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层高高在上的凛然之气,大概还因为她心态坚毅的缘故。
长柔公主的目光在一众人里扫过,最后落在赵佑媛身上,她在国外的时候,听说皇室认了一位宗姬,由弟弟赵宣来管。回国一看,弟弟还管得挺上心,都要把她这个姐姐给忘了。不过现在见到真人,竟然颇合她眼缘。先前那点被弟弟冷落的不爽也就淡了些。
她微微一笑:“这是我们家的女孩子么?”
两人视线相对,那一瞬间——
两个世界因为特立独行、眼光高绝而酷炫得没情侣的人,在这目光交错里,穿越了宇宙的壁垒,嗅到了彼此同类的气息……
长柔公主瞬间觉得,这个人,是朵奇葩,有做她接班人的潜力!
赵佑媛瞬间觉得,这个公主,是朵奇葩,是一根粗壮的金大腿!
所谓气场相投,就是这么没道理。
长柔公主由衷地喜悦道:“我家妹子真漂亮,太合我眼缘了。”
众人不吭声,心想,合你心意,那岂不又是到二十四岁还订不了婚?(他们真相了……)
“我听宣殿下说,你们商量要送我特殊的礼物,倒是让我十分惊喜。你肯给我唱首歌,我就很喜欢了。”赵佑娴缓步走到中间,冲她狡黠一笑。“你唱完了,我也回个礼给你。”
她手一挥,限量版的小叶紫檀凤首箜篌就被抬到了场中。
顿时,场中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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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最大的是李惠郡主,她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这是闹哪样,帝室宗亲竞相比拼谁更善优伶之事?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殿下,不可……”
李惠心里对长柔帝姬是比较敬重的,博学大方、明思善辩,有着长姐风范,她可以不把赵佑媛放心里,但不希望长柔帝姬跟着搞什么幺蛾子。真正的皇亲贵戚,对于这些都持审慎态度,不然也不会有蔺相如逼秦王击缶了。
长柔公主并未理会,一方面有做给赵宣看的意思,毕竟这事是弟弟摊派给她的任务;另一方面,她确实好久没见到这么顺眼的女孩了。
箜篌已经转好了调,长柔公主试了试音,淡淡笑道:“我弹《六幺》。”
长柔帝姬擅箜篌,尤以唐代古曲《六爻》精进,这曲子经过一千三百多年的演化,丰富了很多演奏形式,而帝姬的演奏,能有眼缘得见的并不多。
她算是给赵佑媛撑足了场子,让全场人都能够跟着赵佑媛沾光。
太子公主竞相撑腰,一时间,赵佑媛简直成了今天在场众人中最大的人生赢家……
其他人谁还敢唱反调,于是大家纷纷称好,大加赞叹,恨不能也给长柔帝姬献个演出,沾沾公主的光。
王梓清觉得自己心塞得简直不会再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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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佑媛知道太子和公主这是在帮她,于是也很配合:“为了观瞻姐姐的琴音,看来我必当全力以赴。”
她对身边的侍应低声吩咐了两句,那个侍应面露难色。“小提琴这个……在下去演奏厅看看有没有吧。”
好在赵宣的行宫演奏厅里,真的有一些西方乐器收纳展示,并且有专人负责保养,所以拿到小提琴的时候,她试了试音,发现不需要浪费时间专门校音。
除了赵佑媛,场中众人基本猜不透她想做什么。
——小提琴?那么生僻的乐器,她会演奏吗?
赵宣也有些讶然,他先前只是为了解脱赵佑媛没带礼物的窘境,并不指望她表现多么标新立异。可是看这场景,她是打算给人来个耳目一新了。
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垂下了眼帘。
其实有他和帝姬撑腰,赵佑媛不需要这么努力的,她只需要应付一下就好,其他人自然不敢有多置喙……她是为了什么?
赵宣的目光穿透众人,落在被一群女孩子簇拥着的谢清琸身上。后者神情还是那么恬淡安静,似乎大厅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凡尘之事,他静静看着就好。
他也在看着赵佑媛,安静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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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佑媛拿着小提琴,走到了场中。
之所以演奏西方乐器,她心里是经过了明确对比的。
在这种场合弹中华乐器,大概就跟从前出国参加西洋乐器比赛一样,泯然众人,没准儿还被人说意境不到位、指法有问题之类的。
而她能弹的“古曲”,听在这些人耳朵里,估计也是不伦不类。
断代复原,跟一脉相承,那确实不能比。
所以,还不如演奏他们不流行的乐器,唱他们不熟悉的歌曲。所谓,扬长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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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穿越过来以后,她一直没有时间碰过小提琴,所以在选曲上,她也慎重地选择了比较容易演奏但听起来旋律优美的英国民谣。
《斯卡布罗集市》,只要不加技法,就相对容易。
在这个世界,它还算有来历可循,西历十六世纪,中华不管是造船业还是航海技术都是外星人水准,英国的皇家海盗和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在中华的巨型舰队和逆天的牵星导航技术前,简直如同过家家,被秒成渣,海盗们羞惭得最后都不肯出海了。
而这首寄托思恋的民谣,也随着船员的吟唱,得以流传下来。
这个歌好处就是,大家对它太陌生,她即便唱错了奏错了……别人当场也听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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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佑媛拿到琴,微微一笑,优雅致礼。
随后,小提琴舒缓悠扬的乐声在大厅里回旋起来,而优美空灵的歌声,也随之缓缓荡开——
“scarboroughfair
。
wholivesthere;
was……”
陌生的歌词和音乐,带了几分淡淡的伤感,如同静夜下流泻的寂寞月光,朦胧地罩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这种陌生,不是说没听过,而是,审美观感上的耳目一新。
中华的艺术百花齐放,形式丰富,融合了诸多外来元素。但是,就像上辈子的美国一样,这种“多元文化”是建立在对自己充分自信的基础上的。我尊重你的文化,但你别妄想改变我的文化。
所以,赵佑媛想展示的,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完全不同的,美学风格。
歌声回荡,她的目光在场中众人身上扫过,看着他们认真聆听的神情,心里知道,自己这首曲子,选对了。
这种民谣不在于它对唱功的要求,而是,这是体现西方乐律美学的西方音乐常用调式歌曲。除了专业为皇家演出的西方歌舞团,整个世界上,会用西方常用调式作曲的人,已经不多了。
所以它已经变成了“西方民族音乐常用调式”
文明是一种风向。而文明的没落就像大厦倾颓,一旦衰弱,就会被摧枯拉朽抢占领地,而想要再迎风起航,就非常非常难了。
因为继承文明的人类,是最健忘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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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佑媛的灵感来源于,上辈子的英国上议院演出,一位来自中国的二胡演奏家惊艳了全场。可二胡在当时国内的地位,和小提琴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放到这个世界,就倒了个了。
她就是要做那个震惊全场的“二胡演奏家”。
她也确实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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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毕,全场静默三秒,而后,掌声轰动。
这一刻,不少人心里感受都是复杂的。
一般来说,能够研究这么冷僻的乐器和民谣的人,其自身必然已经具备了深厚的音乐素养,才能开辟这样的领域。
他们原以为宗姬是皇室新认成员,自小没有接受过皇室精英教育,也许水平不过尔尔。
甚至有的人,如王梓清,已经做好了看她笑话的准备。
有太子、帝姬撑腰又怎样?场中众人都是实打实的贵族,从小接受的美学教育是扎实的,表演得好坏,大家眼睛雪亮,自有一番评断。
可是王梓清实在没想到,赵佑媛来了这么标新立异的一出。
她演奏的是生僻的西方民族乐器,唱的是古老而陌生的西方民谣,它们听起来有独特的韵味风格,和他们每天聆听并习惯的高雅音乐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赵佑媛的艺术素养,足够支撑她去钻研那些偏门的地域音乐了。
这其实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但这让王梓清觉得很受打击——毕竟她自己也没博学到去研究那些生僻音乐的地步。
顶级贵族的聚会圈子,是被外人所瞻仰并渴望的。过了今夜,这里发生的一切,也会流传开来。
原来,媛宗姬并不缺艺术素养。台风她有,另辟蹊径的能力,她也有。
以后,王梓清很难再怀着优越感,看待这位没有受过皇室贵族教育的宗姬了。因为,她总是会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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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佑媛起身谢礼,她的目光在鼓掌的人中巡视,落在了赵宣身上。
赵宣对她微微一笑,她读懂了他的目光,那是一种鼓励——你做的很好,我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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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报以一笑,正要说什么,这时,忽然一个穿着黑色贴里制服的人走进大厅,原本热烈的气氛随着这个人的快步走入而稍有凝滞。他穿过锦衣华服的众人,径直走到了赵宣身边。
常有幸与太子见面的人,对这个人应该都不陌生,他是赵宣的第二秘书。
只不过平时一贯稳重的人,此刻脸色说不上好看,他附耳在赵宣身边说了什么,紧接着,赵宣脸上的平静,也有一瞬间的打破。
宴会的气氛随着赵宣的神情而有些冷凝,虽然媛宗姬方才的献艺另辟蹊径,而接下来长柔帝姬也要准备弹奏《六幺》,但此刻,显然所有人的焦点都已经来到了赵宣身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一贯不动声色示人的东宫殿下,也会流露出异样的情绪?
赵宣身边有三个秘书,和一个秘书长。一秘是行政秘书,兼秘书长助理,帮秘书长协管詹事府日常事务;三秘是生活秘书,镇日里跟着赵宣进出皇宫,像宴会这样的事情也要张罗;而二秘是理事秘书,负责沟通詹事府与其他所有部门的文件往来。
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那只能表明是不折不扣的紧急公事,必须前来当面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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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二秘又去把谢清琸也请了过去,长柔公主旁听,接下来二秘的汇报,让谢氏的少爷褪去一贯的安静温和,微微蹙起了眉头。
赵宣对长柔帝姬歉然低声道:“姐姐,稍后父亲的旨意下来,我与清琸就要前往平壤,今日晚宴,只能先失陪,改日补过。”
他的声音不大,只是场中太肃静了,因此靠最近的几个人还是听见了。
最惊讶并心塞的是赵佑媛,她今天一进门,先被王梓清绊住,又被太子叫走,回来马上要唱个歌,然后又是帝姬出场……现在马上太子和谢清琸要离开,她觉得今晚自己做的努力,就像一瓶开着盖倒在地上的酱油,付诸东流。
一晚上了,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这个友情要建立起来,得到猴年马月去啊!
长柔公主点点头,事涉紧急,虽然败兴却也只能如此。她的目光落在谢清琸身上,宽慰道:“几年未见,清琸长大了,也能独当一面了。”他今年年底才行冠礼,满十八周岁,却已经开始学习处理一些家族事务,这是很少见的。
谢清琸淡淡一笑:“公主谬赞。”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二秘报告的事情太诛心,赵宣听了长柔公主的夸奖,心头并不舒坦,淡淡道:“事态紧迫,皇姐还是别开玩笑了。”
长柔公主一怔,有点意外。
她的印象里,赵宣很少被情绪左右。虽然他这话说得并不重,但被亲弟弟当着外人道这么一句,长柔公主难免有些不悦。
只是她是懂得权衡的,并没有表露在外。
两人一时无话,有心人也能感觉到氛围的古怪。
当下心里就在斯巴达了。
前半场是媛宗姬和琅琊王家小姐天崩地裂地撕,难道后半场公主和太子又要含蓄地撕起来了吗?
可是前者他们可以品评一番,后者他们不想看啊!
正在大家纷纷沉默之际,终于有人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娴姐姐,宣殿下。”
开口发话的是赵佑媛。
在这种时候,话一旦说不好,那是要踩了地雷的。
此刻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赵佑媛身上。
赵佑媛其实并不想出这个头的,因为人心最是难测。可是刚刚,她忽然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结识谢清琸的机会。
长柔公主和赵宣气氛一下子不对付了,但谢清琸却是无辜躺枪的。
她大着胆子上前挽住了公主的手,增加心理上的同盟感,低声道:“宣殿下大概是心系要事,并且不能继续参加姐姐的归国宴,想来心里是有遗憾的。”
她的居中调和,赵宣和长柔公主当然看得出来,姐弟俩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把气氛搞僵。
谢清琸冲她几不可见地轻轻点头,赵佑媛知道,这人算是记住她了。
一阵死也瞑目的欣慰……
长柔公主很自然地笑了一下,问道:“朝鲜方的特级警备准备好了没?储君出行可是一点差池都不能出。”
见气氛缓和,二秘心里也松了口气:“已经通知了他们,让六架护航战机到领空界线上等,平壤世宗机场已经戒严。”
内政务院办公厅的朱批文件在这时传真过来,专机也检查到位,于是赵宣和谢清琸致歉先行,离开行宫。接下来的晚宴,由长柔公主一个人主持。
她还是兑现承诺,弹了最拿手的《六幺》。曲子本来就很好听,长柔弹得也是如珠玉相叩,古韵缭绕,优美凝远。一曲毕,赞叹纷纷。
有公主的青眼有加,整个晚宴,赵佑媛都没遇到什么麻烦。两大男神一下子被事情牵走了,在座很多人除了压力陡降以外,盼头也少了很多,气氛竟然也放得挺开。
宴会结束后,长柔公主特意安排了行宫专车,送赵佑媛出皇城。临走前,她悄悄附耳:“本来今天想约你畅聊,不过晚上出了事,我还要赶回宫,未免遗憾。过几日入宫再聚吧,和你商量个事。”
赵佑媛不知道她做的什么打算,但是公主盛情相邀,哪有不从的道理,当然表现了十足的热忱:“好,等娴姐姐空下来了,可以随时传我。”
长柔公主可是一句话就让世家小姐偃旗息鼓的权威存在,就冲这一点,也要干了这碗恒河水!
从行宫出城并未花费太长时间,回到家后,赵佑媛像往日一样换下衣服,拿起一杯冰果汁准备上楼,女佣却一副十分紧张的模样:“宗姬,今晚接到了国子监教务处的电话,说今年夏天的游学活动取消了。”
赵佑媛上楼的脚步一顿……一个免费出国旅游的好机会……没了。
她不期然想到晚上赵宣和谢清琸的匆匆离去,也慎重了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佣打开了新闻内线频道,是帝室部新闻厅录播的内部新闻。
“……今日下午6时许,国家证监署署长赵晗泽、启祯国际投资银行中洲区总裁谢德铭在圣佛朗西斯科一带遭到袭击…………”
这个世界没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