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画卷,白紫箫不禁想到西王府一门。虽说他并不在意,但有些事终究是事实。他是西王夫妇之子,与那个从小被人宠爱长大的北王爷司徒恒,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不过一个从小万千宠爱,为世人所敬仰。一个从小万千杀戮,为世人所唾骂。
“凤锦瑟为了一个女人,弃皇位,弃性命,当真是痴。”白紫箫突然笑出声,声音之中夹含着无法诉说的嘲讽。可即便如此,那一抹嗤笑却犹如初夏胜放在一片白莲之中的血红菡萏,妖美的让人心惊。
他声音落下之后,一道苍老的声音随即传来:“的确是痴,但这世间能够做到这般痴的人不多,至少锦瑟有老身、有无数人没有的自由,他只为自己而活。”
花清茉听到老郡王妃的声音,心中微有惊喜。她拉着白紫箫进了房间,走向内阁。
在卧榻之上,老郡王妃虽然是倚靠着一边,但是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好了很多,仿佛身体康健了一般。可是他们都知道,片刻之后,老郡王妃便会命归黄泉。
“奶奶,他是……”花清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老郡王妃直接打断。
“我知道,我看的出来,他和画像上的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知道,我知道……”老郡王妃看着白紫箫,双眸渐渐的朦胧了起来。她注视着白紫箫,贪恋一般的看着他,甚至有些疯狂。
“我恨……我恨过那个得到锦瑟真心的女子,我甚至诅咒她万劫不复。但如今这刻,我真的很感谢她,谢她为锦瑟留下了血脉,谢她让我这几十年终于有了等待的理由……”老郡王妃的眼泪终究没有落下,但花清茉知道,锦瑟离开的几十年,老郡王妃必然流过无数的眼泪。此时的她,或许是不想在锦瑟的后人面前留下自己软弱的一面。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但很多时候,很多人连生死相许的机会都没有。
青玄要照顾朱砂,不能与锦瑟生死相许。司徒琉嬅要承担宁郡王府,也没有随锦瑟而去。死去的人希望自己所爱的人幸福活着,活着的人希望陪着死去的人共赴黄泉。
归根究底,只是因为有情而已。
只是因为情之一字。
“茉儿,多谢你这般帮奶奶。”老郡王妃声音打断了花清茉的思绪,她看向老郡王妃,从她的眼眸之中看到了无尽的歉意。
“奶奶,茉儿此番不能救你,这是茉儿唯一能为你做的而已。茉儿要多谢奶奶,今日在父王面前护我。”花清茉对着老郡王妃温和的笑了笑,目光也柔了一些。
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至少如今,她和老郡王妃已经化解了一切。她害自己的事情,自己害她的事情,一切都已经随这笑忘归,归为往昔。
听到花清茉此话,老郡王妃的目光之中划过一抹沉痛。随后,她沉默了下来,苍老的容颜之中满是矛盾,满是挣扎。她望着花清茉和白紫箫,望着两人相执在一起的手,微叹了一口气。
“可惜,锦瑟的后人如今当了宦官,锦瑟只能无后了。”
“是,他只能无后了,本督主是太监,没有生育的能力,倒算是糟蹋了宁郡王府的女儿。”白紫箫声音冷凉,唇角的笑意却是极致的妖艶。
听到此话,老郡王妃再次看向白紫箫,望着那张与锦瑟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可是,她看到的只是相同的容颜,在白紫箫的身上她看不到一丝锦瑟的影子。
不过,这倒也让她想通了一些事。锦瑟早已不在,她今日也要归于黄泉,这尘世间的一切,她都不需要再牵挂,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茉儿,你过来,在临死之前奶奶要求你一件事,你若是不愿,奶奶也不会强求。”老郡王妃温柔的注视着花清茉,苍老的声音很是慈祥温柔。
“嗯!”花清茉点了点头,走到卧榻边坐了下来。她望着老郡王妃,浅浅的勾起唇角,笑容亲近温和:“奶奶,有什么事要对茉儿说便说吧。”
“茉儿,奶奶知道很多事你都知晓,包括你是云王爷百里予澈的女儿。”老郡王妃此时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便将一直以来都心照不宣的事情说了出来。
花清茉听到这话时,着实是愣了一下,她很是不解老郡王妃为什么要在临死时分提到这件事?
但不解归不解,花清茉还是点了点头:“是,茉儿知道。”
“奶奶也知道,自己会邪风入体,是因为你动的手脚,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奶奶现在要说的,才是你该注意的。”老郡王妃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双眸之中也满是肃然至极的凝重。她看着花清茉,一字一句的道:“宁郡王府之所以封号为宁,是因为它需要护卫华朝的平稳安宁,定都城虽说与四王府比起来,封地小了很多,但是那里大概有五十万百姓皆都是从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旦宁郡王府命令而下,他们便可以戎装而战。”
老郡王妃的话让花清茉脸色微沉,这样的事情是她从来没有料想过的。她完全无法想象,一直以嫁女来联盟其他人的宁郡王,竟然手中有五十万的士兵。
此时,她不禁侧头看了白紫箫一样,他的面容上并未有何差异,想必是早已知道此事。
但,既然如此,宁郡王为何要那般?有这些士兵,已经足够他立于风雨不倒之地了。
“茉儿,奶奶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但这的确是事实。复儿手中虽然有这样的兵力,但他却当做没有,所以才会将你们这些女儿皆都嫁于高位之人,以此来巩固宁郡王府的实力。他这般做的原因,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我。”老郡王妃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他将自己当做废物,做事想法也完全归于废物,所以才会是如今这般样子,他只是被灰尘遮盖了原本的光华而已。”
随后,老郡王妃拉住花清茉的手,目光之中有着一丝的恳求:“茉儿,奶奶知道你的性子,知道你会为云王爷向复儿报仇。但在报仇之前,奶奶求你,让他找回自己。明珠蒙尘,碌碌一生,这对原本的他来说实在是太浪费了。我这一生已经糟蹋了,我不想他也像我这般糟蹋自己。”
老郡王妃的话让花清茉有些沉默,她当真没有想到老郡王妃会对自己说这样的事,也未曾想过她会这般求自己。
只是,这是老郡王妃最后的请求。而且,她也很想会会,恢复明珠光彩的宁郡王。
“奶奶,茉儿答应你。”花清茉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很是柔和。反正宁郡王的命她一定会取下,在取下之前多花些时间,也未尝不可。
听到这话,老郡王妃不禁放松下来,脸庞之上浮现出一丝安心的笑。随后她的目光转向白紫箫,视线极为专注的看着他的脸,似乎是在回忆她牵挂了一生的人。
过了一会儿,花清茉感觉有些不对,她伸手在老郡王妃的眸前挥了挥,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不禁叹了一口气。
随后,她的目光看向白紫箫,微扬的唇角之上有着一丝的难受:“奶奶之前应该是看到他了,不然不会这般安详的离开。”
“虽说是个垂死老人,但被人这么看着还是第一次,本督主如今觉得难受,茉儿你说你该怎么样补偿本督主才好?”白紫箫上前,走到卧榻边,将花清茉拉了起来。
“九千岁的目光那么高,茉儿手中怕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入得了你的眼目,应该补偿不了九千岁。”花清茉握紧白紫箫的手,唇角浮现出一丝满足宁然的笑容。
虽说她的前半生,苦难流离,但是现在,她终究寻到了归处。比起老郡王妃,比起方姥,她要幸福的多。
“逍遥国新帝,竟然都拿不出补偿本督主的东西,茉儿这话说出去,怕是没人会信吧!”白紫箫凝视着花清茉,唇角笑容仿佛烟雾缭绕中的虹光,极致的美丽,极致的迷幻。
花清茉听到此话,有些无奈的道:“这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如今提它做什么?”
说完之后,花清茉盯着白紫箫绝艳的容颜,很是认真的道:“这事以后不许再提了,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让茉儿当逍遥国皇帝,茉儿会做吗?”
“倒也是,茉儿说的倒也在意。”白紫箫点了点头,声音冷凉的道:“我们走吧!”
“嗯!”两人转身离开,走出了房间。
但是花清茉并不知道,在她未曾注意的瞬间,白紫箫的手附在老郡王妃的双眸上,轻轻抚过,让她安然的闭上眼睛。
☆、83小孩心性
出房间门的瞬间,花清茉便看到跪在旁侧的苏哲。此时海棠树叶茂盛,阳光透过细密的缝隙,光与影同时在周围浮沉而动,显得格外孤漠,仿佛是在吊唁刚刚而去的老郡王妃。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苏哲在花清茉和白紫箫出来的瞬间,快速抬头。她望着花清茉,表情已经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平静,包含绝望。
“七小姐,谢你今日这般帮老郡王妃,老奴这儿给你磕头了。”苏哲说完,头猛然的垂了下去,狠狠的磕到了地上,声音响的有些诡异。随后不久,便有血从她的额头与石地之间流了出来。
对于此,苏哲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她也没抬起头,只是一直保持着磕头姿势,就这般开口。“七小姐,老郡王妃有事吩咐过老奴告知七小姐,请七小姐让九千岁先行离开。”
苏哲说这话时,心中一阵说不出来的嗤然之笑。若是今日之前,她怕是不敢在这个杀人如麻的九千岁面前说这话,因为她怕死。但是而今,她的主子已殁,她要尽心尽力伺候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她现在还怕什么。命而已,谁想要谁拿去便好。
听见这话,花清茉并未如苏哲所言要求白紫箫离开。她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哲,声音说不上温柔,但却更说不上冷漠。
“哲哲姑姑,依清茉看来,奶奶绝对没有这样吩咐你,你如此说话意欲何为,清茉清楚的很,但必不会如你所想。”
说完之后,花清茉拉紧白紫箫的手,脸庞上微染了一抹如水的笑容。随后她没有再说其他,只是拉着白紫箫走向自己的房间。
越来越远的脚步声让苏哲不禁闭上眼眸,黑暗之中,她似乎看到老郡王妃在对自己说,哲哲,活下去。
眼泪从紧闭的双眸之中留下,苏哲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传来黏稠之感,传来淡淡暖意,而周围的风,虽然微热,但却犹如温柔的手一般,轻抚着苏哲快要破碎崩溃的心。
“公主……”苏哲含泪唤了一声,如同几十年前那般。只是,名称依旧,人已不在。
随后,苏哲慢慢的起身,额头上的鲜血也因此流了下来,染在她的脸上,看着或许有着狰狞,但是更多的却是绝望般的痛楚与悲哀。
她跪地蹒跚移动,在正对着房间大门的时候停了下来。望着那卷画轴,里面的人仿佛九天之上落下的光芒一般,那般光彩夺目,辉煌明耀。
“公子……”苏哲沉痛的唤了一声,再无言。
另一边,花清茉的房间。她和白紫箫刚到门口时,便看到坐在桌边大方吃着樱桃的人。而那人也瞬间发现他们,高兴的抬起头,愉快的出声呼唤。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花彧卿一边说着,一边还捡起玉盘中的樱桃,很是赞叹的道:“姐姐,这樱桃味道真是极好,酸甜可口,而且还冰镇过,甚是爽口。”
“你喜欢?”花清茉还未出声,白紫箫倒先开口了。望着花彧卿清逸的面容,白紫箫唇角的笑容雍华妖丽,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莫测。“若是喜欢,本督主便让人给你再松懈过来。”
“嗯,多谢九千岁!”花彧卿点头,脸庞上还带有着笑意。不过很快,他的眉宇紧蹙起来,人也快速的快速的站了起来,走到花清茉面前,满含担忧的看着她:“姐姐,你身上好大的血味,是不是哪儿受伤了?”
说着,花彧卿便掀开花清茉身上披着的斗篷。
没有了斗篷的遮蔽,衣裙上四溅的血液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花彧卿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仔细的检查有血迹的地方。在发现这些血都不是花清茉的后,他微松了一口气,道:“姐姐,你别吓我,彧卿还以为是你受伤了呢!不过,这些血是何人的?”
花彧卿看着花清茉,神情上浮现出一丝的好奇。不过,他心中隐隐约约已经有了某种回答。父王传唤姐姐过去,但很快便传来消息,说是有刺客行刺。而这之后不久,受伤的奶奶被送到北院。这一件件事联系到一起,他大概能够想到一些,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得听姐姐说过之后才知道。
听到花彧卿的话,花清茉眸光一动,眼底似乎泛起了一点阴沉的波澜。她望着花清茉的脸庞,唇角的笑容依旧,温柔而又亲近,但眼眸却疏冷了一些。
她不会瞒着他此事,也不会因为他或许会和花旻止一般而生他的气。不过若是花彧卿真的与花旻止一眼,她还是会失望,会失望。
虽然这世间,背叛从不曾消失。
“彧卿,奶奶已经从这个世上离开,母妃大概也如奶奶一般,而姐姐身上这些血迹是父王的,他受了重伤。”花清茉很是平静的说道,唇角微微的勾起,笑容平静至极。很快,她又开口补充:“他们三人都是被我所害,这身上的血是姐姐手中匕首插进父王腹部时造成的。”
花清茉的话刚说完,花彧卿立刻沉下一张小脸,表情看起来极为的严肃。他抬头,目光紧紧的注视着花清茉,视线焦灼在她的脸上,眉眼之间有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然。
“姐姐,彧卿不是傻瓜,绝对不信你这胡话。师父说过,女人可怕,她们固执一件事时,更可怕。女人认定的事,别说撒谎,就算是拿自己的命去交换都会做到。你现在,像极了师父说过的固执二字。”花彧卿的声音虽然很是稚嫩,但言语之中皆都有着一种不符与年纪的成熟。
佛庙,是一些人的信仰之地,是一些人的依托,但是里面的人终究还是这个尘世之人,终究还是懂这个世间。佛庙之中的人,不过是换了另外一个角度,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世间的悲欢离合,缘分爱恨。
花彧卿虽然年纪小,但是终究是在佛庙中长大,从小受到熏陶,更由妙法大师传他佛法,自然与旁人不同。
他看到的是花清茉的固执,以及她想用这份固执来坚毅自己,让自己绝不轻易倒下。但是,固执的人终究会伤到自己。
“姐姐,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今日彧卿看到的,不过是眼睛所见之景而已。是否属实,不能妄下结论,但姐姐的话,是在误导彧卿,你好歹是个长者,怎么能这般欺骗小孩子?”花彧卿后面的语气,略带着一丝撒娇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