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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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宫记-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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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那阴恻恻的笑声又响了起来:“璃鸢,你不是说他是高勒汗的儿子吗?为什么……”

    在看着这一切发生时,我已经手足冰凉不知所措,可听他这么一说,心头却闪过一道灵光。

    高勒汗也好,父皇也好,都是敦德汗的后人,这么说来,高勒汗之子与冬珉血液相融,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啊。

    “禀皇兄,高勒汗也是敦德汗的后人啊。”我立时跪下,险些撞翻那掐腰几,分明感到冷汗从自己的背后渗出,而话语也因此仓皇急促:“父亲与儿子的血液可以相融,兄长与弟弟的血液也可以相融。您与德兰到底算是堂兄弟,血可相融,也是理所当然的。”

    “哦?”头顶上传来一声带着犹疑的长音:“你这么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那么可还有别的法子能证明他不是真正的至琰皇子?”

    “恕臣妹直言!”我实是受不住他无休无止地纠结于至琰到底是不是至琰这个问题,猛然抬起头盯住他:“皇兄为什么非要证明这孩子不是至琰?只要您绝了那些想利用小皇子对您不利的人,又何须在乎至琰的下落生死?会对您不利的是丁勋,也许还有一些居心叵测的大臣,不是那个死了几年的小孩儿!”

    他不同我答话,竟将目光转到了至琰身上,再开口,用的已经是郜林语言:“你父亲在哪儿?”

    “父汗已经大行了。”至琰口气虽恭敬,但仍能听出明显的不悦,恰如不谙世事的孩子被人冒犯了之后无法自止的愤怒。

    “哦……是吗?”冬珉的声音里仍然听不出什么,但杀机已经在他眼前浮动。

    “就算你父亲死了,也总会有人知道你是谁的……比如,安向礼?”

    这三个字,如重锤擂在我胸口,我竟一时喘不上气来。

    可所幸我是跪在地上的,低下头,冬珉就看不到我的神情了。而就在心脏狂跳数下之后,冬珉这话的破绽却陡然出现——安向礼就是见到了至琰和我们在一起,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我的亲弟弟;更何况,安向礼是被冬珉当作赔罪的祭品送到郜林的,他绝对不可能反过来帮着冬珉。

    “如果安向礼能证明的话,不妨就召他来。”我没有抬头,以免反应太大让冬珉看出不妥:“臣妹并无异议,想德兰王子也不会有……”

    “德兰?”他却又抓到一个把柄:“这不是布日古那个谋反的弟弟的名字么?”

    “是……这孩子的名字恰巧和大汗的弟弟一样。刚才便已经告诉皇兄了。”

    “这么巧合?好吧,那么差点死在弟弟手上的布日古,为什么还会收留一个名字和那个仇人一样的孩子?”

    “臣妹不知道大汗的想法,但若要臣妹猜测,该是为了显示自己不念旧仇,希望能够得到德兰部众的人心。”

    “当真如此吗?”他口气里怀疑更重:“据朕所知,德兰的那些残部,似乎都逃到了极北的大泽中去,也没有什么力量反扑了。如今已经彻底掌控了郜林汗国大权的布日古,为什么还要去笼络那么一小撮人的心思?”

    “民心总是一点一点聚拢起来的,大汗他经常这样说。”

    我看不到冬珉的脸,猜不透他的静默是说不出话,还是懒得与我再争辩——他自小也吵不过我,现下论斗嘴说理更加不是我对手。

    “好吧……你的夫君是明主,唯独朕是昏君。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他的口气像是自嘲,我却不敢应声,万一戳了他的痛处,那必定是自找没趣。

    可是,他却没有再发怒的意思了,我等了很久,却听到一声长长叹息:“朕确实没统御江山的力量,可是,如果换了你是朕,你会有别的选择么?”

    “皇兄不妨让德兰先回去。”我抬起头,望着他:“臣妹觉得,有些话,可以和皇兄敞开了说一说……可那不方便让德兰听到。”

    当殿里只剩下我和他时,我突然笑了出来:“皇兄,方才德兰进来的时候,臣妹真真想到了咱们小的时候。”

    说完这话,我便细心观察他的表情。如若我这一句话缓解不了这大殿中阴郁猜忌的气氛,之后的话就很难开口了。

    可是,他笑了:“如何?他长得是不是和朕小时候很像?”

    “……不。”我看到他的笑,自己也松了一直绷紧的弦,轻声道:“皇兄小时候更跋扈些。”

    “跋扈?”他笑得几乎有了几分灿烂:“朕小时候很跋扈么?”

    “怎么不?从来不肯让着臣妹一星半分……”

    “报应啊。”他打断了我的述说,面色突然峻厉起来:“所以,今天朕就活该被架空吗?!因为朕从小就不够宽厚柔和,所以注定要被你们当成昏君吗?!朕并没有做错什么,战败一场,就该被千万人唾骂,还要被指责为矫旨夺位——莫非就是因为朕不是嫡出,母妃还成了罪人,就该一辈子被踩在脚下吗?!”

    我不料他突然发怒,还把话题移到了庶出嫡出上,矛头直指向我。一瞬血液上涌,无言以对。

出言不逊

如果他再说什么,也许我会哭出来。可他停下来了。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为别人考虑的人,但听他这么说,我就会觉得他是无辜的,而我、父皇和羽瞻——是我们一点点堵死了他所有的出路。他的所作所为都是被逼出来的,除此别无他法了。

    可现在明明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同情他。

    我诚然知道,他所面临的挑战比我面临的要危险许多,所有心怀不轨想要得到皇位的人,都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可是,我的境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他在位,我得被软禁在行宫之中;如果丁勋成功扶植至琰上位,我又会被如何对待?也许会有摄政长公主的头衔,但绝不会有任何真正的权力。

    我该帮他们谁,抑或谁都不帮,这是看来一个杞人忧天却必须立时便下定决心的问题。

    我暗自盘算,竟没有注意他的动向,而他也什么都没有说。直到我下定决心轻轻咬住了唇,才从他的方向传来一声短促而凄凉的笑。

    “皇兄……”我被他那一笑刺得心中一痛。

    “你来昌兴都,就是想说服朕杀了丁勋,对不对?可朕不想。朕要杀的另有其人。”

    “那个孩子?”

    “什么那个孩子,你知道,那是至琰。”

    “他不……”我仍想抵赖。

    “算了吧,你还何必撒谎?就算朕只见过他几面,也是他的长兄。骨肉兄弟,怎么会认不出来?他踏进大殿的一刹那,朕就看出来了。那种骄傲镇定的气度,比朕强,很像父皇。”

    我说不出话来,一时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抵赖到底。

    “你不敢承认是不是?怕朕治你欺君之罪……其实你大可放心,只要你不觊觎朕的江山,朕就不会伤你。朕不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

    “皇兄骗人呢……”我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一句,是真的不再害怕还是害怕过了头索性破罐子破摔:“您若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如何会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死手?若不是大汗派人把至琰弄走,只怕……如今他就真的死了。”

    “亲兄弟?”他脸上闪过嘲讽:“什么亲兄弟?他母亲和我母妃不睦,朕也对他没什么感情……”

    “他父亲是你父亲,血缘可不是什么感情能改变的!”我截断他的话。

    他却并不理睬我的反驳,继续说了下去:“更何况,还有人要利用他来反朕。”

    我心中陡然一寒。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我明明知道,但亲耳听他讲出这话的时候,我还有生生的痛。

    他早就不是我的“大哥哥”了,从听慕容朝说出他害死父皇的一刻,我就再也不敢对他抱以希望了。可我却还是不想听他明明白白地和我说——他要杀死自己的弟弟,就是为了皇位或者江山社稷。

    “你不用再装了,璃鸢。换了你是朕,你不会这么做吗?换了你是他,朕一样不会放过你。你……好自为之。”

    那个“之”字,似乎是从喉咙里直冲出来,短促干脆,结束时突兀的可怕。

    我的表情原本还算是柔和悲悯的,甚至还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同情,但听到这话之后,却也顿时沉下眉眼,咬紧了牙关。

    这是宣战,还是威吓?

    “你回去吧。”他薄唇微动,吐出四个字,如同大赦——我心下已乱,站在这里越久,越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我不言语,只行了个大礼,便要转身出殿。

    可背后又传来他的话语:“方才说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我自然知道他是要我闭嘴,什么都别说,可我不愿意就此服软到底!我猛然扭过头,直直瞪住他:“臣妹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眉竟快竖了起来,却突然笑了出来:“那就说吧,想和谁说和谁说!”

    我不料他竟然会这么说,怔在了原地。

    “只怕有人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挽不回颓势了!”他的眼神带着复仇的快意:“朕总算还有点办法拿捏一个人的生死。”

    “哪怕那人是你的骨肉弟兄而且只是个小孩子!”我已经不能再摆出那副恭顺的模样了,他居然把整至琰当作报仇,实在不是一般的没出息:“能不能有点勇气,去和那些夺权谋反的重臣大将相争?屠杀皇室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要是连你也杀了才叫屠杀呢。”他不动声色,话却冷到骨子里:“这皇室本来就已经没人了,死就死吧,都死光了刚好换个明君坐江山……”

    “这就是你不要孩子的原因?”我斜睨他,满脸尽是不屑:“因为自己是个无能之君,所以索性断送江山?”

    “朕无能?!是苍天不让朕作为!”他竟勃然大怒,手臂扬起,指尖朝上对着大殿高高的绘顶。

    我索性不说话,只冷笑着看着他。

    “延璃鸢,你以为朕不敢杀了你?以你今天的作为,足够凌迟了!”

    “您要杀就杀。”我的怒气也上来了,索性豁了出去,出言不逊:“杀了至琰,再杀了我,到那时候自然有人替我把你的儿子杀掉……如此正好是你的愿望,大延彻底垮掉,随便谁来当这皇帝。你已经彻底疯了!你这个混账!”

    可是,他在听到“你的儿子”四个字时,表情却突然发生了变化。我说不上那是困惑还是惊诧抑或大喜过望,总之,那四个字把他心上的那层冰敲出了裂缝,甚至让他忽略了我的辱骂。

    然而在一瞬之后,他又恢复了那种可怕的神情,只不过添了一丝犹疑:“朕哪儿有儿子?”

    我心中一喜,这也许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能藉此保住至琰的命也说不一定——至于我自己,他应该是没胆子动的,除非他当真要拉着整个大延一起完蛋。

    “你忘了我的宫女长吗?”我盯紧他的眼,以掌握他任何情绪的波动:“汀芷,还记得这个名字吗?她被逐出宫去的时候就怀喜了,现在他们母子都在我的人手里!你想杀谁请自便,大不了玉石俱焚!”

    “你以为朕会相信吗?都这么多年……”他口气还硬,但眼神已经明显犹疑了。

    “臣妹已经说过了,杀我或者杀至琰,那是你的事情,信不信他们母子还在,也是你的事情!您要借着捍卫江山的理由除去弟弟,就别怪本宫打着手足亲情的旗号杀了侄儿!”我还想多说几句,但想到说多了反而会让他静不下心寻思,便住了口,转身昂然而出。

    自有侍立于殿前的宫女太监引我回到宫门前,上了那绣车,辘辘便向行宫回去。

    戏雪见我面色不豫,亦不敢搭话。我瞥过她欲言又止的形容,索性先开口下令:“你把汀芷他们看好,别让他们被谁发现。”

    我用的是郜林人的语言,是怕车夫或者别人听到了,会抢先告诉冬珉。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就不必还存有什么幻想了。我除了有汀芷母子能拿来和冬珉讨价还价之外,再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人事,但我不会放弃希望,更不会企图依靠谁求得平安。

    戏雪的脸色却是一窒:“殿下……这……”

    “怎么?”我突然生出不祥预感:“他们怎么了?”

    “没怎么,但是奴婢在行宫里,出不去,就见不到人,更传不通消息。”

    我咬咬唇,我竟然忘掉了我们是被软禁在行宫中的,连我都不能举动自专,更何况戏雪她一个下人?

    此事竟也暂时无法可想,我叹一口气,暗祷不要让冬珉先发现了他们才好——可他究竟是皇帝,知道有这个儿子的存在后一定会上天入地地挖他出来,能不能躲过他的搜查,那可很难说。

    如果那孩子被冬珉先找到的话,至琰可是非死不可了。我固然不是非要留至琰一条命,但他活着总是更好些,至少我比较容易夺取摄政的机会。倘若他死了,想摄政真是比登天都难。冬珉虽然没能耐对付权臣大将,想压住我一个无兵无权的女人还是很轻易的。

    现在,冬珉会对至琰下手么?

    我倚在车壁上,越想越是头晕。今天一整日我都没有用膳,出宫已经是日薄西山,此时更是夜幕深深。饥饿如同野兽,撕扯我已经飘摇不定的思绪。

    “殿下歇一会儿吧?”戏雪的声音很轻。

    我合上眼,却摇摇头,实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

    然而,我刚闭上眼没多久,车外便传来了暴雨般急促的马蹄声。

    我最怕这种声音。有什么急事需要到路上找我的,通常不是什么好事,但不管是什么事情,既然找上门来,就一定逃不掉。

    “是长公主殿下的车驾吗?”外面开腔询问的男人声音焦急,因而颇有几分蛮横。

    “是!”回答的该是车夫:“敢问……”

    “皇上请长公主殿下速速回宫!”

    我心头一震,冬珉这时候要我回宫干什么?会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现在回去?

    还没来得及问,那车夫已经将马车掉过了头,一声吆喝,骏马竟然在官道上飞奔起来。这时我才发现,这车并不是我从前的那一辆,只不过是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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