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出了城区,沿着国道一直向西行。两旁青山连绵,林木青葱。在南方的初秋,除了能找到作为点缀的数片红叶外,树木的浓翠浅绿却是丝毫不减兴致。太阳也不依不饶的,将夏天的炎热一直延伸到秋末才算完。路的两旁,间或有某座山因着国道的通过而被炸去了一部分,裸着红色的伤口,无奈地哀叹着自己的生而不幸。农田里搭着的菜架子上,八棱瓜和豆角早已过了繁荣高产的时节,只剩了黄绿色的老滕,更显瘦骨嶙峋,兀自举着粗糙的黄叶。
车向前行,王静叫道:“慢点慢点!大概就是这里了。从这条路开上去,应该就是!”这是一座起势平缓的小山,一条新修的水泥路面平整宽阔地延伸上去,在太阳下白哗哗地耀眼。山路盘旋而行,在一个岔口处,一直的向远方的青山中平整宽阔的蜿蜒而去,一条林荫夹道的路面却向山的腹部平伸进去。车子拐了进去,里面的光线陡然暗了下来,浓荫带来的清凉包裹了车子,大家也不由心神一宁,有了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若琳趴在车窗上左顾右盼,忽然她大叫一声:“松鼠!”只见一只灰色的松鼠拖着蓬蓬的大尾巴从车前一跃而过,轻巧地蹿进了路旁的松林间,转眼就不见了。松鼠的出现在南方极为平常,但它的敏捷和可爱依然让大家兴奋不已。车向前行,过了不多时,一个拐弯之后,面前忽现一大片开阔的空地,停着数辆车子和几辆摩托车。空地南侧,是一座雕梁画栋、飞檐立柱的佛殿,红柱黄墙,正是佛家本色。大家下了车,快步走过空地,来到了佛殿的正面。
正面也有一小块空地,青砖漫地,石彻围栏。地上立着一个硕大的香炉和烛架,檀香缭绕,数支红烛正在燃烧,红艳艳的烛泪堆满了烛架上,再丝丝堆积,条条垂挂。一位中年妇女双手撮香,拜了几拜,口中念念有词之后,将香插入炉中的香灰中。若琳伏在永红的背上,嗤嗤地偷笑。永红打她一下,说:“不许笑,被她看到了要骂你了。”若琳憋着笑说:“你猜她说了些什么?”永红说:“你觉得呢?”若琳说:“我哪里知道……要是知道我也去拜一下了。”
一行人踏入殿门,顿觉凉意森森,檀香入鼻。面前巨大神龛中供着一尊金光闪闪的弥勒笑佛,圆胖身躯,细眉阔口,正跣足敝怀而坐,对天下人咧口而笑。两旁书着一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舍笑,笑天下可笑之人。只这一幅联,道尽了天下事,包罗了世间象,由多少人吟咏,引多少人顿悟。只看他满面的笑意,神态的不拘,便叫你红尘释怀,心神俱宁。和弥勒佛背对而立的,是韦陀像。韦陀一手扶着肩上的金刚伏魔杵,一手端在胸前,却是粗眉瞪眼,满脸肃意。旁边同样书着一联:神通广大降魔主万德之前,誓愿弘深作佛居千尊之后。但看此联之意和他的一脸正气,绝对让人想不到,在他身上还有一个美丽而哀婉的爱情传说。
相传昙花原为花神,每天都开出美丽漂亮的花。有一位年轻人,天天为她浇水、锄草,花神渐渐爱上了他。玉帝得知后大怒,将花神抓了起来,贬为每年只能开花一瞬间的昙花;将年轻人送至灵鹫山出家修行,取名韦陀。韦陀潜心习佛,忘记了花神。花神却无法忘记他,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韦陀会下山为佛祖采朝露煎茶,就将一年的精气聚在瞬间,开出绚丽夺目的花,希望韦陀能回头看她一眼,记起她来。可是千百年过去了,昙花空自美丽,韦陀却始终不能记起前尘往事。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所以昙花又名韦陀花。
传说是美丽的,它赋予了泥塑神象以人的气息。青子也知道这个传说,可是眼前的韦陀,手执金刚伏魔杵,神色端肃,面目凶狠。相传佛祖入涅时,邪魔将佛的遗骨佛牙抢去,幸亏韦陀及时赶到,奋力夺回,后来被封为佛的护法神,位列三十二神将之首。英雄真的有这样柔肠百结的过去?夜间的昙花,真的只为韦陀一现吗?
青子在这庄严神圣的佛殿,心里却为传说深深感慨,她问大家:“你们拜不拜?”王静不说话,若琳和永红嘻嘻地笑,说:“你拜,我们看看。”许平笑着在她耳边说:“真的拜啊?给人看见了会笑话你的。”青子不理他,将包包递给永红,便双手合十,闭目弯腰,深深地拜了一拜。抬起身来,见大家都盯着她笑,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信马克思主义的,不过有点受我妈的影响——逢庙就烧香,见佛就叩头。再说了,拜拜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佛像也是给人拜的嘛。”
走过第一重殿,隔过一个小小的天井,就是第二重殿了。殿宇高深,彩漆油亮,神彩辉煌。正中奉着一尊极大的如来金佛。但见我佛宝相庄严,双耳垂肩,慈眉修目,正俯视着芸芸众生的哀乐疾苦。滚滚红尘,多少善男信女虔诚地伏在佛的脚下祈求,祈祷佛能体察,将世事些如人愿。佛只垂目聆听,世事依然,但人心中却是欢欣鼓舞,信心陡增。如果机缘凑巧,应了人愿,便归功于佛;如果不应,毕竟佛在,可以再来祈求。也许,人来拜佛,求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心灵慰藉吧。
佛像前立着两根柱子,上面是一幅长长的联,写的是:华严顿演圆宗独被上根尚未悉符出世度生之弘愿,行愿尊皈极乐金妆九界方怜大畅成道利物之本怀。长长一联,要念已是不易,若要理解,就要费上一会神思了。殿的两侧,塑着十八罗汉,降龙伏虎、笑狮骑象,姿态各异,守护佛法。
佛像前面,摆着一张供桌,桌上供果陈列,花束擎枝。桌前一个黄漆涂就的功德箱,上面留着窄窄的长条小口。箱前是三个黄布包裹的蒲团,迎着来跪拜的善男信女。若琳指着蒲团,笑着对青子说:“青子,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快去拜吧。”王静却不推让,向功德箱里投了一张一百元钱,选了正中一个蒲团,双膝跪倒,双手合十,闭目祈求,然后又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站了起来。
她这一举动,让大家都大吃一惊。看她一脸虔诚,严肃认真的样子,若琳倒是不敢笑了。青子和永红相视一笑,也跪在蒲团上,并不祈求,叩了头就站了起来。
走出殿外,若琳拉着王静问:“刚才你说了一大堆,跟我也说一下说的是什么?”
王静笑着说:“我跟你说,你能显灵吗?”
若琳嘟着嘴说:“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显灵啊。”她又凑来指点永红和青子说:“你两个什么也不说,如来不知道你们求的是什么,那怎么办呢?”
青子说:“你既然这么认真,你为什么不求一求呢?”
若琳说:“我又没有什么事,我求它干什么!我是无神论者,我才不信这些呢。”
节俭的人
还是凌晨五点,青子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原来嫂子要生孩子了,家人匆忙包车,连夜从乡下赶到了城里医院。想起嫂子挺着大肚子猛吃猛喝的样子,青子就忍不住想笑。她能将一串香蕉一口气吃完,再去东翻西拣地找东西吃;还常常从哥哥碗里抢肉、刚吃过饭就抱怨肚子饿,她的好胃口让大家又好气又好笑。嫂子一边拼命的吃,一边又诉说着怀孕的艰辛,天天掐着指头算预产期。青子却觉得日子过得很快,只是短短的时间,宝宝就要诞生了,生命的孕育真的快啊。
青子问许平要不要去,许平犹豫了一下。他还没有想过要同她家人见面的事,但是如果不去的话,两人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并且同居了,在青子面前也说不过去。对青子家里的情况,他早已从青子的口里大致的知道了:父母务农,兄妹三人。大姐早已出嫁,已有一儿一女;二哥如今第一个孩子也要出生了。青子是家里的老小,一般来说,最后一个孩子的婚姻会受到父母更多的关注,因为他们此时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认为自己可以更准确、更长远地为孩子多作一些考虑;已婚的哥哥姐姐们也会根据自己的经验来现身说法,做些指导工作。许平对自己能不能通过她家人的审核,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两人商量一下,决定许平暂不过去。青子匆匆赶到医院时,才六点钟左右。妇产科在住院部大楼的一楼,早上的空气,带着丝丝的凉意,大楼里却是暖意融融。医生还没有上班,只有值班医生在忙碌着,处理着急切的家长遇到的各种情况,比如孩子为什么不睡觉啊、为什么老哭啊、为什么不拉小便啊,等等等等——新生宝宝是那么的娇嫩,他(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紧张和不安。楼道里由家人搀扶着挺着大肚子的待产孕妇,因为有了要生的预兆了,就匆匆住了院,却又一切安好,只好无奈地住下了;有的一边拧着眉头扭曲了表情“哎哟哎哟”直叫一边由家人连搀带拖地向产房忙忙赶去,孕妇裙的后片上,早是洇红的大块血迹;有的刚刚出生,家属抱着不肯睡觉只肯啼哭的宝宝在走廊上不厌其烦地整夜踱步的;有的人买了早点,一脸疲倦又满腔幸福地向病房走去……
嫂子昨天夜里来到医院的,一直在折腾,医生无视她痛苦的呻吟,轻狂地说:“别叫了,早着呢。你最好留点力气,免得到生的时候力气又用完了。”哥哥连忙鸣不平:“可是她疼得这么厉害……”医生看了嫂子一眼,说:“宫颈口还没开,真正疼的时候还没到呢。最好能站起来走动一下,这样能快点。”听了医生的话,嫂子又仔细品味了一下,可能真的像医生说的那样不是很疼吧,果然不再呻吟了,大家才暂时放松了紧张的心。青子把许平作了一个简单的介绍,没想到妈妈竟然非常高兴。她说既然他有这么好的工作,她就不再为青子操心了。倘若不是如此,她就要发动关系,一定要给她介绍一个“好的”。妈妈指的“好的”的意思就是家境殷实的、稍微有钱的、小有能力的之类,总而言之一名话,没钱没权的平头小百姓是不予考虑的。
妈妈的想法颇有道理。姐姐当初为了爱情,嫁给了一文不名的姐夫后,以前的豪爽大方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斤斤计较、雁过拔毛的小妇女。她每次回娘家,常常带一两把地里摘的青菜豆角之类,冬天则是一斤饼干或者二斤蛋糕,哪天忽然不吝啬了,会买上半串香蕉搭上两个苹果。倒是从不空手而来,让全家深深觉得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妈妈倒底是心疼女儿,每次都要买鱼买肉,好好款待。一家四口大快朵颐之后,闲等吃了晚饭再走,也好不虚此行。下午的这段时间里,姐姐就遍寻衣柜,淘摸厨房,合意的便收拾好,走时一并拿下。她们一家总会让青子联想到蝗灾,那种蝗虫飞过,遍野空空的景像在脑子里那么的栩栩如生。嫂子则形容为贼不走空,因此还和哥哥颇吵过几次,最终还是貌合神离地维持着亲戚情份。
而邻居郑大伯一家却是另一番情形。郑大伯家三个女儿,破房三间,欠债数万。大女儿出嫁后家里还清欠债,二女儿出嫁后盖了新房,三女儿今年二十六,至今无人问津,只好待字闺中,降价以求。观别人,想自己,父母对姐姐的婚姻决策痛彻肺腑。好在还有一个青子,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也可算是其迷途实未远。况且青子有容有貌,长相堪夸,就给青子的择偶标准作了一个及时修正。
父母的观点当然并不能决定青子恋爱的态度。青子在恋爱时,往往在意了爱情的感觉,忘记了父母的要求。但幸好,许平的条件符合了父母的想象,这无形中加重了许平在青子爱情中的砝码,这一点,青子也并非没有意识到。不过,男朋友有能力,这难道不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吗?不见得为了表示纯洁,一定要挑穷光蛋吧。话又说回来,青子从来没想过把纯洁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向望爱情,并且要(炫)经(书)历(网)爱情。既然丢下了一颗爱情的种子,种子不但发芽了,开了花,还结了一大堆的果,她为什么不能全都采下,非得只采一颗呢?
青子的嫂子,折腾了一夜一天,晚上七点,终于顺利产下一个七斤二两重的胖丫头,一家人欢喜异常。青子小心翼翼地从妈妈手里抱过这个全新的生命,小家伙头顶部被挤得长出了一截,皱着红红的皮肤,额头上满是葺葺的细毛。那丑丑的小模样既让她感受到了生命的神奇,又让她觉得新一代人的降生,也就意味着这一代人的老去和无奈。只是一瞬间,她竟生出了许多的感慨:青春将逝去,红颜将老死;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下一代人啊,才真正地让人觉得岁月的无情,时间的紧促;而下一代人,才是人的生命的延续,青春的再生。而自己,何时才能修成正果,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呢?青子追古思今,不由慷慨万千。侄女的降生,让青子的心里有了结婚的想法,不知道许平看到这个新生命的诞生,会不会有同样的感受呢?也许,她应该同许平交流一下感想吧。
许平因为有给朋友同学生孩子时送礼的经验,就轻车熟路地买了一听奶粉、一辆婴儿车,一大包帮宝适,花了四五百块。他的大方和豪爽让青子颇为感动。一个男人有钱并不算什么,关键他肯为你花钱,这才能算什么。不是说钱并不能买到一切,但它可以用来表达感情么!许平对青子的感情,从这里就足见一二。
事实上,许平的经济状况并不理想,他也并不像我们前面看到的那样总是从容自在地花钱。他的确的一份不低的工资,单位里福利待遇也非常好,但他的花销却更大。他曾经追求过不少女孩子,买衣服、送礼物、吃大餐,这是他的惯用手段,而且出手大方,毫不吝啬。他又是一个非常注重自身形象的人,大到外套鞋子,小到袜子短裤,他都关心时尚,追求名牌。这些不但使他成了月光一族,而且债台高筑。
但他在日常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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