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我推得向后移了一步,而我搭在床榻边缘大口大口的呼气,身上此起彼伏的疼也在这个时候传遍全身。我直视着她,不甘落后的。逞强是我拿手好戏,纵使在失去功夫,我还有心中的那团怒火,谁人跳动了它就会爆发。小时候父亲说过,我是一只小豹子,平时看着冷静的一个人,一旦发起疯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所以那时候他一直要我保持冷静,他要我整天看着看不懂的账本,那些枯燥的数字,要我自己去参透,他将我浸在药桶中,要镇压我体内的不安定。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幽幽的声音如远古的钟声:“现在不是好多了吗,看来你还是有余力的,没有人合该别人来伺候,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
清风何处与君归 卷三 绝巢还凤仙泽露 第八十七章 惑难解 花事易老6
扶着床榻边缘,冷涩的空气,凝固的落尘,还有赤黄色的檀香味,我静静地趴着,心一点点冷却下来,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进宫来的,为了最初认为的安排好无欢的生活,为了将她失去的贞洁以我能想到的方式补偿她吗?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是那种无私的圣人,难道在这过程中我没有半点私心吗?……
可是我不知道,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问过自己,认定了要这么做就这么开始做起来了,至于我当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却是一点都没有想透了,以至于现在这么盲目被动的任由情势将我左右。
不错,我的时间却是没有多少了;不错,我的生命里确实不太可能出现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了,不错,不错,我这一世确实没有多少机会体验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纵使有这么多遗憾,我还是没必要放任自己如斯消沉,那个曾经赤手搏虎的扶风哪里去了?那个沉着平定星宇楼风波的楼主哪里去了?
恍然间发现自己的变化竟是这样的大,自从得知时限将至,我自认为自己能够和平相对,可是我真的做到了吗?失去功夫又怎么样,我还有思想,我还能够自由的行动,我还能做的很多,为什么总是要依靠别人呢?是我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已经柔弱到了风吹易散的地步,是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很虚弱,我需要人来照顾我。在我自责于成为别人包袱的同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其实我可以不做别人的包袱。
身上的疼痛依旧存在,不过却不是那么不可忍受,沉重的气息依旧梗塞在胸腔,但也不过如此。斜眼望着内室,这里没有光,但我知道已经是黑夜了,我需要休息,这样才有精力继续走接下来的路。
我能感觉到师太进出的声响,在我将睡未睡的时候她似乎做了一些事情,我想在我睡着之后她做的更多。而其实她站在我面前,就能够教我冷静平和,或许这就是佛门内在的东西,我虽然不懂,但已经隐隐体会到了一些。
佛堂里食宿清淡,油盐几不可见,日子平静平淡平和,如细水长流。而自从我来了之后,初初几天,每到进食的时辰,她都进来内室,冷眼旁观:“是我拖你起来,压着你去吃饭还是你自己出来。”其实这个时候我都很想问她若是她拖我出去怎么样,若是我自己出去又怎么样。可是我没敢问,因为她的眼神太过冰冷,太过深不可测,太过能看透人心。
而我同时也发现她虽然面上冷淡,但其实为人并不差。那几日晨间醒来都会发现身上换过药,而且身体也不如前一日那么疼痛。佛堂就我和她两个人,不是我自己,那么毫无疑问就是她帮我的。她选择在我熟睡的时候来做这些,是不想我看见,不想面对那种感恩的时刻吗?这个性可真是别扭。
但是接下来我就不那么认为了,在我差不多恢复的时候,这一日午间,肚中空寂已久,而她姗姗来迟,面上依旧很冷,正在想她怎么这么晚才来唤我吃饭呢。她开口道:“我拖你出去还是你自己出去。”和前几日相似却又简洁些了。直到出去之后我才发现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了,我没有重视她忽略掉的“我压着你去吃饭”,因为根本没有饭可以吃,她根本就没有准备。像她这种虔诚的得道高僧,斋戒准时也是自我戒律中的一条,所以我很疑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错过了时辰呢?
没等我发问,她拉着我的衣领将我拖进了一间低矮的茅庐,看着空荡荡的灶头,空荡荡的储物柜,空荡荡的柴房……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呢?原本佛堂里应该有些储备的蔬菜米粮的,可现在一点不剩。我不相信,跑到探头进米缸,仔仔细细的看,竟是一粒米也找不到,再至水桶,瓢舀一把,都能刮到桶底,然后掀锅盖……
“都没有了吗?”有些泄气的问她,见师太依旧平静,眼眸微阖,算是承认了我的话。
原来佛堂的食物供应是每周一次,固定了数量,而随着我的到来,消耗了一部分的食物,但送食的太监却没有因此多送一些食物柴火过来……
“这简单啊,派个人去内务府说一声,要他们多送一些过来不就好了。”我刚说完,就看到师太嗤笑了一下,她难得有什么表情,话也是少的可以,但这次却是不同,她说:“你还真就撞在她们的算计里了,到时候治你个违抗圣谕私自出佛堂的罪名,就算是你有再大的理由仅凭了这一条也能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要么不说话,说了就是这样的一针见血,可是她口中的她们是谁呢?郭罗氏一派的?除了她们,我想不出在这宫中我还树了什么别的敌人。郭罗氏还真是执着啊,就算我在佛堂中安分度日,她也还是不能放心,我不明白在她眼中我就这么威胁到她了吗?从最初来西弦皇宫开始她就认定我是她的敌人,这么直接的恨意还真叫我摸不着头脑。
肚子咕咕叫起来,摆在我面前最直接的问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窘迫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从哪里找出些吃的来担忧。
慧能放开我的领子,继续说:“她们要饿死你本与我无关,但饿死你的同时我也被饿死了,这就跟我有关系了。既然事情因你而起,理当由你来解决。”
我有些意外,作为佛门中人,她这一番话说的似有些违背慈悲为怀的佛旨了,她真的是佛家之人吗?不过我没有时间来确认这个疑惑的答案,照着慧能的意思,佛堂后面有一块空地,那里荒废之前曾经是一片菜园子,从前是负责宫中蔬菜供应的地方,因此现在荒地上还是有一些野生的蔬菜,只要挑选一下还是能够充饥的。她说的婉转,其实说透了不就是也才或者说是野草。只有在天灾严重的地区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由得笑自己傻,我们现在的情况,和闹饥荒有什么差别?
不过慧能说错了,荒地上哪里有什么东西,别说是野菜就连杂草都没有,这里已经被填了杂乱的石堆,正失望,欲赶回去。忽然听到一块巨石背后传来猫叫声,这荒郊野地会有猫很正常,只是这猫叫有些不正常,短促的似乎更像是人声。
疑惑的,我大着胆子慢慢靠近。竟然发现巨石后有一个半人高的洞,此刻洞口有一张脸,我被吓了一跳,只见那张脸正对着的笑。之后才看清,那是小安平。她张牙舞爪的靠过来说:“清风姨娘,终于等到你了,快跟安平走吧。”
看到小安平,我放心了不少,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没出什么事情。只是她怎么回来这里,她说的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他们又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
见我犹豫着,小安平索性从洞口爬过来说:“姨娘,不要担心了,相信安平不会害你的,跟我走吧。”她既然能够从这里过来,那么她怎么不去佛堂找我,而非要在这边等我,除非……佛堂那边有人监视着。难怪刚才慧能要我从后门过来,想也是怕安放在佛堂的眼睛发现我出来了吧,慧能?我蓦然想到,安平一个人怎么可能将我找到这边来,还有人帮她,里应外合,外面的是谁我不知道,里面的就是慧能吧。我笑了起来,这个性格别扭的师太,就算是要帮我也要做出一副冷淡的凶神恶煞的样子,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我问安平:“这外面有谁在等着?”
安平支支吾吾的,愣是不肯说是谁,可是她认识的人能有多少啊。我想我猜到是谁了。师父,白无尘!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安平脸上的表情骗不了人,就是他了。他现在已经是西弦王爷了啊,若是他也牵扯到我的事情来,到时候可不知道会怎么样了,他们兄弟的关系如今总算是好一些,他也好不容易认祖归宗,躺了我这趟浑水就真的说不清了,若是有心人稍加利用,说他蓄意与妖女勾结,这罪名可不是根基不浅的他能够应付的,还有佛堂里的慧能,耶若把我交给了她,若是我出逃了,她是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宫中想要找我麻烦的人必定会将气都出在她身上,她一个人要怎么应对。
我正想说什么,耳边嘈嘈杂杂的出现一堆混乱的声响,从佛堂那边传来,我第一感觉就是:出事了!
清风何处与君归 卷三 绝巢还凤仙泽露 第八十八章 事有因 故人易变1
一路风风火火的赶了回去,安平在我身后叫嚷着,我对她说:“安平,若是姨娘一炷香的时辰还没出来,你就想办法将国主引来这边,听懂了吗?”待安平点头我就蒙头向前,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意慧能因我而受到责罚。
依旧从后门过去,不成想刚推门,门就开了,而站在门那一侧的是慧能,而她口中还说着:“若是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搜。”当她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门口的我,我真想以手托额,这状况,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呢。
而慧能身后的那些人,头戴黄底黑边的毡帽,身着暗黄色翻领侍卫服,腰束革带,脚蹬革靴,腰佩弯形齐长宝刀。这些人不正是负责皇宫安危的禁卫军吗?他们是谁的人,此刻又是如何会来的这样迅速?
看来他们还是不放心我,在这佛堂周围应该已经安排了很多暗哨,只等我轻举妄动的那一刻,抓个正着。我不知自己应该庆幸回来了,还是遗憾自己没有离开,接下来会有一条坎坷不平的道路,走上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跌倒在某个陷阱里,而周围不少人等着看笑话。
慧能脸上出现惊诧的颜色,但她毕竟道行高深,充满怒气的冲我吼:“你这个妖女,未经允许,擅自出入,真是胆大包天!”明白她这是在试图转移禁卫的视线,我连声诺诺,禁卫有人正欲开口说话,慧能又继续喊道:“还不快去佛祖面前跪着,今日罚你默诵心经一百遍。”
理解她话中意思的我,做出唯唯诺诺的样子,慌张的朝佛堂疾走过去。这时候,一声“站住!”教我不得不僵立在原地,他们这些人看样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终于让他们等到我自己犯错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会轻易错过。我依旧低着头,听他们想说什么。
感觉有人走到我身边,突然将弯刀架在我脖子上,冰冷的触感教我不能动弹,这可不是玩笑的,没想到这群人竟然会动武。慧能不着痕迹的上前一步,沉声道:“管爷,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女人是国主交到我手上的,没有国主的命令,连我也不敢动她半分。”
那禁卫也不退缩,镇定回道:“师太此言差矣,此女既然胆敢出佛堂,就是违背了国主命令,您应该知道违抗国主是什么罪,就算是她死千百次也不足惜,而师太此番如此阻拦,真让人怀疑您是否是在包庇此妖女呢?”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禁卫,丝毫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句句逼人,慧能此刻若是再多说一句,也要被安上包庇妖女的罪名。
我眼光示意,希望慧能莫要再与他们纠缠了,不想她扔继续言道:“管爷要将此女拿下,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她离开,佛堂能恢复平静,我何乐而不为呢?只是不知管爷奉了何人命令前来捉拿这个违抗国主命令的女人呢?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宫中女眷犯事要有内务府的谕令,而违抗国主之罪,更是非同一般,须得国主圣旨。不知管爷此次前来——”她不说下去,我看那禁卫脸色一暗,他自然也没想到一直不曾安居佛堂的慧能师太也会这样的难缠,而看他紧张的样子,倒是真让慧能掐准了,他们也是私自行动。对于慧能,我不得不佩服,此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来司命神君对我还是不错的,在落魄的时候还能安排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可是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知道现在已经多久了,安平去找耶若了吗,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拖住这群人。想起刚才慧能的话,于是我轻声道:“管爷,可否容许我做完今日的经课,等我做完,我定将安静的随各位去,若是不能,我吵闹起来,招来什么人可就不好了。”说这番话,我一点底气也没有,禁卫目的明显就是要将我拿下,可我还是抱有一点点的希望,能拖上一刻就拖一刻吧。
禁卫斩钉截铁的否决将我的希望击碎,在被驾着出去的时候,我回望了佛堂一眼,总觉得最近的事情发生的这样迅速,这样教我不知所措,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似乎什么东西已经在变化了。而我没有死在蛊毒下,却要绝命于禁卫的刀下吗?
我看到阻拦的慧能被禁卫强硬推开,而她眼神中流露的怜悯,教我心安,总算这几日的相处,我交到她这个么忘年交,这样也不错了。只是谁能告诉我,若是我不想此刻便香消玉殒还能有什么办法。禁卫军是这样的速战速决,纵使安平顺利找到耶若,顺利的将他引来这边,这一路过来也需要不少时间,只怕等他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再这世上了。就像是绵绵的敲在一个一堆的棉花上,没有着力点,打不到实处,一团的怒气就堵在心里发不出来。
被他们拖着一路出了佛堂,我几乎是双脚离地的,突然有种想法:这姿势与牛头马面勾魂会不会一样?我被自己的假象吓了一跳,我已经开始提前预演死后的情景了吗?有点可笑,有点莫名其妙。说实话,对于这次的事件,我真是一点都不知情,从慧能要我去后院,见到安平,然后回去,到现在被抓,这一连串的过程竟然没有一点喘息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