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无尘进去,女子早已经不见踪影,珊瑚树丛密密匝匝的岔出许多枝桠,挡住了四周的景致。无尘挡开枝叶,寻了一阵,口中念叨:“刚才明明是在这里的啊。”
方时装作不知地拦住他问道:“族长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无尘似是不信地看了他一眼:“方才你竟是没看到吗?”见方时犹是不解,他解释道:“在我们之前进来的那名女子,不觉得她想一个人吗?”
方时干咳了一声,促狭道:“什么时候白族长也学会这种偶见故人的戏码了?我刚才光顾着看路上有没有铜子,可是真是没看见你口中的女子。”
白无尘失笑,憨憨道:“方兄又拿我开玩笑了,也罢,许是我眼花了吧。”
两人终究朝着国主的寝殿去,却不闻珊瑚树丛后一声低低的叹息,方才白无尘与她就隔着两步的距离,不过是枝杈横生挡住了视线,若是他再行一步,也许就见到了。扶风松气的同时竟也隐隐有些失落,若是能以扶风的身份见一见白无尘也是好的,当是故人相见,互道一声安好,如此便好。
宫人入内通报了很久,还不见出来,无尘他们倒是有些不解,国主究竟是见也不见,怎么连一个话也没得传来。无尘还一块兵符竟是这样的曲折,自战事结束,明明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将兵符交给国主,可是不知为何,每次两人相处国主总是会忘记兵符的存在,一直与无尘说一些有的没的,果真是国主太过昏庸,连牵涉甚广的兵符也能轻易忘记?
扶风回去的时候,无欢已经起身,正在忙着准备茶点,见到扶风,黛色眼眸略是一转,继而敛容清淡一笑,柔声道:“小姐回了吗,来吃些东西,听下人说从早到现在您还未曾进食。”总觉得无欢经历过那夜之事,心思是越发的沉闷。很多话她不愿说扶风也不好问,只是这样一直压抑在心里对她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扶风示意她坐下歇歇,她就顺从地坐在一边,低眉顺目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疼。只如今,不管她是否愿意,扶风总要问清楚一些事情,这样才好知道究竟怎么样做对她来说才是最合适的。扶风问道:“若是我随着国主回西弦去,你亦同行吗?”
无欢蓦地抬起头,紧张地问道:“小姐,你要丢下无欢吗?”
扶风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此去一路陌生,我是担心你是否能适应,且说若是到了那边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随着性子来,宫规森严,我也不能时时事事护着你……”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扶风却又开始犹豫,她这样安排了无欢的人生究竟是好还是坏。
无欢闭眼锁眉一阵的思考,倏尔睁眼,坚定地对扶风说:“小姐在哪里,无欢就在哪里!”
见她信誓旦旦的模样,怕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吧,她都能这样了,自己怎么还在这边犹犹豫豫,扶风又是一阵自责。她牵起无欢的手将带到梳妆台前,取来羊角梳理顺了青丝。无欢惶恐道:“小姐使不得。”
扶风按住她的肩膀,说:“今后就是咱们姐妹两相依为命了,你若是不嫌弃就唤我一声姐姐。”
无欢顿时清泪两行,哽咽了半天才生硬地挤出姐姐二字。
扶风要她去收拾收拾,说是劈出了西边的正室做她的寝殿,稍后会指几个宫人去她那边,以后也别总是奴婢奴婢的挂在嘴边。如此一番细细嘱托下来,无欢终是点点头,扶风朝镜中的人微微一笑,身上的疲乏也此刻也觉得值得了。不过她倒是还在担心,小乞丐是否有将消息传给二哥,她此前要小乞丐做的可不单单是去送信给遗韵,还有告诉二哥遗韵和自己见面将要谈的内容,就是希望他能将这个消息想法子告诉于烨炫听。她并不认为遗韵毁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同意和烨炫决裂,这事显然是不合理的。若是遗韵真的有自己的考虑而答应了这个荒谬的提议,这当然是最好的,若是不同意,二哥给烨炫的消息也能在这两人中间埋下些矛盾的诱因。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破坏一段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盟约关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扶风要做的不过是将这个原本需要多一些的时间尽量缩短一些,缩短到在她离开之前能看到它毁灭的一天……
扶烈听完小乞丐转述的话,略略思索一阵,就打发了乞丐,而他自己则是回房去。扶家内院,行色匆匆的扶烈看在扶云的眼中,她出声唤道:“二哥,且留步。”
见扶烈似有不耐烦,扶云心中冷笑:如果说有谁能让二哥这样紧张的话,那一定是扶风而不会是她扶云。这两日就发现二哥似乎是有意要交代了星宇楼的生意,他是等不了要去见扶风了吗?到现在为止他还不肯透露扶风的消息,是担心自己会对扶风不利吗?既然你已经认定了我会这样做,我若是不这样做了,岂不是辜负了你的抬举,二哥,你说是也不是?
“二哥,我手边有一本账目很是不清楚,问了底下很多坛主都说不知道,大哥也是,你能帮我看一看吗?买家已经等了很久了,说是今日之内不给出答复就要收回所有的订单,他可是我们今年的大客户。”她已经将所有退路都封死,只等二哥乖乖进网来。
扶烈星目直射,霸气顿现,扶云心中一跳,不知道二哥原来还有这个样子。
扶烈说:“我刚从外面巡视回来,待我换洗一下就来,这些时间那边的‘买家’总能等吧?”
进屋后,扶烈来不及多作安排就往书架那边挪开一只青花瓷,书架立刻旋转开来,一道暗门出现在眼前,他闪身从暗门出去。那里有一个小地道,这个地道他挖了很久,直到不久之前才挖好,地道通向街市上一个僻静的店铺,很少有人知道这里也是星宇楼的产业。他一出现,小二立刻机灵地将店门掩上,附耳过去,听扶烈的吩咐,他不住的点头,最后说:“主子,黑翼明白了。”扶烈相信,黑骑士一旦接受任务就算是死也要完成它,这一句明白了,分量可不比承诺轻。于是他放心地按原路返回……
之后的事情,扶风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说是因为耶若带着一群伪装在北瑟的西弦人突然袭击北瑟王城,烨炫来不及挑动外围的军队,只能以手头上不多的兵力向抵抗,原本两人是势均力敌的情况,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又出现了一些为数不少的黑衣人,他们趁乱作祟,暗放利箭重伤了烨炫,使局势朝耶若这边倒。如此一来耶若不费吹灰之力就暂时控制了局面,慌乱的朝臣竟然派出代表在北瑟王城和耶若签订了和约,将北瑟十三座边界城池割让与西弦。这戏剧性的变化快到让人不能相信。而耶若这个百姓口中昏庸的国主一时间也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清风何处与君归 卷三 绝巢还凤仙泽露 第七十一章 望归路 陌上花开1
我显然是没能料到这样的情况,虽说我参与设计了开头,但过程如何早已经脱离了我的预料,更不逞结果几何。我能想到耶若不似表面那么昏聩,古有勾践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之术也属正常。只如今他藏得也太过深邃了,纵使自登基之日起朝政就旁落臣子,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仍是尽力保住了国之兵权,那日将兵符交给无尘的时候,我就明白此人不简单,不过许是日日厮混得久了,总下意识地认为他是那种心思浅薄的混主,只知道流连于风月调情。只能说是距离产生美了吧,那段全无距离感的相处让他在我心目中形象崩坏。
与烨炫的一战是耶若人生的一大转折,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那日他壮志满怀地回到行宫,让宫人打点回西弦的事宜之时,我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那种蛰伏依旧的雄心,或许正是因为潜藏了太久,因此才会在寻到一处缺口的时候这样猛烈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爆发,我只能用休眠的火山来形容此人。无须猜测,在这些年昏聩的胭脂场上,他做的远比我们想象要多的多,那一支潜藏的军队,没有人知道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躲开了所有人的耳目训练了这样一支神出鬼没的军队。我始终不能相信,北瑟朝臣竟是这样的弱如蝼蚁,他们明明可以全力抵抗以待外围大军的到来,竟然在自己的国土上任人驰骋。与遗韵最后一次的见面,她告诉了我答案:“若不是他在北瑟朝廷中有人接应,你以为他能这样轻易地得到这份便宜,只是没想到烨炫上次整顿竟然没能将他的人连根拔除,最大的祸患依旧植根在眼下,此人的心思当真是可怕。”
原来如此,为了那个令所有人震惊的结果,他这一局棋竟下得这般的漫长,那是要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算计呢?救助白无尘不过是一个引子,二哥的消息也并不是他真正要的,朝中有人,国都也已经安排了人潜入,那么一大批的军队,要潜入只怕是花费了不少时间的吧。而我是否也无意间成为了他手中的一颗棋子呢?
那日他手持龙渊宝剑,英姿飒飒,在马上睥睨众生,我只觉得眼前是一片耀眼的光芒,在那遥远的天际,祥云相伴骐骥导途,邈远至极。忽然胸口传来钝钝的疼,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不知道我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是爱恋吗?呵呵,我何时也变得这样鄙俗,在他如战神一般降临的时候才用这样迟滞的情感企图获得什么,生性高傲的我绝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在我身上,况且他还欠了无欢,我留下不过是为了替无欢要回她应得的,那样我可以安心躺进自己的坟墓之中了。
八角雕龙鎏金鸾车从西方驶来,恭敬地俯首帖耳,只等耶若踏上征服之印。那一刻他的眼短暂的停驻在我身上,似乎是在召唤我与他同上,我有些迷蒙不清,眼前又是一道道白光。无欢的呼唤教我猛然惊醒过来,我牵着她上了后面一驾丹红色缀满香花的雕刻着百鸟朝凤图样的宫车,逃一样地不敢抬头。
二哥后来又出现过几次,但都被我拒在门外,最后一次我终于让无欢开了门清他进来,他仍是问我同样的问题,他说,只要我愿意他会带着我离开。我对他说,妹妹是要去西弦享福的啊,二哥你也看到了,国主他雄才伟略,指不定真能成为这四海之主,到时候妹妹也跟着水涨船高了,以后肯定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那天走的时候没有再说什么,我想他是懂了我的决心,只是我不知道那时候耶若也在门口,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听到多少我说的话。那一刻我有一丝慌乱,但我最后还是平静的望着我,我天生适合伪装,但凡还有一星半点理智在,我都能教自己表现出自己认为正确的模样。
西弦的仪仗从行宫经过东琴街市,一路西行而去,与来时悄无声息不同,走的时候是这样轰轰烈烈,即使我坐在车内,掩下了所有的帘子,这样刻意地与世隔绝也不能阻止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声,不知是谁竟然还放起了礼花,闹得街市越发的混乱难以控制,后来我听说耶若派出了手下一路维持了秩序,仪仗才得以顺利通过。
我不喜外人与我靠的太近,因此车内仅无欢与我两人。无欢还是像原来一样,仔细地布好茶水,又嘱托了下人准备些果腹的小点心,还有一些是她自己亲手做的。我拉住忙碌的她,道:“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也要懂得拘些礼数,莫要让那些下人将你看轻了去。”她憨憨一笑,说服侍我习惯了。只是她终究要懂得尊卑,其实若是仔细论来,我现在还应该向她行礼的。
遗韵果然说到做到,无欢如今是东琴华阴公主,也入了东琴皇族的玉牒,虽说没有进行大肆的宫宴庆典,但她现在的身份毕竟是不同了。如今瞧她,浅碧色天水绣香团凤宫装,胸前簪着三条长拖及地的炫红金线玉带,庄重大气,衬得她整个人气质凛然,一直不曾发现,原来无欢装扮起来果真有尊贵之气,只不过她现在仍有些不甚习惯,举止不似皇家儿女一般自然罢了。假以时日,她定是能绽放出令人仰视的光彩。离开之前遗韵对我最后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替身边的侍女也求了高贵的身份,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今后你与她究竟谁人是主?”想过吗?我问了自己一遍,再看看忙碌着的无欢,不由笑自己想多了,我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到时候两腿一蹬,万事具无,他们的未来是与我没有半点牵扯了,那么我还担心这些做什么。
这一次的东琴之行,不知不觉间竟过了如此之久,西弦的国主在东琴过了年节,这在历史上也算是不小的一笔,而此间发生过的事情,还有此间出现过的人都将成为百姓津津乐道的奇人奇事。
沉沉帘幔挡住外面的光线车内显得昏暗,无欢掀起帘子一角朝外面望了望道:“小……姐姐你看外面阳光很好。”此时我谢谢地躺在车内,身下垫了一只厚实的靠枕,身上盖着一条绣着凤鸟的云锦被,这样身上很是暖和,于是让无欢将帘子半卷起来。明晃晃的光辉自窗门上糊着的纱帐透进来,挡去了三分的刺眼,照在脸上熨帖了融融暖意,蓦然发觉已是春日光景。不知觉间路边岸上沙汀浮芷,干枯的原野之上零星点布了三两绿意,想着再过几日蛰伏的虫兽花鸟也会慢慢复苏过来,到时候景象自会更加热闹一些。那个漫长的萧瑟的冬日终于快要过去了……
许是国主急着赶回朝去处理大政,仪仗行进的速度很是快,我这不顶用的身子骨此刻就有些吃不住,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酸痛,而路上司职方位路径的侍从说,到西弦还须得半日光景。半日?比我们来时可是少了不少时辰。无欢似乎是感觉到我的不适,靠过来探了探我的额头,又比照了自己的,其后问我有什么不舒服吗。
我告诉她没事,不想惹人注意。
和国主的关系一直是冷淡的状态,我需要冷静,他也一样,因此我们很默契地谁也没有找谁,却又很默契地知道会一同归去。而现在我依旧不愿惊动他,否则三人尴尬的关系要如何处理,我没有把握自己能控制好。
睡眠是最好的止痛药,一旦入了梦就能暂且忘却身上的疼痛,于是我强迫自己入睡。枕着春日阳光,纵使闭上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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