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流伤,一笔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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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晖流伤,一笔夕阳-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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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执中,院里的住户都闻声出来了,他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半晌,终于有实在看不下去的人出面解围,夏爷爷和男人被带去了居委会调解。

    “现在再怎么办?”苏薇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声音分外忧伤。我叹一口气,握住了她的手,说:“去看看夏夏吧,我有点不放心她。”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夏夏的家门。

    普通的人家,只是多了唱戏的家伙什。东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剧照,带着枷锁的妇人梨花带雨地哭诉。我认出这是一出著名的京剧唱段,《苏三起解》,扮演苏三的女子二十岁左右,想必就是夏夏的妈妈吧。

    “刚刚那个人,叫做安淮。”夏夏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chapter4

居委会。

    吊扇在头顶玩命地旋转,却依旧没有驱散燥热的气息。西装革履的安淮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擦拭着额上的汗珠,神情阴郁。他依旧无法接受夏涟漪已经死去的事实,他还是固执地认为是面前这个看似疯癫的老头指使了所有人对他撒了一场弥天大谎。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夏涟漪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一如曾经,温和、知性、波澜不惊。

    他叹息,喝一口茶水努力让自己平静:“让涟漪来见我。”

    夏祈——夏夏的爷爷——像没有听见似的别过头面无表情地坐着,他盯着房屋的一角,若有所思。

    “已经说过了,涟漪去世了。”说话的是居委会的主任,年近五十岁的陈英,是她在夏家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一边带着自己十几岁的女儿一边拉扯着还在襁褓中的夏夏。

    “不可能!你们和他一样,合起伙欺骗我!”安淮腾地站起来,情绪再次失控。一直沉默的夏祈也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谁会为了骗你,诅咒自己的女儿死?!”

    瞬间安静了。连门外看热闹的居民也不再窃窃私语。

    气氛压抑的古怪。


    “也就是说,他们还在吵?”听完“手下崇拜者”的叙述,苏薇问。

    “嗯,苏薇姐姐,再怎么办?”

    苏薇回过头询问般地看了我和夏夏一眼,才说:“再去看看吧,有什么新情况再说。”

    “嗯。”

    “去了俩小时,还在吵……”苏薇望着远去的背影出神了一阵,无奈道。

    我把蚊香点好放在脚边,看看比平时更加寡言的夏夏,不知道怎样的安慰才不显得牵强。她抱着膝一动不动地坐着,歪着头,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

    之前她告诉我和苏薇,那个体面的男人,的确就是十五年来都未曾谋面的夏夏的亲生父亲。

    二十年前,夏夏的母亲夏涟漪就已经是红遍中国的“京剧才女”,她师投程派,结识了刚从大学毕业的同样热爱京剧的安淮。夏涟漪不同于她的父亲,从来不屑于笼罩在她身上的光环,不顾父亲的反对毅然爱上了穷的只剩下骨气的安淮,她只希望平凡幸福地生活,不被世俗羁绊。

    可是五年后,意外还是发生了。她有了夏夏。就像所有恶俗的故事一样,安淮从此销声匿迹。或许害怕了,或许是别的原因,他就这样抛下了夏涟漪母女,一别便是阴阳相隔。

    “自始至终,妈妈都爱着他,她相信安淮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言喻的苦衷,逼不得已才离开她的。”夏夏怀里揣着母亲的日记,小声说,“她叫我‘熙妍’,是希望我可以阳光快乐,可爱美丽,只是,这十五年来,我的阳光却只有即将消亡的太阳,我握都握不住,只有将它们藏在眼睛里……”

    我确实从未了解过她。好像这五年来,我们都不过是彼此的路人甲乙,她守着她的小小世界,我自认为早已走进了,其实竟是与它背道而驰。原来,我才是那个假惺惺的自私之人。

    “天都这么黑了。夏夏,今晚就住在苏薇家吧。”

    “没事。”夏夏起身,径直离开,“我不怕的。哥,还有苏薇姐,谢谢你们。”


    安淮决定要回抚养权。

    居委会认为,夏夏爷爷的年纪实在太大了,指不定哪天会离开夏夏,把她交给安淮才是最明智的决定。何况,以安淮如今的经济实力,完全可以让夏夏过上更好的生活。只是,夏家的大门从那天开始就一直紧闭。她被爷爷再一次锁在了屋里,整日整日地唱戏,他不让夏夏出门,连夕阳也不许她看了。

    夏爷爷怕失去夏夏,一如当年失去自己的女儿。可这样极端的行为,只会一下下挑拨着安淮的底线。

    “造孽啊!”妈妈下班回来,把菜提进厨房,“这么折腾下去,难受的还不是夏夏?”她叹一口气,却在下一秒将话锋对准了我,“英泺(此字念落),你可不能没心没肺地对待苏薇,听到没?!”

    “妈,你扯哪儿去了?”我又好气又好笑,从卧室走出来就看见了坐在院子里的安淮。他穿着件浅绿色的T恤,拿着一张报纸扇着风,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扇始终紧闭的大门。已经十天了。安淮把夏夏的爷爷告上法庭已经十天了。在判决下来之前他就每天守在这里,希望可以像上次一样再见上夏夏一面。

    院里没有一个人愿意理会这个“负心汉”。只有我妈妈和苏薇的妈妈偶尔会送上一碗冰镇绿豆汤或者一牙西瓜,不等答谢便扭头进了屋,十几分钟之后再出来收碗。谁都没有想到安淮竟然会有如此好的定力与恒心。

    苏薇推着单车走进来,看一眼安淮,无所谓地撇撇嘴,停好车走到我跟前,压低了声音:“他还不走?真服了,早干吗去了?”我笑笑,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大热天的,哪儿去了?”苏薇拿起一只桃子啃了一口,说:“下个月校庆啊,准备排节目。哎,你们美院没什么好玩的活动,这几天?”我耸耸肩,故意正色道:“天天都挺好玩!一群行为艺术家集体人体彩绘,多好玩啊!”苏薇白了我一眼,拿着桃子的手指了指门外院子里的男人:“他再赖着不走夏夏上不上学了?下学期夏可就高一了!”

    我抿紧双唇点点头,却想不出一个实际的解决方法。早在十天前,我和苏薇就试图和安淮交涉,可是他太倔,完全听不进去我们的话,执意要等到夏爷爷放人的那一天。妈妈说的很对,这么折腾下去,夏夏才是最难过的吧?

    每天早上,我都可以听见她带着哭腔吟唱如泣的戏文。

    “不然这样吧,我再和他谈谈,可好?”我扭头看着苏薇,她摇摇头:“不见得有用。他谁的话都不听。说也白说。”

    夕阳斜坠。

    进入八月的第二个星期,法院把夏夏的抚养权判给了安淮。

    那一天,经过公安部门和法院的介入,安淮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夏夏咬紧下唇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间,并不看安淮。她的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撒在地面上,投下一隅小小的阴影。“女儿……”安淮试图拉住她的手臂,但是夏夏一退,躲在了我的身后。我展颜,从身后握住夏夏冰凉的双手,说:“她叫夏熙妍,夏熙妍。”

    如今这样的状况,只有我可以保护她了。我不能容忍面前的男女老少用参观动物的心情看着夏夏。我知道,夏夏很害怕。

    “熙妍……”安淮低下头,重复了一遍,眸中闪烁着疼痛的光芒,他伸出手,想要把夏夏从我身后拉出来;“熙妍,跟爸爸走吧……”夏夏拽着我又向后退了一步,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她冰冷的双手已经被汗水浸湿。我下意识地把两只手背在身后,环住夏夏,让她紧紧贴着我的背。我不想说话,也没有必要说话。

    “英泺,你回家来!”妈妈双眉紧锁,一幅莫管闲事的表情。我看了看周遭一群人,随即明白了自己的孤立无援。再这样耗下去,夏夏还是会被安淮带走。

    我不想让她走。

    我不想让她走。

    我不想让她走。

    “啊!——”蓦地,我爆发出一声吼叫,趁着众人错愕的空档,拉着夏夏就往外跑。除了逃跑,我不知道此时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我按着潜意识拼命往前跑。炽热的太阳灼烧着我,干燥的夏风“呼呼”地吹过我的耳际,我的肺像被风沙刮过一样疼痛,但是我不能停下来,我不能让夏夏被安淮带走。

    “哥……”夏夏慢慢停下来,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我向后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追上来才拉着夏夏靠在了街边的一棵树后。她依旧在喘气,两颊红扑扑的,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样子,和苏薇全然不同的美丽。

    很久以后,我的心跳恢复正常。我揉乱夏夏额前细碎潮湿的发丝,笑着问:“吓坏了?”她一怔,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并不介意,牵起夏夏已经温暖的右手,说:“不要站在这里,会中暑的。”她愣在原地,呆呆地并不迈开脚步,手指在我的掌心动了几下,任由我拉着她向前挪动。

    “你头发好长啊,不热么?”我看着她的发髻,没话找话。

    她摇摇头。

    “渴不?”

    她再摇头。

    “饿不?”

    还是摇头。

    我被她搞的很无奈,却依旧好脾气地问:“你能不能说句话?”她不看我,只是点点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分外突兀地说:“能。”


    我把她带到了工作室。爸爸为了方便我画画租的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子。至少在这里,还有电风扇可以吹。

    我看了看表,下午两点半。我打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夏夏,把手伸进口袋想要打个电话。寻找未果。我这才想起把它落在了沙发上。我无趣地甩甩手,又拧开一瓶矿泉水,猛灌几口。

    “哥。”夏夏把手边的一把椅子推过来,说,“你这样带着我跑出来,苏薇姐不会生气么?”她说的是“苏薇姐”而不是“英阿姨”或者“英叔叔”。我愣了一下,坐下来又去摸她的额头:“傻丫头,她气什么?我们是私奔么?”话一出口我当即觉得古怪了,却又说不出古怪在哪儿,只能尴尬地笑笑,掩饰着心底瞬间涌上来的感觉。

    “你上次说想组建全创的乐队,怎么样了?”我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转移了话题。夏夏拧上瓶盖,捏着矿泉水瓶:“找到了一个愿意和我合作的同学,没别的了。”

    大段的沉默。

    我看着湛蓝到刺眼的天空,想着夏夏刚刚的话,有一点眩晕。

    “你这样带着我跑出来,苏薇姐不会生气么?”

    她会不会生气呢?我在想。

    她为什么生气呢?我在想。




chapter5

蝉声聒噪。

    夏天在我眼前一晃就变成了浅绿色,还泛着好闻的青草味道。我坐在院子里,看着少女推门出来,拖着长长的水袖仰脸看夕阳。她的长发是大波浪卷的样子,被风扬起,发香和青草味道混合在了一起。太阳沉入地平线,她突然回过头,冲我浅浅一笑,手中竟然多了半只西瓜。

    我一激灵,从梦中惊醒。又糟糕又可笑的梦境。

    “醒了?”夏夏站在我身边,手中捧着一摞画稿。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看了看时间,五点差一刻。“诶,我怎么会睡着啊?”我从两把椅子拼在一起的“床”上下来,活动一下发酸的脖子。她并不介意,只是笑一笑,把画稿放在了原处。末了,她说:“回家吧。”我揉一揉干涩微微疼痛的左眼,声音是睡醒后奇怪的沙哑:“怎么,想跟他回去?”夏夏一怔,把目光移向窗外:“我只是怕苏薇姐会不高兴……还有,你的眼睛不是不舒服么……”我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几秒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溢出来,我说:“不碍的,反正时间还早,不然,我带你去麦田看夕阳?”夏夏的双眸一亮,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临近晚饭时间,大街上格外喧闹,夏夏牢牢牵紧我的手,两颊潮红。走了几步以后,我还是决定打一辆车去郊外,我怕在路过音乐学院的时候碰见苏薇。

    我怕碰见苏薇?

    下一秒,我又马上否定了自己这个可笑的念头。鬼知道我怕苏薇哪门子啊?!

    “哥,谢谢你。”夏夏坐在我身边,唇边第一次漾开和苏薇一模一样的明媚笑容。我一阵恍惚,轻语:“你大可不必对我言谢。我根本没有为你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拥有十五岁女孩本应该有的快乐的人生。可以和苏薇一样,在以后的日子里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肆无忌惮地挥霍最美好的青春。

    只这样,我便很满足了。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院子里很吵闹,我甚至可以听见妈妈高声说着些什么。夏夏有点胆怯了,她挣开我的手不愿进门。“走啊。怕什么?有我在呢。”她摇摇头,眼看就要跑出四合院了。我一慌张,捏住了她的手腕,带她进了院子。

    然后,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所有人怪异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告诉我,可能出事了。夏夏向后退了一小步,盯着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苏薇,像做错事般低下头,紧抿双唇。

    “怎么了?”我问,心虚异常。

    苏薇站起来,转身进门,自始至终都不曾看我一眼。妈妈走出来,让人群散了,才拉着夏夏,说:“夏夏,爷爷他……已经不在了……阿姨带你去医院……好不好?”我和夏夏同时愣住,竟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妈妈叹一口气,抬头看我一眼,失望中掺杂心寒。我这才觉得事情严重了,挡在了她们面前:“我也去!”

    “去干什么?”妈妈抬高了声调,“你还嫌添的麻烦不够多么?!”

    “我添什么麻烦了?哪儿麻烦了?!我带走夏夏就是麻烦的话什么不麻烦!”我莫名火大,拉起了夏夏的另一只手就往门外走。

    “英泺,你去能干什么?”苏薇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冷冰冰地略带嘲讽,不同于以往的轻快。我的后背僵硬了,没有办法迈出一步。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在短短八个小时的时间内颠覆这么多。我在等着夏夏表态。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挣脱我的手,和妈妈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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