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的声音让锦木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她转身背向,抹去脸上的泪也抹去那一份久远的忧伤。回身,又是另一个人,是西弦国主的女人,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她敛去面上表情,对扶风说:“扶姑娘好生歇着,锦木就在外面。”
此后锦木就一直在扶风身边,很多时候她都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安静到死寂的地步,唯一比较有生气的是她手中的琴。
国主每天都过来坐坐,他自顾自地说一些外面的情况。比如说白无尘如何在咸城危在旦夕的时候调兵解围,比如说现在南萧与西弦军队的激烈战况,比如说遗韵公主和北瑟王的婚期已定,比如说东琴皇后病逝于冷宫……太多的消息,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像是台上的闹剧,那些人是戏子,而他是台下的看客,守在暗处等待他们各自混乱。扶风甚至有种感觉,这其中也许就有这个人在推波助澜。不过只要国主不过分靠近扶风,她就能忍受,在老鬼口中的劫难到来之前她要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是身体最近总是显得笨拙,好像是筋络被缚住,功力半点施展不开来。国主说:“别试图离开,知道吗,我随时都能找到你。”
扶风当时还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年关渐进,宫里忙着准备过年的事,忙忙碌碌,连锦木也时常被人唤去。扶风感觉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寝宫里就只有她和她尝试着走出寝宫,往不远处的花园散步,没什么人在意。而这段时间下来,国主都是入夜时分过来,扶风略带愤怒的想:像他那样阴沉的人最见不得光,因此每次出现他都是在黑暗之中。
这日清晨,锦木又一次出门去,偌大的寝宫就只有扶风一人。如斯条件当真是要诱惑着人出逃,尤其是像扶风这样被莫名其妙困在深宫之中的人。她迅速将床褥伪装成有人的模样,戴上早前准备的面纱。但问题是她现在的身体还是不甚灵活,怕是出行不便。眼见屋内空空荡荡的,没什么兵器,她径直走向香炉。揭开炉盖,些微的火星从香木上爆出光点,她毫不犹疑地伸手抓了一块香木。呲——这是肌肤灼伤的声音,火热的燃木将自身的热量源源不断地倾泻到扶风手掌上。瞬间的疼痛让她顿觉力量倍增,沉晦的身体也仿佛顿时打通了筋络,获得一时的通明。她曾经听人说过:强烈的痛感能短暂的刺激身体的灵动性,看来这话没错。
一切准备就绪,她毫不犹豫地出了这寝宫……
锦木归来,习惯性地看一眼床上,见她似乎仍是沉睡的模样,便端坐弹琴。她想起一些事情,有点混乱,理不清思路。国主最近每夜都宠幸不同的女人,这两天西弦的后宫又多出不少的人,朝臣对此事见惯不怪,据说大国师对国主的控制也放松了一些,可是跟在国主身边这么些年,锦木还是觉得不对劲。最近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国主这样卖力地表演。那么他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漫长的等待中,锦木一曲一曲地弹,已经忘记枯燥疲惫为何物,现在的她所能思考的就是国主会有的打算和计谋,她不会一直做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那么就要比幕后牵线的人多想一点。毕竟有谁会甘于一辈子成为别人的工具,况且还是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想到爱这个字眼,锦木有些烦躁,弹琴的手也乱了分寸。
这时门口的人说道:“锦木,在想什么,怎么这般的心神不定?”
锦木忙恭敬地行礼:“国主,您来了。”
国主也不继续追问她,他一如既往地走向床边,坐定,伸手掖了掖隆起的被角,忽然他像是感觉到什么,猛地掀开锦被,床上空无一人。锦木大吃一惊:人不见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双大掌重重地落在她脸上。然后接触到那阴沉的眼神,他半眯起眼睛,这是他发怒的征兆啊!锦木顾不得擦嘴角的血渍,立刻跪下:“国主息怒,锦木这就去找人。”
又是一脚踹来,锦木感觉胸口一阵发麻,头冒金星,但她不敢流露出半点埋怨。只听国主说:“找什么,她走不了的。你还记得我前阵子教你的曲子吗?现在弹来我听听。”
锦木实在不能理解国主,他费尽心机将扶风留在宫中,现在人不见了,他怎么还有闲情听曲。
素手挑弄琴弦,一曲金戈铁马奔腾着从指下飞跃出来。此曲甚为霸道,弹奏时锦木甚至也会有受震荡的感觉,那一波一波冲击人心的旋律,是如此的真实、深刻,拥有无边的穿透力。这样一曲下来极耗心神,锦木觉得自己体内气流穿行都变得急促起来。这时候国主说了一声“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离开。
什么时间?这个问题的答案锦木很快就知道。因为不久之后国主就抱着蜷缩成一团的扶风回来,只见她一脸的痛苦,像是经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锦木忽然想起那在偏殿门柱旁边第一次见到扶风情景,和现在很是相像。难道是她身上的噬天蛊发作了?可是怎么会这样的巧合,还有国主口中时间到了是什么意思。她隐约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之后又有一个巫医模样的人进来,给扶风灌下了一杯酒状的液体,这样很快扶风就安静下来。国主坐在她的床边,十指灵活地挑开她的面纱,低沉的音调幽幽响起:“我不是跟你说过别试图离开吗,你还不明白吗,你身上的束缚很多,随心所愿,不是你能够做到的,控制权在我这里。”
锦木听到扶风虚弱地说:“你竟然会有这个曲子,好好好,我认栽,我竟然是自作自受!”忽然之间锦木仿佛能够想通什么东西,国主为什么方才要听她弹曲子,因为这曲子有问题,它能催动噬天蛊发作吗?锦木还记得,就在几年前国主派人去寻过这噬天蛊,这东西诡异霸道,若是种在人体内保准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蛊虫据说是由北疆的巫师的心头血浇灌,纯男纯女的内脏喂养,在极寒的冰窖之中历经七七四十九天才有可能养成,过程中但凡有一丝条件改变就前功尽弃,是以数以万计的蛊虫之中才会有一两条是活下来的。炼制的过程血腥,蛊虫的威力更是骇人。而现在他们这么说,是不是说明国主已经找到蛊虫,并且能够控制蛊虫的动静?想到这里,锦木死寂无波的脸上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扶风是在距离宫门不远的地方被擒住的,这一路上本是一帆风顺,只是突然出现的琴声,让体内的蛊虫剧烈地挪动起来,好不容易凝聚的内力瞬间崩溃。在那一刻她才明白过来国主当时说的话什么意思,他早就知道自己中了噬天蛊,他早就得知有一种琴谱能够诱使蛊虫侵蚀人体,所以他才能这样自信。
不知何时国主已经拉起扶风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拭手掌的灼伤处。他微微蹙眉,露出心痛的模样。扶风觉得这真真是可笑,他堂堂一个国主,何必花这么多工夫在她一个小女子身上,但终究是没力气将手抽出来。
清风何处与君归 卷二 离殇陌路风华展 第三十一章 后宫行 人事渐非
若说这一些不是宿命中便早早定下,怎会在一夕之间就骤然变了模样。
西弦后宫这段时间甚是不平静,美人进进出出当真是到了眼花缭乱的地步,据说是国主选妃的时间将定在过年前夕。对于选妃这样的事,国师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左右不过是送几个女人给国主玩玩,好叫他无心在政事上有什么作为,于是放手让下边的人帮着张罗,对于国主的意见更是百依百顺。
扶风手上的伤养的也差不多了,但内力是如论如何也使不出来。国主每天还是不厌其烦地过来,那件事之后倒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偶尔握个手什么的,扶风已经能够习惯了,反正对自己也没有损害,就随他去了。她在想怎么样才能离开,单凭她一个人是不可能的,那么还能找谁?此刻白无尘怕是还在咸城和天无绝僵持对决,方时受伤不知好了没有,二哥,他现在会在哪里?
正想着,忽然床上锦被陷下去一块,扶风明白那人又来了。
扶风不待见的样子也没惹恼他,国主牵起她的手,确认伤口已经完全复原这才放心,他说:“今天带你出去逛逛,顺带也是时候见见人了。”说着,他也不管扶风什么反应,就唤来宫女,让她们为扶风好好打扮打扮。不过说是打扮,他也不走,就坐在一旁整好以暇地看着,仿佛是在欣赏什么动人的景致。
说到打扮,在扶风身上确实很少见,母亲早早地离开她,自小便是父亲教养她,虽说不上有阳刚之气,但骨子里女人的习性还是没有被完全发掘出来,随后一直混在星宇楼里,跟着兄弟们出任务,所见的都是刀剑金铜,哪里还有什么胭脂香气。至于那段扮作遗韵而身处东琴后宫的时间里,多数时间就是由着无欢在遗韵那张脸上捣弄,说到底也与扶风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扶风从半睡状态醒来,只觉得寝宫里安静的很。没人了?扶风略微有些吃惊。眼前一面昏黄的铜镜,她朝那里看去,晦明之间仿佛是见到什么震惊的事,她连身凑上去,把着铜镜几乎要贴到脸上,铜镜一寸寸在她脸上挪动,那样仔细地审视地。
“对于自己的美貌这样惊讶吗?”铜镜里出现国主的模样,扶风猛地转过身,看看他,再看看铜镜,发觉里外没有什么大的差别。那么镜中那人就是自己的模样?她还是不能置信,这镜中分明不是自己,她是谁?她伸手在脸上团团摸了一转,肌肤光洁无痕,哪里有什么面皮的缝隙。在一连串确认动作之后,她还是觉得不可能。
这时候国主的笑声再次响起,他从身后揽住扶风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他的头扣在扶风肩上,他说话时震得扶风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样的张扬,他说:“喜 欢'炫。书。网'朕赐你的容貌吗?”
扶风一阵头痛,容貌这种与生俱来的东西也能作为赏赐吗?她回了一句:“若是我说不喜 欢'炫。书。网',你能将我原来的样子还与我吗?”
“哈哈,朕的巫医似乎还没有这本事,不过你现在这面貌绝不比原本的差,你暂且将就着用吧。”国主的心情似乎是出奇的好,扶风不愿去深究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好的坏的都已经这样,还能如何。索性她之前一直是蒙面,恐怕这世上少有人真正见她的样子,现在有什么变化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以后只要再带上面纱,她就还是扶风。想通了这些,对于容貌一事,她也能暂且释怀。
如此一番折腾,时候已经不早,门外有人来催促说:“国主,客人已经在前殿候着了。”
国主放开扶风,一手一挥,笑意更深:“让他继续候着,朕还有有事。”
果然是昏君,扶风心中默念。
国主又细细叨叨地和扶风说了好一会话才出门去见那位客人,不过,让守在门口的锦木吃惊的是国主竟然带着扶风去会客,今天来的这个人和扶风可是有很大的关系,他就不怕扶风跟着那人跑了?
前殿还残留着酒味证明这些日子国主的生活丝毫没有因为战争而有所收敛,依旧是日日笙歌夜夜欢舞,好不荒淫。不过现在宴会还未开始,前殿很是冷清,只有宫人口中的客人在场。从背影看去这是一个风姿超然的年轻男子,只见他负手而立,俊挺的身段显然是功力不俗的。听到有脚步声响起,那人转过身来,他一眼便见到国主身边的扶风,眼神略有停顿,之后便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
扶风眼中惊爆出无限的光点,这人不是二哥又会是谁!她正想着要怎么表明身份,好叫二哥知晓她现在被困在宫中。然则,方才国主的话毫无预警地袭来,让她不觉心凉了一大半——他说:“过会儿见到故人,可莫要失了分寸,你知道的,我既然有法子控制你体内的蛊虫,那么除非是我愿意放你走,否则谁也别想救你。我能做的比你想象的都多……”这一剂不烈的药却着实下到了人的软肋上,扶风始知这个二十几年一直被人称作傀儡、昏君的国主也许会是又一个乱世的枭雄。
恍惚之间,是国主牵起扶风的手,他似是惩罚性地在手掌的伤处重重按了一下,成功地吸引了扶风的注意,他这才温和一笑,仿佛方才所做不过是增加点情趣罢了。
扶烈见两人“情意绵绵”倒也不惊怪,西弦国主的荒唐名声可不是虚传的。只是他看扶风时总是有些异样,这个女人单是坐在那边就让人生出几分倾慕,水蓝的云锦缠丝贴身攀附着,勾勒出清瘦纤细的轮廓,万千青丝随意散在腰间,映得面容越发的白皙润泽。扶烈见过不少美人,南宫蓝妖娆诱人,自家的小妹扶云也是生得柔婉轻灵,三妹面容虽然一直未能见着,想必也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然而面前这女人的美却有种说不出的清透,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了这灵性的容颜,好好一人,偏生出几分红颜薄命的感觉。
此时国主含笑问道:“扶家近来可好,朕前日派人送去的礼物如何?”原打算不去理会他们说些什么的扶风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了兴趣,家中可好,这话本该是由她来问,而今国主说来,倒也是合了她的心事,不论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扶烈仔细着说:“家中尚可,大哥也已经能下床,扶烈今日前来就是代替大哥来向国主道谢,国主果然神机妙算,只是修书一封,那白灵便主动送来解药。”
扶风听着心中不由生出些不合时宜的喜悦,如此说来大哥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在她听来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这般算来,大哥痊愈,她被禁锢,两事相抵,她也不算太过吃亏。
国主很是满意,只是他做的何止这些。他要一件一件摊开来放在扶风这女人面前,她要如何接招呢,国主有些兴奋。他继续问:“那么我昨天说的建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扶烈好一阵头痛,国主说是要和扶家结亲,不拘是三妹还是思妹。可是这两人却都是不行的,三妹至今仍不见踪影。那日将她送进宫中,约定不论成败,十日之后就离开的。他曾经借机探查过西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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