,又指指天上,比出箭羽飞行的模样……难道这箭是射进西面汗大营的?我比划着问他,他点点头,又张开双臂,不停地划圈……很多?是说射来的信很多么?
他点点头。
“西面汗所辖之众将士听令……数月前西面汗谎称被围危急,朕心甚焦,故率师远征,欲救卿等出水火。朕念卿等远离故土思家心切,亦将卿等之妻女携至白戎,便于与卿等相见。然临危之际患难之间,其虽妇人幼女亦忠于汗庭,犹言将躯报国,可知卿等平日言传身教之功,可知卿等实乃郜林汗国之忠士良将,朕心甚为感佩!然抵白戎方知卿等均安好,此事实乃西面汗有不臣之心,欲假手白戎王除朕叛国也。乃至绑架可敦,谋刺本汗,望诸位察知,万勿与乱臣贼子为伍!其人为一人之私欲,置我国数十万百姓于不顾,实乃大奸大恶罪不容诛!朕特令,斩西面汗者,赏金千两,赐千户百姓,万数牛羊,生缚西面汗者,赏金万两,赐万户百姓,万数牛羊!凡在朕天兵到处归义反戈者,随乱之罪既往不咎!朕一言既出,请天地祖宗共证之!大郜林汗国可汗布日古。”
我徐徐念出这封信,它是写给西面汗的士兵将领的,这连拉带吓的,不知能有多大作用?而信尾上的印鉴却让我着实一惊——往日公文上只有“郜林可汗”或者“布日古汗”印,这次,却又有“至宝白玺,万众听令”的玺印了……
莫非,这就是白玺的印文?那羽瞻是怎么搞来白玺的?父皇给的?或者他的白玺也是假造的?
这都不要紧……他的箭书能射进西面汗大营来,那他在哪里?我心脏狂跳不止,他一定就在左近!
他什么时候会来呢?
便在此时,那小兵一步切近我身后,掏出一块帕子掩在我口鼻上,我挣扎,却渐渐没了力气,整个人都软倒了。
意识亦渐渐混沌,听得见马蹄声,却猜不到是怎么回事……羽瞻,是你来救我们了么?那可真好啊……
待我醒转,已然身在一片旷野之中,面前只有西面汗和几名将军打扮的人。
“璃鸢……”西面汗的声音颇为阴森:“你和布日古当真不愧是夫妻,连扰朕军心的手段都一模一样……朕不必再留你了!留你也没有用,你丈夫根本不顾及你这条命!”
不必再留我,是因为没有了利用价值吧?他说羽瞻扰他军心,他身边又只剩下这么几个人,看来,他的军队确是被策反了!
我几乎忽略了他那句“你丈夫不顾你这条命”,只想着羽瞻的愿望可以成真了!这割据郜林汗国西部几十年的枭雄,终于要被扳倒了么?
“你不要以为他拿到了朕的军队!朕……朕……”他似是看出我面上喜色从何而来,大怒,而这怒意却让我又确凿了几分,他的军士确是离心了!
“朕什么朕。”我面上含笑嘴上却不留情:“你的军队若是没有散,你在大帐里见我就是了,干嘛要把我迷昏了带出来?更何况,‘可汗’出行身边只有这么几个人跟着,成何体统啊?”
“朕管不好的人,朕就不信他布日古能管好!”他看我那笑容,更是愤恨:“朕……朕拼了一辈子命聚来的军队,这小子不敢与我交锋,才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延璃鸢,你笑什么?!他杀了朕的孩子,你以为你这个孩子还保得住么?”
我的笑容瞬时止歇。我竟然忘了我腹中还有一个脆弱的孩子!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么不称职的母亲么?
我下意识地用手搂住腹部:“你要做什么?!”
“他给朕多少痛苦,朕也要让他尝到一分不少的痛苦……可惜你肚子里只有一个,他却害死朕一双儿女!”
“一双……?除了阿娜塔还有谁?”
“朕的儿子!不对,是朕记错了,他是被你杀了的……刚好,用你这孩子的命赔朕女儿,你的命……便抵了朕的儿子!”
“你儿子死在本宫手里?是那个黑衣人吧?”我已知今日难以逃出生天,那便硬气到底好了,朔风中我挺直了脊背:“乱臣贼子该杀便杀,有什么好说的!”
腹中的孩子,轻轻地踢了踢我,似乎在提醒我他的存在。我心中尽是苦涩,暗暗地告慰他:不要怕,就算要死,阿娘也陪你一起……不要怕。
西面汗的面容扭曲着:“乱臣贼子?哈哈,他们德穆尔部纂夺诺延皇室权力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提乱臣贼子?璃鸢,你不是姓延么?你的丈夫才是乱臣贼子!你们当年怎么不为你们的亲族伸张?”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要说作乱,确是羽瞻的曾祖父作乱在先……我灵光一闪:“但是那时诺延部苛待百姓……可现在羽瞻也并未虐待百姓,为什么你们要反?!”
“这还不算虐待?”他狠狠盯住我:“他即位几年?哪一年不打仗?”
“他打了哪一仗是不该打的?”我逼上两步,目光狠厉如刀:“第一仗,灭德兰,是为了争位,双方共死伤七千人;第二仗,参加延朝内战,共死亡三十七人,这也算多么;第三仗,便是你求援,道你们在白戎被人围住,他才千里出征!除了这第一仗,也是你帮他打的一仗,哪一仗是他自己愿意祸害百姓?!倒是你,用勾结外敌的方式来争夺汗权,还有什么资格这样声色俱厉地吓唬我一个弱质孤女?!”
“好,好一张利嘴。”他不再与我争辩,只向身边的将军下令:“去,把她的嘴掰开,灌药!”
“你们谁敢过来!”我一声大喝:“布日古汗说过,凡归义者既往不咎,但如果你们还跟着西面汗,甚至危害本宫的话……那便等着跟西面汗同死吧!”
我眉梢眼角尽是戾气,不知能不能吓退他们,只是他们停住了脚步,似有犹疑。
西面汗见如此,一声冷哼:“你们以为你们投诚了就能活这条命吗?别忘了你们都是我直属的军将……他饶了谁也饶不了你们的。”
“……直属又如何?”我笑:“一人有罪,何须周围的人都跟着受罚?本宫以可敦的名义保证,向天地祖宗神明发誓,可汗不会处罚你们任何一个人。”
西面汗大怒,指着一个人道:“你,是你鼓动朕派爱子去刺杀布日古的,”手指又移向另一个男子:“你呢,你杀了那些不愿危害可敦亲卫的士兵……你,你手下的士兵迷昏了可敦把她带出来……你们以为这些罪行暴露之后布日古能原谅你们吗?”
许是他这一席话起了作用,那些五大三粗的男子们一拥而上,捏住我的下颚,逼我张开嘴,那一碗黑褐色的药汤离我的脸越来越近。
我拼命扭动脸,不愿让他们灌药下去。可是我早已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手足都被人制住,下颚骨剧痛,似是要折了似的。
“你们这样……可汗会下令杀了你们全家的!”我虽无法清晰地说出句子,但讲出这些话终究是希望他们能听懂。可是,没有用,那药已经举到我嘴边。
我不愿吞咽,药呛进气管里,剧烈的咳嗽让胸腔都抽搐起来……可是便是我极力反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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