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站了多久,眼前闪过多少或真或假的祝福的陌生脸孔,保持着那个对镜试验过无数此的完美笑容,不卑不亢,不矜不浮。
祭品放了又撤,歌舞轮番而至,礼官各司其职,宣读、跪拜、点火……双腿被折腾的发麻,扶着无欢的手正欲起身,瞥见侍从中一张熟悉的脸,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如同利爪挠心,惊叫声呼之欲出。眼前闪现纷乱的画面,头痛欲裂的感觉在此侵袭全身,一片混乱。这时从手臂传来加重的力道,无欢沉静地端扶着我,我清醒了不少。按他的性格,既然敢出现,必然有十全的把握。我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于是忍下澎湃激荡的心潮,装作镇定地继续仪式。
朝皇父行完天拜,祭天仪式终是结束。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回殿。离开前皇父的神情意味深长:“自己留心点。”洞悉一切的目光让我心头凛然,东琴境内有什么是父皇不知道的,烨炫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监视而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
心中忐忑不安,我已经支开身边所有人,就连无欢这一刻大概已经在瑞王府了。
清风一阵,眨眼对面他已落座,自顾自端起我桌前的酒杯,对着我喝过的痕迹饮下,剑眉一挑:“茶?”
酒,易迷人心智,非必要时刻,我总不愿碰它。而对于他的举动更是见惯不怪,他向来如此小心,看着为他准备的酒,明知道他不会喝。
“你恐怕不是来向我道贺的罢。”
他放下酒杯,状似深情:“我说只是想看看你,你信吗?”
我冷冷一笑:“那清谢过您的厚爱了。”
“和你说话,果然最有意思。”他收起深情,轻佻地说,“你身上的蛊毒就快侵入骨髓,怎么样,跟我回北瑟,兴许我一高兴,就决定救你。”
“哦”除了这样一个语气词,我其实找不到什么其他的话来回应他,他说话是这样真真假假,我想我还是没有能力,足以辨别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真。
“你考虑一下,反正我暂时不会离开。”他的手指堪堪掠过我的发梢,人已不见。殿内又是一片沉寂。而我体内的蛊毒,在他离开的那一秒在体内蠢蠢欲动,给我下蛊的人是他吗?如果是那么说来,早在三年前这东西已经寄生在我体内了?
归墟接住虚弱的烨炫,他苍白的手示意归墟不用多作言语。费力一笑:她果然最了解我,竟会在自己杯中下毒,同归于尽,而后重生,是我教她的罢,记不清了。归墟只能摇头,这回王实在太疯狂,没有布防就只身来到东琴。归墟又想起刚才圣殿上,清姑娘一闪而过的惊措的神情,实在吓出一身冷汗,也就是王敢这么做了。他既担忧又敬佩地迅速将烨炫扶回。心中却止不住这样的念头:那个女人真是我们王的克星。
清风何处与君归 卷一 悬崖忆断山居时 第(五)章 忆往生 无妄之灾
从宫内到宫外的道路显得异常沉重。
是夜,琴声大作,烨炫身体猛然抽搐,繁华多变的曲调有如无形的细线,纠缠着宫内外的两人,两个各怀心思的人。
宫外,浓黑的血自口端渗出,滴在纯白的雪上,异常妖娆。
宫内,流转在琴弦之间的手逐渐无力,有一股势力,随着琴声在体内张狂乱舞。
约莫半晌之后终于没了声响,皇城又是一片寂静,只剩下灵魂在阴暗里喘息,粗重又厚实。
于我而言,每一劫就形同往生,经历伊始带着孩提空白的记忆在形形色色的人流里沧桑巨变,刻上劫难的痕迹,或在身上,或在心下,以至于轮回过后,记忆之窗重启,那些曾经的悲痛欲绝再此上演在新生里,纠缠不尽。
御轩二十六年,北瑟都城。
我站在人流来往频繁的街头,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
注定的相遇,纵使各自散落在人生低谷也无法逃避。陌生的街角,无意的邂逅,与烨炫的交集就从此开始。如同两颗互相影响的天星,总在不经意间擦身而过,又再次碰撞。
那日,他还不是北瑟国主,若非与他接触过,你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女子调情的人会是北瑟二皇子。
一如演一场设定好的戏,对他忍无可忍的重声谩骂招致一场无妄之灾。
干枯的草根硌得肌肤生疼,腐臭的监狱散发着临死的骇人气息,阴暗的角落,分不清白天黑夜。我双手环绕膝盖,哭得昏天黑地,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也能这般脆弱。或许是一直以来伪装的坚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终于能够放下,不能否认的是心里竟然会有一丝不可名状的放松。
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原来你也会害怕。邪气的身影,投在地上竟如鬼魅,让人不觉心惊。倔强的我,咬住嘴唇,生生压抑住伤感,展颜一笑,眼里满是不屑。
他没有恼怒,或者说他从来不知道怒为何物,对他来说大概只知道将所有人踩在脚下的快意罢,他就是这样一个征服欲极其强烈的人。
我很清楚自己这样倔强的反应会招来什么,很清楚,但不可避免。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性格的人,一个人若是突然改变了个性,那么她就不是纯粹的自己了,旁人对她也会多出许多的忖度。于是我尽量扮演好我应该扮演的角色,一个不属于我的角色。呵呵,谁让我不是遗韵公主呢!顶着遗韵的容貌、个性身份,谁知道我竟然不是她。我想我是一个很尽职的演员,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任务,我就一定会好好演下去,一切皆因信义与恩情。不过当时的我想的气势并没有这么多,我也是真的被烨炫刺激到。
接下来是意料之中的变本加厉的折磨,牢头每在我身上烙下一鞭,他就轻数一声“一”,像是哄骗婴儿般温柔狠绝。只是无止尽的一,永远听不到结束的讯号。直到,向来铁石心肠的狱卒也开始手软,颤抖着向他进言,还是个姑娘,这么下去就是硬汉子也吃不消,够了罢。这次我和他的口径倒是出奇地一致:继续。我倔强地怒视着他,而他无关痛痒地敲动扳指,阻止身后侍从的劝解:再说,你也去陪她。我不能忽视当时的皮肉之苦,这种痛是那样突然,与时剧增,在前一次鞭笞的疼痛感还没能被身体接受之前,下一鞭已经招呼上,我很想固执地说一声,我一点也不痛。可当时他问的时候,我还是不能违背身体最真实的反应——真的很痛,我吃痛的呻吟声此起彼落。那种时候,时间是一种折磨,只渴望能早点过去,那时我还在想若是我的身体再虚弱一些,再弱不禁风一些,是不是就不用这样坚持了。可惜我四肢强健,痛苦的时间好长啊,一眼望去,白茫茫、鲜血淋淋,到处蔓延……
终于支撑不住,完全失去神智,连盐水泼在身上也激不起半点呻吟。
所以有关他与侍从的对话,我自然是无缘听到。
“爷,放过她罢。”
“大皇子派来的人走了吗?”
“恩,哦,外边的走了,不过府里还有几个,看样子不好打发。”
“那把她带到府里去。”
“爷,可……”
“皇父最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是我们该出手的时候了。记住,做自己该做的事,你下去罢。”
我面无表情地扭头看窗外,任他替我上药。对于他,更觉不屑。先是武力然后再蜜糖,原来他的手段也不过如此。那么接下来是要用温柔攻势了吗?我是一个记仇的人,谁人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会加倍地要回来,也是这种仇恨感支撑着我,让我为自己找到继续下去的理由。不然我不知道,会不会在我忍无可忍的时候,暴露出本性,我原本的功夫,我所拥有的力量,还有我许久没有动用的人手。不过最终我都忍了下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鞭笞后的不久,残余一口气的我被带到烨炫的官邸,那是一座华丽的牢笼。我被困在那里,或许在里面的人看来这还是一种荣幸。
“姑娘可真有福气,听说爷为了你,与大王争吵数回,竟还擅自请来了御医呢!”掠过侍女羡慕或说嫉妒的眼神,我真想痛痛快快大笑一场。当时觉得她们的想法是这样的可笑:这样的福气我是断然不想要的,若非我已经落在他手中,我怎么能这样任他摆布。
“太过分了!”在二皇妃又一次扬长而去后,侍女愤愤地说。这就是他想出新招,我不得不佩服,确实高明,女人的嫉妒往往是最锋利的武器,涵养再好,定力再强的女子一旦遇到所谓的爱情,也无可避免失去理智。看来在脂粉堆里混得久了,他也琢磨出了一些对付女人的心得。他张扬地对我好,一次一次刺激着他的结发妻子,直到她忍不住来“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身份。我有些可怜烨炫的女人,做一个风流鬼的妻子,要承受的注定很多,而做一个爱上风流鬼的女人,要承受的更多,很可怜的是,烨炫的皇妃兼顾两者,你说她能不辛苦吗?
刚才还在替我不平的侍女,一下子噤声,眉眼带笑,柔情无限地盯着斜倚在门口的烨炫,他含笑地抚过侍女的脸说:“这才乖,以后要再多嘴,我就让你开不了口。”说着,把头凑过去一嗅,“女儿香。”
侍女又羞又怕,欲拒还迎,果然我见犹怜。风流鬼总是改不了偷腥的恶习的。
在众人惊呼中,他将我打横抱起,踏过清冷的池水,稳稳落在对岸的亭子里,嘲笑地看着还没走远的皇妃,气得她双拳紧握,胸脯剧烈起伏。
耳边感觉痒痒的,心中一凛,他用只够我听见的声音说:“一个皇妃是不是不够热闹,我替你多找些玩伴罢。”
“咳、咳”亭子里的人实在看不下去。我定睛看去,长者身着便服,但身上一股威严的气势,无处不在,给人沉稳肃穆之感。他下首的男子与他神似,但少了些气势,多了点阴宥。听侍女讲过一些关于北瑟的事情,对于这个地方有些了解,再看看他们的模样,大概也能猜出他们的身份,他们是北瑟国主和大皇子吧。只是没想到烨炫竟然如此大胆,敢将我带到这里来。
烨炫装作一脸惊慌,将我放下:“父亲,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儿子才刚进门,这……”
“二弟,不是我说你,瞧你这满身的脂粉气,像什么样。”下首的男子开口责备,却面露喜色。
我只能替他惋惜,要做帝王者,怎么能如此轻易就泄露自己的情绪,看来这场皇位之争的胜负已经很明显。
烨炫点头,连连称是。我口中的父亲,北瑟国主,对于他荒唐的行径,不屑一顾,同时也可以放心地将皇位传给大儿子。
安排好的闹剧就这样过去,其结果如他所料,国主下旨,赏赐数名身份尊贵的侧妃,还有许多侍妾。
难怪人说,最无情是天家人。女子不过是高兴时的赏赐,斗争时的棋子,也是可以随意丢弃的货物。这对我来说是很不能接受的,因为我也是一个女子,唇亡齿寒啊。
接下来的日子他确实更忙碌了,不仅要与那些女子周旋,不时还要“照顾”我,但更多的是策划夺位之争,后来我也渐渐看出来他的野心,那个掩藏在风流背后的野心。
身上的伤早已结痂脱落,看着新生的肌肤骄傲地宣告着它的与众不同,小丑般提醒着曾经的痛苦。我无神地重复抚摸的动作,听着面前满屋的女人争宠般炫耀,我却只想笑,果然女人失去理智时连简单的判断能力也没有。
几日前,也就是她们刚来那会儿,就来我这立威。
我倒是庆幸她们都是贵小姐,自小便受众人保护,自然不懂如何斗争,终日所想不过是怎样羞辱我这个恬不知耻的丫头。当一柄精致的短刀在我手中旋转,原先喧闹就少了好几分,但还是有不怕事的强装镇定:“你有本事碰我一下,你这辈子就别想再如意。”
“哦,说说看怎么个不如意法?”压下心头的不耐烦,我含笑盯着她,兮文,大学士独女。
她显然没料到我竟会如此作答,腹中思量多时的底稿大概失去作用,她一时没说出话。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我要一次性解决这些烦人的纠缠,她们的争斗其实不应该扯上我。
刀甫一出鞘,寒气四溢,当时我想烨炫怎么会舍得让它落到我手里,得出的一个结论是他要我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他不介意我将这趟浑水搅得更加浑浊,这样就能引开一部分加注在他身边的视线,同时也能为他篡夺皇位争取一些时间。
吸气声更重了些,余光处,几个女子悄悄退出房门。
我将刀背轻轻擦过兮文,有意无意地用眼神瞟过她,然后再寻找下一个女子,心中则是计算着那些女人找烨炫来需要多少时间。“你……要敢……我绝对不会饶了你……”她惊慌地盯着刀身,指着我的脸。
见门外人影闪动,我迅速扬手猛然一刀挥落……
哐当,刀落地,时间刚刚好。烨炫进来就看到仍在惊吓中的兮文以及倒在地上的我。
当烨炫扶我过去时,我扬起正在淌血的手臂,贴在她耳边说:“你说,我敢吗?”我不介意树敌,既然服软已经不能让我的处境变得好一些,那么我也应该做一些事情来 自'霸*气*书*库'救,这一点,也许还是烨炫迫使我学会的。
御医替我包扎好伤口离开,屋内只剩我们两人。我们已经很多次独处,只是每一次独处,都带有做给人看的意思,这次则不同。
他目光锁定我,说:“你还真下的去手,伤口这么深,御医说差一点,整只手都要废了。”下不了手?他可真是可笑之极,难倒他忘记牢狱之中他是怎样下的去手吗?他现在这样说不觉得矛盾吗?
“有现成的师傅在,有什么是我做不了的。”
沉默了许久,他才开口:“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有意思的女人,哈哈……”
如果我能预知未来,我还会这么说吗?我也说不清了,我是在扮演东琴遗韵公主的角色吗,还是说,我已经下意识地流露出本性了?
“姑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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