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以清岗酒业继承人的身份公开露面。否则,他就会无休止地承受众人对于你身份的议论。没有人会在意你的优秀,你的品质,你值得高翔爱的地方,他们只会盯牢一点:你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高翔的舅舅强暴过,还生了一个孩子。”
左思安的面孔惨然变色,高明招呼女服务员过来续了一杯咖啡,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不起,请原谅我用这么直白的口气说这件事。我尊敬你父母亲,也喜欢你,我对你的遭遇的事情非常抱歉。如果没有那一层关系,我非常乐意看到高翔跟你在一起。但是——”
但是——左思安绝望地想,看似美好的一切,后面免不了缀有一个“但是”:她与高翔之间的“但是”来得尤其坚硬,不可逆转,无法更改撼动。
“高翔爱你,决心为你放弃一切到美国来生活。一个年轻的时候,对于感情的体验肯定会来得强烈一些,我毫不怀疑他现在的决心的坚定,但我告诉你这么多年的另一个体会:感情这个东西,根本经不起消磨。”
高明说话的声音依旧低沉温和,然而左思安却觉得耳膜被重重撞击了一下,呆呆地看着高明,讲不出任何话来。
“一旦被太多外在因素介入,更不可能维持最初的单纯状态。当你的决定能够永远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时,你还必须承担随之而来的怀疑、追悔,这一切都需要非常强悍的勇气才能担当。更别说你还始终要面对一个敌人:高明的母亲。我跟她一起生活了20多年,并不打算诋毁她。她的性格有非常偏执、可怕的一面,同时她也是非常直接、自我的一个人,她对她的家庭有顽固的自豪和忠诚,对她弟弟更是爱到不可理喻、不惜为之犯罪的地步。在她弟弟死亡这件事上,你和我对她来说都是罪人,永远没有得到宽恕的可能。”
左思安勉力清晰地说:“我根本不需要她的宽恕。”
“思安,你真的太年轻、太天真了。我理解这一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那样你就把高翔置于一个非常为难的处境了:他会永远夹在中间,一头是你,另一头是他母亲、他外公,还有他儿子。那个孩子,一想到他爸爸,我甚至也没法儿喜欢他,但高翔爱他,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照顾。你愿意在你以后的生活中面对他吗?”
这些话确实是于佳和陈子惠分别说过的,但由高明不疾不徐说来,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让左思安几乎喘不过气来。
“鼓起勇气与命运作战,最值得称道的一点是什么?那就是你几乎肯定地知道:你最终不会赢。有时候相爱的人在一起,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坚持走到穷途末路,等到感情消磨光了,无路可回,那样的伤害太大,总得有一个先放手。”
他放下咖啡杯,凝视左思安:“为你们两个人的将来考虑,我希望先放手的人是你。”
3
左思安陷于深切的痛苦和矛盾之中,她一直有强烈的悲观的预感,并不看好他们的将来。但是高翔万里追寻过来,她想将主动权交给他,只要他不放弃,她就会坚持下去;如果有一天他放弃了,她不会怨恨。
然而,现在高明要求她做他当年女友做过的选择。
当高翔出现在她宿舍里,她看着他的眼睛,无法逼自己讲出那句话来。高翔浑然不觉她的挣扎,只当她为他迟迟不来美国生气,一再道歉,带她出去吃饭,问她的课程安排,打算趁有限的逗留时间,将两个人的相处安排得更丰富一些。
“明天我跟一个朋友约好见面,就是我说的那个学生物学的博士后,这人很有意思,突然转行投资,在世贸中心附近工作,我们约好在那里碰面,再去一趟华尔街,看看他跟进的一个项目。”
“嗯”
“你怎么好像有心事。”
“没有啊,你说华尔街吗?我打工的咖啡馆也在那附近,明天上午没课,我会过去工作四个小时。”
“好,等谈完事情,我带朋友去你那边喝咖啡。”
“记得付多一点儿小费啊。”
他哈哈大笑:“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你倒向我要小费,现在就把钱包给你行不行?”
她的心仿佛被薄薄的利刃割出只有自己知道的伤口,再也装不出快乐的表情来,笑容崩解,含泪看着他,他为之难过,伸手摸她的头发:“唉,你这个样子,真让我不放心。”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我们去酒店开房间吧。”
他略微吃惊地看着她,他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就有这念头,但不相信会听到她公然讲出这句话来,她却异常肯定:“我想跟你在一起。”
高翔带着左思安去附近酒店开了一间房,进去之后,她便紧紧抱住了他,他很高兴她摆脱了初见面时的冷淡,重重吻她,一边解她衣服。他想念她已久,哪里克制的住激动,将她推到床上,一路热吻着,她回应着他,比过去更为主动,然而他在进入的那一刻,终于留意到她眼底浓重的悲伤。
他双手撑起身体俯视她,她将头偏向另一侧,不肯与他对视。
“我弄痛你了?”
她摇头,但他还是停下:“小安,这件事两个人都快乐才有意义,我不需要你明明不快乐,勉强取悦我。”
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绝望地想,分别半年时间,面对一个热情如火的男人,不要说伪装出高潮,她甚至连勉强取悦的能力都没有。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她只能不断摇头,讲不出话来,他抱住她,用手指抹去她的泪水:“我知道你一个人在纽约会很孤独,我会尽快做完上市的工作,争取早些过来。”
她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轻声说:“抱紧我。”
他依言抱紧了她,她贴合在他怀里,每寸肌肤相触,不留一点儿间隙,好像只有如此,才能安慰因爱而生的饥渴、无助。
窗外是号称欲望都市繁华极致的曼哈顿,高楼如林,红尘万丈,来自世界各地不同民族,不同肤色的人们来去匆匆。而这小小的酒店房间。一方床铺则是他们的方舟,至少眼前承载着他们亲密的相依。
左思安下了决心:她可以赔上自己的一切和命运作对,但她绝对不愿意赔上高翔的命运。
她只是不知道,她该怎么镇定下来说出一个决绝的分手。她想,明天再考虑这个问题,她要享受这最后的怀抱,一分钟也不肯浪费。
5
第二天,是2001年9月11日。这个天气晴朗,看似寻常的日子,后来成了纽约惨痛的记忆。
左思安步行去咖啡馆上班,早秋的阳光明媚地照在她身上,她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走着。突然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前面的路人停住脚步,她收步不及,撞到他身上,连忙道歉,但那人混若不觉,看着天空,叫道:“上帝啊,快看!”
旁边同时不停响起各种尖叫:“飞机!”“快看!”
她顺着大家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架飞机撞上了世贸北塔,拖曳出长长的黑烟轨迹。她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镜所看到的一切,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嘴巴,将一个惊呼堵住。
然而她不可能看错。
天气晴好的日子,在纽约的任何角度,只要抬头,几乎都可以看到高达412米的110层世贸中心双子塔,更何况她已经走近与世贸只一街之隔的华尔街。
街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呆呆地看向同一个方向:世贸双子塔的北塔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熊熊的大火燃起,同时冒出滚滚浓烟。
左思安茫然四顾,所有人脸上都是恐惧与震惊。她不知道呆立了多久,突然梦醒,拔腿向世贸方向跑去。
街上已经一片混乱,汽车全部停下,车上的人下来,同时看着世贸方向。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与左思安一样朝那边奔跑,也有人反方向奔跑着。
她越跑越近,接近了世贸,疏散的人群正在涌出,周围警笛已响成一片。她四下张望,记不得昨天高翔是否说过他与朋友约在世贸附近具体哪个地方见面。
她正准备去找电话,这时,又一声巨响传来,隔得更近,她的耳朵几乎要被震聋。
她抬头一看,另一架飞机撞入了世贸南塔楼。
她石化一般站住,仰头看着一幕,白色粉尘如同大雪一般密集漂落下来,遮天蔽日,这一幕情景恐怖到了魔幻失真的程度。
一个人猛然地对她大叫:“快离开这里!”
她回头,只见喊话的人是一个高个子警察,身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白灰,正红着眼睛挥手,声嘶力竭地招呼众人往一个方向撤离。然而惊恐的人流早已经变得盲目,四下奔跑着,左思安被冲得几乎站立不稳,身不由己地被他们裹挟而去,碎石和破裂的玻璃如同急雨一般落下,跑在她面前的一个中年妇女突然停住,捂住头部,鲜血顺着指缝涌出。左思安急忙扶住她,另外一个男人也停步搭手,一左一右搀住,那位女士无法站立,大声哭了出来:“上帝啊,上帝,我一定实在做一场噩梦!”
左思安也在怀疑她陷于前所未有的噩梦之中。
她回头,刚才漫天的白色灰尘已经转成黑色,铺天盖地的洒落着,高高的世贸南北两座塔楼都已经被撕开裂口,大火熊熊燃烧,空气中浓烟的味道令人窒息,到处是哭泣尖叫。
这当然不是梦,眼前的情景比她做过的任何一个噩梦都恐怖上千倍。
她猛地记起高翔,抱歉地对那个男士说:“请您送她去看医生,我得去找我男友,他还在附近。”
那人点头,扶好那名女士,简洁地说:“去吧,注意安全。”
左思安再度逆着人流而行,却并不清楚要去哪里。这时消防车陆续赶来,开始拉起警戒线和隔离带。所有人都蒙着厚厚一层黑色尘土,看不清面目,呼吸困难。
她只能在隔离带外不辨方向地游走,力图从灰尘遮掩下看到熟悉的面孔,然而每一张面孔都模糊不清,唯一共同的写满惊恐。她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息着,吸进更多灰尘,呛得一阵大咳,几乎接近窒息。
她精疲力竭的瘫软下来,庆幸她明确地记得,高翔至少说他要去的地方是世贸附近,而不是世贸双子塔内。
正在这一刻,南塔开始倒塌,精钢水泥的庞大的建筑物以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开始崩解,漫天灰尘、纸张飞舞、热气腾腾,脚下的大地在颤抖,耳边满是怪异的呼啸声。
某个不知名的路人拉了她一把,他浑浑噩噩地随着他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再回头时,北塔也开始倒塌。
她精疲力竭地站定,眼睁睁看着这个地狱般的景象,闪过一个念头:此情此景,如同末日来临,下一个颠覆的也许就是整个世界,而他们再也不可能找到彼此。
这时左思安身边的一个年轻男人停下脚步,痛苦地倒地,她慌忙抢上前去扶起他,只见他大汗淋漓,将面孔上积的灰尘冲的一道一道,嘴唇艰难地开合,断续地说:“我有……过敏性哮喘,我找不到……。我的……。喷雾剂,请……。”
他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再也说不下去。她鼓足力气,一下撑起了他,同时大声求援,终于有人过来:“这边,这边有救护车,块!”
她与那个人拖起哮喘的男人,拼命向他说的救护车的方向跑去,跑了七八分钟,终于看到一个街头临时救助站,急救人员过来接手,将那男人放平地上,进行紧急抢救,左思安瘫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一名医护人员蹲下来问她:“你有没有受伤?”
她喘着气,再次剧烈咳嗽起来,那人递了一个口罩给她,匆忙地说:“就戴上休息一下,缓过来请给我们帮忙。”
左思安依言戴上口罩,略微缓了一下,便开始站起来给他们帮忙,除了各医院来的医护人员,现场已经有不少平民义务参与救援,他们传递着担架,推开撞坏的汽车,清理出紧急通道,与消防员和警察一起,帮助疏散一波波的伤员,指挥人们撤离到安全地带。
她参与进去,近乎机械地忙碌着,这时世贸已经成为一片火海,终于志愿者也开始被说服撤离,现场完全交给消防员和警察。
左思安离开医疗救护点,她的大脑接近空白状态,没有任何成形的思绪,头重脚轻地走着,一个多小时后,她发现自己居然转回到了学校。
这时所有在校的学生都在一起看着电视新闻,布什总统神情凝重地宣布美国遭受了恐怖袭击。所有人都沉默着,仍然陷在震惊与恐惧之中无法自拔。
有人注意到了她:“天哪,难道你在现场?”
同学们纷纷围上来,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怕,只含糊地点点头,匆忙回了房间,Linda还没回来。她拿起电话拨打高翔的手机,始终无法拨通,呆立一会,她走进浴室,镜子里是一张面目全非的黑乎乎的面孔,她稍微一动头发,上面沾的碎玻璃和灰尘片簌簌抖落一地,发出轻微的清脆的响声。
她全身颤抖,无法自控地缩成了一团。然而她马上便振作起来,控制住了自己,匆忙淋浴,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割破的小伤口不计其数,在水流冲刷下火辣辣的痛。她顾不上处理,换衣服出来,决定去高翔以前租住的中央公园附近的公寓看看。
曼哈顿所有的地铁、桥梁与隧道都已经关闭,也不可能叫到出租车,左思安只能步行前往。
这一天的纽约异样安静,路人都惊恐不安,匆匆而行,一度喧嚣躁动的城市仿佛硬生生停止运转。不必回头,左思安也知道,世贸方向仍旧冒着浓烟。她顺着百老汇和第七大道,向中央公园方向走着。她早已体力透支,全身麻木,双脚好像早已经不属于自己。走到公寓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她在那座公寓对面的那家咖啡店坐下,要了一杯咖啡,一直看着窗外。
两个小时后,服务生抱歉地过来对她说,店里要打烊,他们要回去陪家人。
她结账出来,鼓足勇气走到马路对面的公寓,问公寓管理员,这里是否住了一家东方人:一个中年女士、一个年轻男人和一名四五岁的小男孩,管理员摇头:“你说的那家人我有印象,不过他们半年前就退租走了。”
她想,他这次过来,并没有打算长住,大概是找酒店住下了。她只得拖着脚步慢慢步行回学校宿舍,Linda告诉她:“你男朋友一直在这里等你,刚走不久。他叫你回来以后给他打电话。”
她的一口气这才松懈下来,并没有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