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的校园闹剧铿铿锵锵地上演。归校后4 个女生都把袖子捋得老高,炫耀伤痕。连漪以为这是对校方监狱式管理方式的反抗,未料到不过是轻佻的情场失意。校方沉默良久,最后请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农民企业家来作报告。农民企业家怒气满胸膛,拍着桌子跳起来,最精彩的一句是:你活着每一天,就要有每一天的发现,要是没有新发现,你就是行尸走肉!你就是干尸!你就是木乃伊!什么迷惘啊,渺茫啊,茫然啊,我给你加上两个字:该死!你就是该死!
全校一片哄笑。
笑什么?
一件精彩的事。
农民企业家的报告演出已经作为救拔卞铭菲的材料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了。这件事百忆不厌,一忆起来就会发笑,农民企业家的语言生龙活虎,表演活灵活现,是她15岁以前见过的最有魅力的人。卞铭菲说她精彩的事真多,其实就是那么一两件。
“你精彩的事可真多,细想想我的也不少,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噢!阴霾!你何时驻入了我的心空?”两手抱在胸前,夸张地紧闭双眼,这是在演戏。“有个问题我一直想知道,我穷,所以头脑发达,你头脑发达是因为什么?噢,不行,我得走了,宝贝。得抓紧时间,这是个机会,祝我成功!”
“铭菲,我想说的是,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的拒绝和离弃而沮丧,而失去阳光和生命力。”
“是吗,妹妹?不错呀,你能说出这番话。你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我祝你成功,可是我希望你不要打我哥哥的主意。”
“别替我自作多情,我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没事看看8 月份的《诗刊》。”
紫色坤包在空中划了个狂放的曲线,飘然而下了。
3。卞铭菲保送东北一所名牌大学的名额被“黑”掉,而她两度报考北京电影学院皆告失败。她喜欢表演,喜欢用夸张恣肆的动作表达喜怒哀乐。高中二年级,就是6 年前,【全本小说下载】}。。连漪因转学成为她的同桌,她惴惴不安地走到她身旁,被她一把抓住胳膊。她第一次看到那样张扬的人性,与先前压抑沉闷的生活形成鲜明的对比。要尊敬,要遵守,要服从,要恭顺,要谦虚,要小心谨慎,你要这样做人。卞铭菲却可以长时间直视她的眼睛,用极富戏剧性的表情和声音嚷:Oh,myGod,你赐给了我一个angel!人可以这样?可以对别人,对陌生人这样?连漪在哄堂大笑中惊讶又无地自容,卞铭菲仍兀自说着:Baby,你真的来自天堂吗?她的表演让连漪很快与这个陌生的集体打成一片,并一手掀开了压在她性格之上的巨石。
连漪欣赏卞铭菲的表演,她能深入事物本质,用夸张又不失深沉的表演把那本质呈现出来,她常惊讶于那极富感染力的表情、声音和动作而忘记她在说什么。可她通过不了考试。第一次因为大病影响实力,第二次在考官面前感觉麻木。“还没演完,考官就喊停了”,“那位考官是位喜剧明星,我一直以为他最多是部野史,可他在那里正襟危坐,我脑中一片空白,把一位古道热肠的青年演成了干干巴巴结结巴巴的老太太……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我看不起的调侃剧明星也会成为一所高等学府招生的考官?我发誓再也不去考。没有第三次!”保送名额的丧失让她充满忿恨,两次失败则打垮了她。在相当长一段的时间里,她在电视机前消磨意志和时光,生存和生活失去意义,死亡的念头时常光临。一个颓废的往下堕的灵魂和一个刚强的要超拔出来的灵魂在躯体沉睡时激烈地斗争,每个清晨都这两者的争吵声中惊醒,惶恐慌张地看着周围,思索着过去将来……好在,最终从灵魂的斗争中,从各种压力中超拔出来,像一颗坚忍的萌芽,尽管弯曲畸形还不知未来的方向还在经历风雨历炼,可毕竟生长着。她不会自杀的。
连漪容易被别人的情绪左右,被别人的情绪缠绕,别人解脱了出来,她还呆在里面不能自拔。她从12岁起就开始焦虑,从15岁起唾液里开始有血丝,现在她正在竭力修正性格,她羡慕那些活得洒脱的人。
在这个城市里找一份《诗刊》比在卞河里淘金还难,若有若无地抱着这个目的闲逛。偶尔有骑车的男孩经过她时猛地回头看一眼,朝她吹几声口哨。她不看他们,心里却在幻想自己是个女侠,飞起身来,将他们一个个踢翻在地。心里为这样的想法笑着:无敌连环腿?
钟楼的指针指向九点。卞铭菲该进了经理室,接受考验了。她终于懂得紧张,开始珍惜机会。可她的紧张有些不对劲,像一个张力达到极限的泡泡。连漪预感她不会成功,她的预感总是准确无误,她也预感到这次失败对卞铭菲会是个大打击。
老城区的青石房让人觉得亲切踏实,姥姥住在这里。连漪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上了这个皱纹错综神情肃然的小脚女人。她像过世的奶奶,不同的是奶奶信佛,她信耶酥。这个老人也喜欢连漪,她因脑血栓失去语言能力,可在她的眼睛里连漪能感受到一种深切的怜爱,她也能从连鸣那里感受到这种怜爱。这让她患得患失:为什么在幸与不幸面前她都得不到平等的对待呢?
老人三三两两坐在墙角晒太阳,讲着他们的峥嵘岁月,眼睛里流溢着旧时光。连漪将脚步放轻放慢。她喜欢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和腔调,渴望听到真实的人生经历,只言片语也能让她兴奋,伸手触摸的是向往的质地,她觉得和这些老人心灵相通。
草葺的灰屋顶上诙谐地开着几朵蒲公英,淡紫的小花,在阳光下闪着光,带来温情和惬意。斑驳陈旧的黑色木门,没有锁,院子照例干干净净,茂盛的花草错落有致,葡萄架上缀满了紫葡萄。钟点工很尽责但太过老实了,她大可把葡萄摘回去享用。得给她留个纸条。茂盛的巅峰,枯萎即将来临。窗户里面,老人半躺在躺椅里,双目微合,一束阳光横在她面前。她似乎睡着了,连漪知道她没睡,她或许在想着湮远年代,3 个活泼可爱的儿女也像在光束中欢舞着的尘埃一样在她充满爱意的目光中欢快地蹦跳欢笑吧,她微笑地看着他们做着美好的憧憬,对她而言,耗尽了灵与肉的结局是什么呢?不能行走不能说话,怕惹儿女唾弃宁愿请钟点工照顾自己,时常被遗忘,这就是终其一生的结局,她满意吗?
看到像百合花一样的外孙女明明亮亮地出现面前,老人的双眼立刻放出光彩,伸出那只行动自如的手,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连漪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下来,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去净了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本老旧的《圣经》。
“所罗门的箴言。”
老人听到这句话便紧闭双目,身体向后仰去。连漪看了看她,像母亲张望了婴儿一眼。
所罗门的箴言。
智慧之子使父亲欢乐,愚昧之子叫母亲担忧。
不义之财毫无益处,惟有公义能救人脱离死亡。
耶和华不使义人受饥饿,恶人所欲的,他必推开。
手懒的,要受贫穷;手勤的却要富足。
夏天聚敛的,是智慧之子;收割时沉睡的,是贻羞之子。
……
老人脸上泛起笑容,像睡梦中的婴孩,很动人,很有感染力,美好的感觉充溢在连漪心头。她希望姥姥从这些词句中得到安乐。
走时摘下三袋葡萄,先到城东的舅舅家,把其中一袋给了他们,说是姥姥家的葡萄。他们招待得非常热情,让抱着谴责目的而来的连漪手足无措。在亲戚面前她总是局促的。有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在做客,问了连漪与舅舅的关系,问了连漪的年龄,问了姥姥的状况,啧啧啧地一个劲地叹息说老人得这种病真是没辙,又说了些令人痛恨的家常话,年龄啦,工作啦,爱情啦,不知怎么传起教来,无非是最浅显的圣经内容和教义,她不知道连漪能把《圣经》中的诗歌倒背如流。
“下次做礼拜时我领你去吧?牧师的孩子可漂亮啦,像天使。”
“不!”连漪早已不耐烦,这个女人嗡嗡营营的声调让她无法进行思想,而有个问题她必须弄清楚,是什么问题呢?一时又想不起来,心胸中满蓄着怒火,斩钉截铁地说:“不!我是一名共青团员!”
再没心情去城西的姨妈那里。她对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漂亮姨妈心存敬畏,母亲说她是个过着放荡生活的老处女,开了一家画廊,和一家叫“水中央”的咖啡屋,生意不错,挺有钱。
经过街拐角,看到一个在垃圾筒里寻找食物的乞丐,把剩下的两袋葡萄送给了他。
4。卞铭菲下午就打电话给连漪,没人接,把电话摔上,取回IC卡。这张100 元的卡是连漪送的。她单薄的钱包里还有几样连漪送的东西:假日酒店旋转餐厅的餐饮券,阳光健身城的健身券,阿波罗保龄球馆的保龄球券。有时还会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在体育馆举行的歌星演唱会的入场券,电影票或者一张抢手的安利营养专家讲座门票。作为诗人和企业家的女儿,连漪总能源源不断地得到这些东西,再源源不断地把这些东西送给卞铭菲。在那些场所,卞铭菲的表情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被自己蒙弊,以为生命的背景就该如此华丽。
这张卡让她感到可耻。她意识到“施予”这个词。连漪送她这些票券时的表情慷慨,平淡,无所谓,她地是真正的公主,卞铭菲连一份正经的工作都得不到。
她彻底怀疑自己的能力甚至相貌,失魂落魄地走着,一阵阵的面红耳赤。看到那位女经理就知道失算,要收起准备好的充满挑逗意味的笑容已来不及。英语会话一蹋糊涂。对财会一窍不通。她想得到安慰,【全本小说下载】}。。能给她安慰的连漪不在。
她们怎么成了朋友呢?她对她是有敌意的,她的单纯和美丽让她觉得受到威胁,她怕被挤出美丽的中心。然而她从疗养院回来,第一个找的人是她,说她一直在想她。她问为什么?她笑着说因为你和我们那里一条河流一个姓吧。结果说明她,卞铭菲是幸运的。连漪不仅提供许多令她的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机会,还一手结束了她暴饮暴食,荒废时光的生活,她在后面推着她向社会靠拢,尽管一直遭受失败,但理智告诉她失败是必经的路程。
她是有才华且深沉的青年,外在的形式为她传递了错误的信息,扭曲了她的属性,时间长了,自己也忘了。她想和谁谈谈。交流是药,哪里有售?橱窗反映出她萧索的样子,她想到连鸣。连漪怎知道在中学时她就喜欢他。她在学校宣传栏里看到他打球的照片就被吸引住了,她出没在高三的领域,徘徊在他回家的途中,她满怀希望与他照面而过,他却和身旁的男孩女孩笑着,谈着,比划着,像一朵云彩一样经过。
他是她的青春之歌,一直在她心中回旋,荡漾,时不时嘹亮地唱起,让灰色的心偶见绿色,偶有花香满园。充满神力量的世界这样小,六七年后竟在连漪家中见到他,他是连漪的哥哥。她没有太多欣喜,六七年,世界都变了,她不复纯情,爱情也变成一具无血无肉的尸骨,突生的邪恶之念使之鲜活。
她有把握这段时间他对她相思日重,可连漪不会透露她的消息,这个丫头在为他冲锋陷阵,可她挡不住。她不想在现在的状态下与他交往,是因为不想暴露贫弱,不想让他知道她的钱包里只有几十元钱,不到万不得已不坐公共汽车,不想让他闻到她生活里浮荡着的面粉的味道。她是高傲的公主,她必须维持这形象。
自卑和虚荣作了多少怪,带来多少无谓的烦恼,制造了多少可笑的举动,让人每时每刻,甚至梦里都在圆谎,而每一次被戳穿,她都觉得要崩溃,觉得活不过明天,萌出轻生的念头。
此时,她只希望有一个爱她的人向她走来。
前面有电话亭,经过它,倒回来,把卡插进去,查到连鸣公司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连鸣。
“您好,天方电子。”
“你好,我是卞铭菲。我心情不太好,想找个人谈谈,连漪不在,你有时间吗?”
5。丁春平姨妈是连鸣最欣赏的女性之一,认为她有气质有魄力,是这个平淡城市的奇迹。和卞铭菲默默走过大半个城市,本来就陌生,加上她的欲语还休,越走越尴尬,转眼黄昏,彼此都没有分手的意思,于是建议到水中央咖啡屋坐坐。
这个女人的气质带来切实的冲击,声音豁亮,自信,优雅,热情,内中的灵魂不动声色,一言一行有板有眼却无做作之痕。这修为的境界就在眼前。卞铭菲从容地啜着咖啡,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审判批判,也承受着丁春平目光的审判批判。她们是一类人,美丽的地位一受到威胁目光便成了剑,这浅薄缘于本性,但不算什么。为虚荣制造着高贵气质高尚灵魂高雅生活的赝品,要知道,即使是赝品,也多么难以一见,也是稀世珍宝。她一定吃过苦,经历过沧桑,她身上的某一部分一定在隐隐作痛。
而且她老了,眉角的皱纹不能抹煞。年轻可以不在乎她。
丁春平忽然笑了,说奇怪,我看小卞挺眼熟,是缘分吧?卞铭菲不甘示弱地笑笑,说您也面熟,像在梦中见过。就这样缓解了莫名其妙剑拔弩张的气氛。卞铭菲看到角落里一架白色的施特劳斯,说:“我可以献丑吗?”
“你会弹琴?可以啊。”丁春平说着站起来,走到钢琴旁边,对在座的客人发表了一番演说。声音沉着有力,像音乐一样打动人心。
“抱歉,打扰各位一下。常来这里的客人可能注意到这架钢琴,它像个睿智的哑巴,不说话,却让每位客人注目而视,侧耳倾听。是吧?我看到了,你们都会朝这里看,你们的心里都有一首曲子在弹奏。这是我的一位未婚夫送的开业礼物,大家别见笑,我说我不会弹你送它干嘛,不如直接送我几万块钱得了,还可省掉一年的辛辛苦苦,起早贪黑。他说他是要祝水中央有声有色,像施特劳斯一样经久不衰。我很感动。今晚有幸,有个漂亮妹妹要为大家献上一曲,也是我们水中央的首场演奏,怎么样,大家欢迎?”
话音未落,掌声早起了。卞铭菲没想会受此礼遇,她只想在丁春平面前露一手。多久没有在掌声中上台的经历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