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少女若了偷了桂花酿,总是在黄昏时溜去竹林,对着满溢的竹香,混着竹叶泡得水,捧着酒坛喝个痛快。
那一年,他们都年少,不知酒为消愁所酿,不知苦酒入喉就如同毒药一般,渗入骨髓,呕出了心血,戳破了情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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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容醒来的时候,已是三天后。床前倚着小憩的林熙月,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淡淡的药涩味,看窗棂传来的光亮,应是快午时了。
浑身酸痛,脑子还有微微的晕眩感。青容轻喘了口气,支起身子靠在床头,惊醒了林熙月。
林熙月见青容醒了,免不了一顿牢骚教训,却依旧出门去将铁青着脸的孙淼然拖了进来。老头子面色阴沉,不情不愿地给青容把脉,然后眯起眼,冷冷地吩咐道:“每日泡四个时辰药浴,五日内不得出屋。”
青容垂下眼睑,乖顺地点了点头。
林熙月本还在气头上,可看青容有些苍白的脸色,终究狠不下心不理她,长叹口气,坐到床头,端起药碗,絮絮地说起了话。
原来那一夜,孙淼然与清风回来之后,却未见秦慕兮一起回来,三人自觉不对,林熙月想了想推门进了青容的屋子,果然见床榻整齐,空无一人。孙淼然脸色沉下来,半晌,却说道:“不必管了,都回房去。”
那一夜的雨下得很大,电闪雷鸣,直到雨渐渐地小了,秦慕兮才抱着青容出现在院中,林熙月拿着伞奔过去,却只见二人浑身湿透,脸色苍白,淡淡的酒气仍未散去。
当夜,青容便发了高烧,秦慕兮换了件清爽的衣衫,便忙着为她换额上的巾帕,拿药,林熙月在一旁打些下手,看着秦慕兮青白的脸色,心下担忧,却劝不动他去休息。直到三日后的清晨,青容的烧退了,秦慕兮才白着脸回了房。
青容静静地听着,也不做声,喉咙中不知堵着什么,哽得难受。她艰难地将药咽了下去,任由满嘴的苦涩,直觉得那苦涩一直苦到心底。
“青容,怎么哭了!”林熙月正说得直摇头,抬头却见青容满脸的泪痕,她一惊,抓过空碗,笨拙地拿袖子去拭青容的脸颊,却怎么也拭不干。
眼泪簌簌落下,青容却勾起了唇角,温暖地笑开,她伸出手,狠狠地抹了抹眼,说道:“沙子迷了眼。”
往昔如水而逝,他给了她入骨的伤痛,她也一剑刺入他们破碎的因缘,斩断了最后一线期盼。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再不相欠。
就让泪水,一次流干。
☆、68若教眼底无离恨
转眼间;已到了七月。
青云山白日里大多晴空万里,傍晚却常常下起绵绵细雨,淅淅沥沥地滴答一个时辰,又渐渐止住,留下有些闷潮的湿气;在夜风中慢慢散去。晾在外头的草药不得已要搬进屋里;孙淼然倒是习惯了;只苦了去当苦力的林熙月。
青容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每逢阴雨;身子不再整夜的发冷。林熙月把她看得紧;凡是带些凉气的,都不教她碰。青容越发闲得发慌,不肯在房中躺着吃闲饭;便去厨房给清风打打下手,研磨草药,或是帮着捡捡菜叶。
秦慕兮依旧是大多数时间见不到人影,吃饭时也不见他上桌。孙淼然清风达成默契,绝口不提秦慕兮的事,青容几次想问,话到了嘴边,却咽进了肚子,只偷偷拉过林熙月,教她抽空去大师兄那里瞧一瞧。
林熙月心知青容有所忌讳,也只得暗中哀叹,闲来无事,便在入夜之时,悄悄去敲秦慕兮屋子的门,后来被孙淼然撞见两次,神情莫测地打量着林熙月,看得她浑身发毛,随即又冷哼一声,不发一语地转身走掉。
这一日,晚饭吃的早了些,清风被孙淼然叫去,青容便和林熙月一起收拾碗筷。
“林姐姐,我们上山也有两个月了吧。”青容将洗好的筷子放入筷筒,挽了挽袖口,“不知白前辈现在在何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我看你是呆不住了吧?”林熙月哼了一声,好笑地瞟了青容一眼,放下正洗着的碗筷,伸了伸胳膊说道:“我看这青云山也够无趣的,你身子不是已经大好了?不如我随你回雾幽山去看看你师傅和唐姑姑。”
青容垂眸笑了笑,沉默了一会,说道:“师傅和唐姑姑……也许是为了小师叔的病下山,这一会不知在不在山上。”
林熙月转头看了看青容的不自然的脸色,无奈道:“你真是没救了……那只碟子给我,你把炉子点了,锅里的汤热热,一会我给秦大哥送去。”
青容恩了一声,点点头,起身去热汤。
等到林熙月将洗好的碗碟(。kanshuba。org)看书吧好,回过身就见青容对着一锅煮沸的汤愣神,两步走过去,重重拍了拍青容的肩膀,看着她猛地回头,一脸惊吓的样子,憋不住就笑开了。待二人闹够,将汤盛在汤盅里的时候,汤已经有些发冷,只冒着薄薄的雾气。
林熙月端着汤盅,回头看了停住脚步的青容一眼,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好吧,我去送,你回屋等着吧,一会我再找你。”说罢,晃了晃脑袋,向着秦慕兮的房间走去。
“混账!”林熙月刚走到屋门口,便听到屋中穿出孙淼然愤怒地吼声,她皱了皱眉,低头看看手中的汤盅,眼珠一转,转念想了想,便小心地敛起周身气息,将耳朵贴到门扉上,仔细听屋内的动静。
“你之前怎么与我说的?不是说你心无挂碍,要一心参修阵法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蛊毒入心,血气逆涌,纵是我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有六分把握留你一条命!正是这要紧的当口,你却要下山去!不行!我不允!”
“太师伯,我此去灵城,也是为了寻圣教分坛,寻找解蛊的法子,并非只为了助冥莫山庄……”
“别当我不知你存的什么心思!那圣教的妖女会给你下蛊,难道还会巴巴得再给你解了不成?冥莫山庄虽与我雾幽山庄交好,却也没什么再深的交情,何况现在与它为敌的还是你的亲师弟,你若是要韩子璇死得瞑目些,就让那丫头下山去……”
林熙月睁大眼,越听越是心惊,抓着汤蛊的碗不禁又紧了紧。
这回,山上果然呆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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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容正坐在床头摆弄着白玉兰花簪,纤细的手指抚过花瓣的纹路,脸上犹带着几分恍惚。门扉“哐啷”一声大响,她下意识地抬头,却见林熙月脸色有些发白地站在门口,眉头紧皱,目光犹疑地向自己看来,飘忽不定,最后却落在她手中的兰花簪上。
“林姐姐?”青容一愣,有些不自然地站起身,顺势将发簪收入袖中,“已经送过去了?大师兄好些了么……来喝点水。”走到桌旁,抓起水壶倒了一盏冷茶,就向林熙月递了过去。
林熙月关上门,走到桌旁却不接过茶盏。她皱眉打量了青容许久,眼中的情绪捉摸不定,半晌长叹一声,开口道:“青容,你与我说实话,你……你究竟对韩子璇有意思么?”
青容身子微微一僵,手一抖,茶水洒出去一半,她放下茶杯,抬眼对上林熙月的目光,见她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转开眼说道:“为何这样问……”
林熙月看着青容的神情,摇头道:“你与我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青容垂下眼睑,抿了抿唇,却不说话。
林熙月想了一会,又是一声轻叹,她来回走了几步,才在青容面前站定,低声道:“我方才去秦大哥那里,正听到他与孙老头在说话。这几个月,山下早就乱成一团,冥莫山庄被疑通敌叛国,与契卓皇室有勾结,一个月前,杨浩天带兵清剿冥莫山庄,庄主韩明不知所踪,韩子璇重伤潜逃……”
青容闻言,脸色霎时发白,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打断林熙月的话,“不可能。”
“你说什么不可能?”林熙月上前拉住青容的胳膊,脸上满是凝重之色,“是杨大将军平了冥莫山庄不可能?还是韩子璇重伤潜逃不可能?你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到现在都不能有个决断么?那个韩少庄主总归是你夫君,若你心中有他,我们便下山寻他,你心中若是没有他,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等着风头过了,再回雾幽山,眼下这事总要有个办法!”
青容听着林熙月的话,脸色更是一分一分地白下去,她摇头,慌乱地想抽出手臂,“不可能!冥莫山庄侠名远播,庄主几百口人,怎么可能说平就平了,又怎么会与契卓皇室扯上关系?这不可能……”
林熙月见青容的样子,心中微痛,又忽觉心头有股火气窜了上来,她冷冷一笑,冲着青容大声道:“你好好动脑子想一想,楚墨清早就瞄着韩子璇不顺眼了,冥莫山庄在武林中威望那么高,朝廷想必早就有所忌讳,而那一日那蒙面女子身上又落下了一封慕容沁邀约韩子璇的密函,证明冥莫山庄确与慕容皇室有关系,加上你又嫁给了他做冥莫山庄的少庄主夫人,楚墨清动一动手脚,挑拨朝廷灭了冥莫山庄是迟早的事!”
青容挣开林熙月的手,水眸中浮起一层雾气,她咬唇说道:“那日我被一夜楼的人掳走,他们险些要了子璇的命,他不会与慕容皇室有关系!墨清再狠,也不会拿那么多无辜的性命开玩笑……”
林熙月眸中各种情绪翻涌而过,沉默了一会,还是叹了口气,缓了缓语气说道:“这不是玩笑。青容,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可是孙老头既然说了,那消息必定是不会错的,其中有什么缘由,还得我们自己下山去瞧瞧。我看那韩子璇虽然也不怎么顺眼,但如果你要去寻他,我一定会陪你去。”
青容仍咬着唇,袖中的手攥紧了白玉簪,硌痛了掌心。她慢慢坐到桌旁,平静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道:“那大师兄如何说的……”
林熙月也坐下,面上神情却又变得有些古怪,她想了想,摇头道:“秦大哥他……也没说什么……”
半晌,青容抬起头,开口道:“明日我就向太师伯辞行。”
林熙月看着青容有些苍白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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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冥隐端着药推门进去,却见韩子璇身着单衣,正站在窗边望着远处出神,他忙将药碗放到桌上,走过去劝道,“晚风凉,少主还是去床上歇着吧。”
“无妨。”韩子璇转过脸,浅笑着摆了摆手,看起来心情不错。他走到桌旁,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药碗,皱眉无奈道,“怎么又是这黑漆漆的汤药?”
冥隐嘴角抽了抽,轻咳一声说道:“少主,治病的药大抵都是这样的。”
韩子璇看着那碗药,依旧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眉眼却隐约带了点笑意。抓过碗仰头喝下,浓重的苦涩入喉,胸中又是一阵灼痛,他皱皱眉,伸手抹了把嘴角,开口道:“让你去查的事情如何了?”
冥隐面色凝重起来,摇头说道:“属下也不知那女子具体是什么来头,看样子与圣教脱不了关系,她似乎在青云山出现过几次,之后却又消失无踪。山庄……出事时,几个兄弟也曾见她出现在附近。”
韩子璇眸光一厉,唇角冷冷地勾出一个弧度,起身走到床榻旁,一个翻身靠到床头,手一挥,层层纱帐簌簌落下。他目光望向紧闭的门扉,淡淡说道:“那女子会用蛊,身上穿着冰蚕衣,想必在圣教中地位不低,她一路随着楚墨清,说不准与楚墨清有什么关联,看来山庄的事,与他果真脱不了干系。你想说便说,滟歌听了,也不会在意。”
“子璇,你怎知我不会在意?”门外传来一声轻叹,随即门开了,滟歌纱衣如墨,一双美眸定定地看向纱帐重重的床榻,“你吃了这么多日的药,怎么身子也不见大好?”
冥隐看到滟歌,脸色沉了沉,刚要说话,却听韩子璇说道:“冥隐,你出去,我有些话要与滟歌说。”
“是。”冥隐冷冷瞟了滟歌一眼,一咬牙,走出屋去。
门扉合上的声音响起,屋内又陷入一片寂静。滟歌看着那重重纱帐后模糊的人影,眸中波光闪动,静静地坐到桌旁,目光又兜了个圈,落到冥隐忘记拿走的空药碗上,“这药里有我圣教的疗伤圣品,你每日按时喝了,切莫漏掉一次。”
“多谢。”韩子璇轻笑,语气却微微冷下来,“只是,圣教与齐王殿下竟有所共图,真教韩某意外。”
滟歌沉默了会,也不辩驳,疲惫道:“小姐与齐王殿下有所安排,滟歌只有听命行事。即便冥莫山庄没有了,我亦会尽全力护你与韩庄主周全,你莫要怪我。”
“果然,是楚墨清下得手。”韩子璇声音顿了顿,周身的纱帐似乎也被微风吹动了些许,“那蓝衣女子是圣教教主的女儿,是你们教中真正的圣女。”
滟歌叹了口气,点头道:“不错,我圣教在江湖上向来诡名远扬,我出来露脸也不过就是个幌子,小姐才是真正的圣女,教中许多事,都是由她亲自负责。此次小姐出现,是另有要事……”
韩子璇打断滟歌的话,冷声道:“你既救我,便要想好了,楚墨清暗中作梗,杨浩天破冥莫山庄,血海深仇,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我心无挂碍,灵城之行非去不可,往日别人欠下我的,我势必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滟歌脸上闪过凄怨之色,努力抑住心中的情绪,低声道:“你好好休息,身上的剑伤虽好了,可毒素未净,发作起来,总要有力气抵着。”说罢,也不等韩子璇说话,便逃一般地奔出了屋子。
韩子璇面上苍白,眼见着滟歌推门而出,却并不做声。
他一路躲过一夜楼的数次追杀,到了灵城却忽闻冥莫山庄被朝廷围剿。他策马疾驰,昼夜不停,几乎丢去半条命,待到了山庄,入眼的却是滚滚火海。刺鼻的焦味扑面而来,掀起滚滚尘烟。他不顾冥隐的阻拦,直奔书房,却发现那座房屋早被烧得坍塌,半点原本的样子也看不出了。
杨家军所向披靡,冥莫山庄全庄七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