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天色已经很暗了,您怎么还过来这边?”是郭罗氏的声音。
沉寂,所有人都在等耶若的话,都在猜他是什么意思,就是这种未知的恐惧才更加的令人手足无措,耶若,他向来是懂得利用人心的,这次恐怕也不例外呢,这次的事件,又可以成为他整治后宫,树立威信的好机会了吧。心中一片冰冷,就算是看透了这些,还是不可避免的叹息。
“梓潼不也在这里吗,朕来看看你有什么事,需要在这深更半夜的处理。”耶若说得随意,我斜上望去,只见他凤眼微阖,说不出的邪魅森然,看得人心中寒气顿生。
那名叫做岚烟的宫女立刻上前跪在耶若面前说:“国主冤枉啊,娘娘勤于协理后宫之事,是这个人——”我能感觉到她转过脸来,指着我说,“她撞闯埝坞殿,鬼鬼祟祟,意图不明。”
耶若哦的一声长音,似乎是认同了岚烟的话,但忽然又提高声音说:“什么时候宫中出了两位国母了!”四下无声,他眼光扫过全场,最后停在岚烟脸上,轻柔的说:“你知道吗?”
岚烟已经带着哭音了,她爬到郭罗氏身边,对着耶若说:“宫中只有一位国母,奴婢从来不曾听说有第二位国母出现……”
耶若似乎是很满意,脸上带笑,口中却突然爆出一句骇人的话:“那么朕在对国母说话,你插什么嘴,难道你是想取代了你主子的位置吗?不自量力的东西!”从来没看到耶若说狠话的样子,看来今天他是要好好教训一番了,好叫他们记得宫中有一位国主,他的权利不容丝毫的侵犯,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昏聩不理事的主了。他要一步步收回统治权,于是先从后宫开始,敲山震虎,然后在朝廷。再然后呢,我不能想象他会走的多远。
岚烟抓紧了郭罗氏的裤脚,哭喊着说:“娘娘,奴婢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啊,您要心想奴婢……”当着耶若的面不应该向耶若求饶吗,而她竟然是选择转向国母,这置皇权于何地,她这不是自找死路吗,就算是郭罗氏想救她也不能这么明着做了,看来她是免不了一顿处罚了。
在我叹息的时候,只听“扑通”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坠落在地,那沉顿的声响,我抬眼望去,竟见郭罗氏跪倒在耶若面前,垂首道:“国主息怒,是臣妾兴师动众,惊扰了圣驾,还望国主谅解,至于岚烟,她也是护住心切,一时失言了,您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一时失言?你可知多少危言谣传皆是这一时失言,她在朕面前都会一时失言,那朕不在的时候还得了?梓潼啊,你自己的人都没有管好,怎么还能有闲心来管着后宫之事呢?”我实在是不得不佩服耶若的手段,他对于我的事避而不谈,仅是从岚烟身上找到突破口,犯上越位这种事向来可大可小,若不是耶若有心要拿她们说事,也许只是笑笑就可以过去,可偏偏她们在这个时候留下了这可大可小的把柄。只能说是情势不站在她们那一边。
岚烟似乎记起还有我的事情,于是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爬到耶若脚下喊叫着:“国主,此妖女为祸宫中,不得不除啊。”
妖女,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之前郭罗氏也曾这般换我,在她们眼中我就这么充满妖气吗?还真是抬高我了,若我是妖女,我还能任由她们欺负而不还手吗?若我是妖女,我使个妖法就能让她们天翻地覆,恐怕不止是她们,这西弦,乃至整个中原大陆都将混乱。
忽然之间,脑海中浮现出杂乱的画面,杀戮、流血、哭喊,还有那无尽的黑暗,一整片血色染就的天空,充满着地狱般的阴森气息,魑魅狂生,游荡的腥风,将这广袤的土地吹得四分五裂,还有飘散的话音“何人敢动我白氏,我必要他血债血偿”……“放弃吧,气数已尽,你看看你的天下还剩下多少是你的。”……这混杂的人声之间,还有一声声清晰的明快的孩童的默念声:“真是不好玩,你们不是说只要打开了那扇城门就可以看到好玩的东西吗?不好看啊,你们骗我……”哇的一声,孩童的哭泣声是这样尖利,刺破了晦暗鬼魅的战场,空寂的茫然的,找不到方向。
我的心一下一下的剧烈跳动起来,浑身漫溢开来那种无助的不知所措,好像是心里缺少了什么,可我就是找不到,心中有一个缺口,什么东西从那里流了出来,汩汩作响。
耶若的笑声突然出现在耳中,狂肆的笑声,他说:“朕知道啊,她是妖女,所以朕决定将她锁在宫中,以宫中纯阳之气镇压了她满身的戾气,以免她为祸人间。”他说的似真非真,戏弄的严肃的,双重极致的情绪在他脸上共生互存。
我朝他瞥了一眼,正看到他戏谑的目光,这样的鬼话只能是坐实了我妖女的名头,他不是曾经说过要封我为妃的吗,难道不作数了?一国之主怎么能这般的戏言,真是胡闹!也只有他会这样做,果然是一袋昏君。
形势已定,郭罗氏也只能听从耶若的安排,只是她还是不能轻易放过我,她反问耶若:“那么国主要如何处理这妖女呢,难道任由她在宫中横行吗?若是如此,臣妾必定不依。”她是那么强势,就算在这样于自己不利的时候还是骄傲的企图挽回自己的尊严,真不知道国师在栽培她的时候究竟灌输给了她什么,教她这般的不服输,这般的咄咄逼人。
“梓潼放心,朕自然回为她安排好去处,至于你,可要先管好自己的人,若是再出现这次的事情,朕决不轻饶。你身边的人也该换一换了,免得一群不守规矩的人在你耳边说些不干不净的。”他话音一落,便示意身后的内监,随后一群侍卫鱼贯而入,将岚烟拖了出去。耶若这是在警告郭罗氏要她安分些,同时也要换了她的心腹,收了她的权利,如此一来也能清理了一部分眼线和暗探,果然是一箭双雕。可是注定我要撞上去做他射出的箭吗?还是说他安排我进来就是为了要我做他的箭,替他除去身边的阻碍,所以他才不介意我是不是妖女。他也在无形中教我树下劲敌,拿我来抵挡四面的风……
郭罗氏仍是不依不饶的问国主要将我怎么办,她甚至不介意身边的人被拿下。
这时候,外面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听着内监尖锐的声音响起:“华阴公主到——”
华阴公主?那不是无欢吗?她来了?这些问题在第一时间落到我脑中,然后下一秒我就醒悟过来:原来她就是跟着我同来西弦的,我为她要来了这个身份,本意就是要给她她应得的东西。如今她在宫中不是很正常吗?
耶若脸上的怒气一下消散,展开温情笑容,望向过来的无欢,我看得震惊,震惊于耶若的表现。
清风何处与君归 卷三 绝巢还凤仙泽露 第八十六章 惑难解 花事易老5
着素白流沙织锦无父海棠莲衣垂地千层衣,腰腰间束了一条玉白色纤细腰带,上面别着一直随风颤动的金质蝴蝶,整个人显得越发的娇弱不胜风寒。这就是无欢,几日不见她竟全然变了模样,那一抹倩殇惹人怜爱。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而她脚步虚浮,面色苍白,该是病气缠身了吧?只是她怎么会来,生着病的人不好好照顾自己,来这边掺合什么。
待靠近,她推开搀扶的侍女,摇摇晃晃的朝耶若靠近,苍白的脸上露出强忍的痛苦之色,身体像是秋日落叶止不住的在微风中飘摇,眼见着就要倒下。耶若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搂在怀里,轻声斥责道:“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的吗?”话中浓浓的关心之意显而易见,一群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聚集了他们身上。
面对眼前的景象,种种超出我想象的转变,我已无言。我不过是离开几日,这之间发生的事却早已经教我看不清了,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心想是被刮去了一块,总觉得缺少了一些说不出得东西。
无欢虚弱的笑了笑,回道:“我让太医准备了醒酒汤,本来是要去寝宫找您的,听下人说您往这边来了,所以就将东西带过来,您先趁热喝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保重龙体要紧。”她说完这一番话已经很是困难,连连咳嗽了好几下。耶若轻拍其背,安抚之事不假人手,侍女意欲靠近,都被他呵斥下去。看样子真是疼爱的很啊。
这时候无欢眼光掠过郭罗氏,好似方才看到她一般,在耶若怀里挣扎下,紧张道:“国母姐姐也在吗,妹妹这厢有礼了。”看她紧张的样子,看来她们之间很有故事呢,这国母的霸道,我早已经见识过,所以无欢进宫肯定是受了不少的委屈,我喟叹:带她来,替她决定未来,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郭罗氏冷哼了一声,很是鄙夷的,可见前几日她对无欢是怎么样的嚣张无视。耶若眉间的厌恶越发的明显了。
我冷眼旁观着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慢慢支撑着身体,试图站起来,已经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如此颓败的倒在地上像什么样子。只是身上突然出现一道不小的力,将我再度压了下来,我抬头一看,是慧能师太。她一直在我身边,不说话,却控制着我的动作,正欲出声,见她目光难测,似有若无的在我脸上停留了一阵,几不可见的摇摇头。她在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吗?
郭罗氏终究还是被人带了下去,走的时候她朝我望了一眼,神色异样,眼角带笑,似乎为了收拾了我而觉得胜利了,那样轻蔑的,而更多的时候她看着无欢。无欢的突然出现加快了耶若的决定,同时也阻止了郭罗氏对于我的步步紧逼。
郭罗氏被禁足是玉颐宫一月,她的心腹岚烟被判去暴室,玉颐宫内室宫女太监几百人皆由内务府安排上了新人。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那一日,耶若似乎遗忘了我的存在,在处理完郭罗氏之后就扶着无欢回去,若非无欢提醒他我的存在,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会直接离开。不,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早在他转身的瞬间我已经明白,他会忘记我的存在的,他是这样一个心中装着天下的绝佳演员,他不会在谁的身上留情,我还曾经为了他的小暧昧而不知所措,这可真是自作多情了。
而我突然发出的大笑声也成功的引来了耶若的关注,他眼中带着惊讶还有……厌恶,我似乎看到了他看郭罗氏时的表情,若是这时候一面镜子放在我面前,我也一定会被自己现在的模样吓到,红红绿绿,半干不净的脸,殷红似血的两颊,肿胀的淌血的嘴角,还有被摔得蓬散若枯草的青丝,纠缠于尘土之中,枯黄无光,没有一丝生命力。这样的我,谁会乐意见到?
我还能记得他厌烦的说了一声:“就让她留在这里吧,华阴,你身子都还没好,先跟我回去,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不要再管了!”无欢是被他拖着带回去的,我能看到她回首相望时那种无奈与无力。
人潮尽数退去,一场闹剧终了,最后的残局就只有剩下的人来收拾。我看着耶若的背影,他毫无眷恋离去的背影,觉得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心中像是拥堵了一团团干涩沉重的铜块,直直的将我往下拖去。那一刻我只庆幸,平素虚弱的身体竟能支撑这么久,教我看到这么多扑朔迷离的关系,还真是难得。
下面是无尽的深渊,风呼啸着刮在脸上,生疼生疼,这里听不到一点回声,像是一个贪婪的黑洞,纵使是路过的光泽亦不能逃脱它的掌控。沦落的气息蔓延,教我逐渐看不清眼前是何处,意识同时也昏昏欲散,死寂一般。
骤然之间一阵剧烈的摇晃将我震醒,似是将我的骨头撤散一般的摇晃,我勉强睁开眼,只能看到那件灰白色粗布长衣兜头兜脑的笼在我眼前,一双冰冷的手托起我的双臂,以一种,我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有玩笑的心情,我觉得她托的样子就像是战场上激战之后,剩下的士兵拖着已经阵亡的兄弟,很好笑,对不对?此刻的我就是一个笑话。
是的呢,耶若的意思是我留在这里了,佛堂。他果然为我安排了一个好去处,既然是妖女,那么还有哪里比佛堂更能度化妖孽的呢?就让救苦救难的佛祖来日日醒点我这凡世的魔障,好好好……吃吃的笑起来,牵动嘴角的伤口,一阵说不上剧烈的同感一路穿过**,刺透心膜,激灵灵的颤抖。
慧能师太将我安置在一张简陋的硬塌上,充满檀香味的灰白的床铺、被褥,与我曾经见过的佛堂相差甚远。犹记得当年师父带我到南宫府,南南宫夫人白素常去的佛堂,那里一应俱全,连蒲团亦是由来 自'霸*气*书*库'江宁织造的上等苏杭绸缎制成,颜色虽素,却毫不简陋。而眼前的,才是真正佛门中人的住所吧。
冰冷的巾布在脸上来来回回的挪动,师太的动作并不轻柔,但脸上也并没有露出什么厌烦的神色,平静,她身上只有平静冰冷的感觉。我竟然也在她面前这样的自然,似乎……原本就该是这样。
只是心中**的思绪,理不清,还有那一刻心头漫过的沉重都是那样的费解,我不能了解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一滴水啪嗒一声滴在额间,惊得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佛衣肃静的师太正以手笼了一掌心的水,倾斜,水滴便滴在我额上。这又是什么情况,难道她也想要收拾我这个“妖女”吗?冷水顺着侧边的脸颊滑下,皱眉,突然生出一股邪气,抓住她的手,用上全身的力量向外一推。
她的平静的笑声在小小的内室中异常清晰,我瞪着她,而她丝毫不予理会,只冷言道:“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是做给谁看的呢?”
她的话是铺头的冷,浇在头上。满肚子未发的气,在这一刻似乎找到泄洪口,我冲着她吼:“你知道什么,我的事哪里用得着你来管了!离我远一点。”
“六根未净,面目可憎,难怪国主也不愿多看一眼。”她继续说着,那声音真是出奇的镇定。我倒是不信了,她就真的那么看破红尘,还不是一样的装腔作势,她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气火从丹田窜起至天灵感,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蹭的一下从榻上直起身来,双手推在她身上……
她被我推得向后移了一步,而我搭在床榻边缘大口大口的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