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天真故意放她进来,还是她不让人禀报,总之,她只在一个宫婢的轻扶下,慢慢地走近木棉树。
从那个角度看窗子,里面两个人在干什么,看得一清二楚。春衣的窘迫难耐,想转身,又挪不开脚步,就那样一脸通红地看着窗子的方向。
越无雪和春衣对望了几秒,用力推开了焱极天,转过了头,冷冷地说;
“你大老婆来了。”
此时焱极天的脸还埋在她的胸前,正细品着她雪柔的甜蜜味道,听到越无雪的话,猛地回头,春衣已经羞得别开了脸,让宫婢扶她出去。
“这些狗|奴才!”
焱极天勃然大怒,抓起龙袍一披,对着院中怒斥,
“天真人在何处?”
天真从拐角处匆匆奔来,见到眼前的情形,吓得一抖,连忙跪到了春衣的面前。
“不怪他们,是我不让门口的宫女通传,我只是想出来走走,到了这里……”
春衣连忙转身解释,说得太急,又咳嗽了起来。
焱极天大步出去,扶住她的手臂,小声说:
“你没事吧?怎么不坐轿子?”
“我没事的,你快进去,衣裳还没穿好。”
春衣勾着头,绢帕掩唇,咳完了,绢帕上一团血色泅开。
“传御医。”
焱极天扶住她的手臂,让人抬金辇进来,亲手抱她坐上去。
越无雪披着衣裳,站在窗口看着。
这种感觉,她都不想形容。让她接受一夫多妻的日子,比让她去吃虫子还难,虫子还有富含蛋白质的,这老公有无数个老婆,能有什么好处?
焱极天走到殿门口,突然回头看她。
越无雪迎着他的视线,举起了茶碗,向他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开。
天真一直跟到了门外,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回头来陪她,进来的时候,手里居然托着一封信。
“娘娘,阿罗王来信了。”天真把信放到她面前,小声说。
阿罗的信?
越无雪盯着信笺看了半天,才抬手在信封上轻轻地抚摸了几下,小声问:“他过得怎么样?”
“大妃苏醒了,但是从胸膛以下都不能动弹,她作主,让阿罗娶了胡国的燕琳公主,三天前成亲的,二人现在就住在王府里,萨珊玖夜把王府里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名为照顾,实则软禁。”
天真弓着腰,小声说道。
在那个时刻,燕琳公主还能不离不弃,也算是有情义的女子。她拧眉想了片刻,偏了偏头,看着天真说:“天真,把信拿去烧了吧。”
“娘娘为何不看?”天真愕然地问。
“有何好看的。”越无雪笑笑,扶着桌子站起来,用簪子去挑茶叶罐里的茶棒,拈了几根出来,往地上一丢,小声说:“我去泡个澡,你给我温点酒端进来,要埋在东边桃树下的桃花酒,那个去湿怯寒好,那个高神医说我宫寒,现在看来,飞雪宫确实寒得很。”
“是。”
天真听得出她声音里的不快乐,连忙应了声,让宫婢跟过去伺侯她。
飞雪宫后有一个小浴殿,她没有春衣的待遇,飞雪殿中的浴汤只是普通的泉水,很凉,幸而现在天热,泡泡也无所谓。
越无雪尽量不让自己去想春衣殿里会发生的事,毕竟在欢好的时候,男人跟着别的女人跑了,对女人来说,简直是耻辱,可她能怎么办呢?那个病得快死了,总不能扑过去
再揍几拳,提前让她死喽——越无雪不愿意拿血救人,可也不会随便下手杀人。
泡了会儿,天真让宫女端着酒进来了,她喝了一小杯,手扶在池壁上,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桃花酒在胃里温温地烧了会儿,开始往血管里渗去,浑身都开始发烫,尤其是脸颊,烫得厉害。
她轻舒口气,又倒了一小杯,那些药她不想碰,乱七八糟的,是药三分毒,只是不能生娃而已,她正好不想给焱极天生娃,而且没什么比每天一小杯果酒更能养生驻颜的了。
才把酒杯端到唇边,她的胸口突然一阵闷痛,就像有一只长着尖爪的大手,狠狠地在她的心脏上抓了一下,让她无法呼吸,那锋利的指甲还掐得血肉剧痛。
她手指一松,酒杯就跌进了泉水里,蕴了一池桃花香。
“天真……”她轻唤了一声,胸口中的痛一次又一次地开始袭来,她再说不出话来,挣扎了几下,想爬上浴池,手指紧扳在池沿上,连续试了三四回,没一次能成功地撑起她虚软的身子。
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突然间背上也传来一阵剧痛,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钻出她的皮肉,她的手终于松开了池壁,人滑进了水中,水很快就把她淹没,只有头发浮在水面上。
她想,她终于要变鬼了!
呼吸浅浅,意识一丝丝从脑中抽离,她脑中最后一幕,是焱极天方才在殿门处回头看她的那一刻。
紧接着,便是无法忍耐的疼痛感,将她拽进了黑暗的深渊……
扑嗵……
几声水响,天真和几名宫婢跳进了水中,把越无雪从水里拖了出来。
越无雪的身体又痛了一下,紧接着,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而越无雪还躺在池边,那雪白的身子趴在池壁上,长长的发拖进水中。
强烈的光线下,只见她背上的浮生树,颜色艳丽夺目,尤其是碧蝶,那颜色翠浓欲滴,背上的水珠往下滚落的时候,就像是碧蝶落下的泪。天真的脸色变了又变,扯过了浴袍就包住了她,哑声大喊:
“快去请皇上!”
宫婢们冲出去,天真抱着越无雪飞快地走出浴殿,小心地放到她的榻上。
越无雪的双腿落地,飞快地跟了出去,她想叫住天真,可惜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她又低头看她占据了十多年的身体,这美丽的脸颊,脸色苍白得厉害,看上去毫无生气。
宫婢们从她身边匆匆跑过,有一个,甚至穿过了她轻飘飘的身体。
越无雪这才确信,她真的成鬼了!
没人能看到她,没人能听到她,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和越无雪的身体已经分了家。
“皇上来了。”
殿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焱极天的身形飞快地奔了进来,大步跑到了榻边,一把就将越无雪捞进了怀里。
“无雪,醒醒。”他轻拍着越无雪的脸,低呼着她的名字。
从春水殿到这里,走路得半柱香功夫,他一定是用轻功奔过来的。
“御医怎么还没到?”他扭头看向殿门口,低声问。
“从皇后那里过来要走半柱香的时辰。”太监小声提醒。
“没长耳朵?去,叫人把黄真和赵安民赶紧拎过来。”焱极天恼了,怒斥一声。
太监连忙又转身往外跑,给侍卫说了,侍卫大步往外冲。
“越无雪,听得到我叫你吗?”焱极天把她抱得更紧了点,手指在她的人中上面轻掐。
“皇上……看看娘娘背上的画儿吧。”天真小声说。
焱极天拉开被子,扳过她的背一看,脸色骤然变了。
“为何会这样?高简明明说,还未毒发!”
“昨儿没有,今儿有了啊。”天真抹着眼睛,哽咽起来,“浮生树毒,毒在人心,碧蝶就爱饮有情|人的血,所以娘娘一动情,这毒就发作得快了。”
焱极天猛地一震,双手捧着越无雪的小脸看着,喃喃地问:
“是这样吗?无雪,你对我动情了吗?可是春衣为何没有这样?”
“皇后已僵成木人,有何不一样?”天真反问,又说:“皇上快想法子救娘娘吧,可不能像娘娘一样呢。”
“引得碧蝶来……哪里有碧蝶?”焱极天沉声说着,把越无雪紧紧地抱进怀里。
越无雪就坐在桌边,看着他抱着自己……不,抱着越无雪的身体,她开始想笑,可后来就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堵在心里面了。
焱极天你到底要担心谁呢?
如果碧蝶来了,你到底要救谁呢?我,还是她?
她站了起来,慢吞吞地往外走。
不如就这样离开吧,反正她也接受不了他的后宫三千,趁心还有大半在自己手里握着,远远地走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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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无雪出了宫门,百无聊赖地在宫里走着。
这种感觉很奇怪,阳光明媚的,人来人往,可没人看得到她,她故意伸手掐了一把瑞心宫那个瑞贵嫔的脸,往她脸上吹了口气,可是她没感觉,只坐在汉白玉石凳上,继续绣花。
她又去掐牡丹花枝,手指从大朵的牡丹花瓣上穿过去,沾了一指的花粉,却拿那花没奈何。
越无雪左右看看,决定去吓吓连冰洁,谁让她哥连渭那样恶毒,她也那样歹毒,要给她毒烟闻呢?
她说去就去,拎着裙摆,兴奋地往兰慧宫跑。
宫外有侍卫把守,可她轻而易举地就从门上穿过去了,跟特异功能一样。
咦,做鬼如果能这样快活,还不怕太阳,她甘愿做鬼!做什么破烂妃嫔呢?她嘻嘻笑着,快步进了连冰洁的寝宫。
连冰洁只穿了一袭抹胸长裙坐在铜镜前,手指拈了玫瑰花汁制成的胭脂棒,在掌心里化开了一点,然后抹到了唇上,再往脸颊上抹去。
“娘娘,晚上要见到公子了,您可高兴吧?”宫婢在她身边小声说。
连冰洁抿唇,唇角弯成苦涩,良久,又摇摇头,小声说:“他已非他,他的心也不在我这里了。”
“您说什么呢?”宫婢一脸不解,拿起了梳子,给她梳头。
越无雪听着觉得有玄机,便在一边坐下,手托着腮,靠在梳妆台上,听她们说话。隔这么近看连冰洁,她脸上的皮肤确实很好,只是眼下生了些干纹,显了些疲态。
“他要的是凤凰璃珠,越无雪的生辰八字和焱极天的十分相配,他们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凤凰璃珠,可我让她生不了孩子,他迟早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只怕不会原谅我。”
“可是,反正您也不喜欢皇上,让越无雪为他生孩子又怎么样?”
“我之所以答应嫁给焱极天,就是为了帮他找凤凰璃珠,打开龙脉,我怎么知道凤凰璃珠会是越无雪的孩子呢?而且,她居然把他给迷住了,我怎么可能容她?那种香,七七四十九天,便可以让她生不如死,何止生不了孩子那样简单。”
“可是公子知道了……”宫婢担心地问道。
越无雪越听越恼火,这毒妇还真毒!她忍不住伸了手,啪地一声重重往她的后脑上打去。
她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一缕魂,手从冰洁的头上穿过,对她一点威胁作用都没有。
“不管了,只要我帮他完成这一步,我也就能回他身边,我不想再等下去,我也不想继续纠缠在什么凤凰璃珠之上,既然有浮生树在这里,我为何不利用一下?”冰洁轻蹙蛾眉,继续拿着胭脂膏子往唇上抹。
“可是娘娘,到时候没有真正的碧蝶过来,怎么办?”宫婢又说。
“我管他怎么办,晚一点,父亲会放蝴蝶进来,也会让买通的太监在飞雪宫外抹上药引,到时候死一个算一个,死一双算一双,与我何干?又不是我让她们身上有了浮生树,是那个越雷。而且父亲好容易才请来这个巫师,是帮我们脱困的,只要能走出这困局,怎么办都好。反正哥哥是救不下来了,他也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我也烦了他,可我和父亲还是得活下去,以后我生了儿子,自然是我们连家的继承人。”
“不过现在我倒是很想看看焱极天怎么做,是用碧蝶救春衣,还是用碧蝶救越无雪,一个是他少年时的爱人,一个是他现在心尖上的女人,一只碧蝶换一条命,你猜他会救谁?”连冰洁的语气有些冷,玫瑰膏子在掌中断开,融了满掌的血色。“嗯,奴婢猜应该是皇后吧,毕竟是少年时期的夫妻,感情深厚,否则也不会在她变成那么丑的时候,还要立她为后,赐她春水殿,那地方真和仙境一般美呢。”阿莲满脸羡慕,一脸向往地看向了春水殿的方向。
“可是,我猜却是越无雪,旧爱哪有新欢好?否则他早就开始取越无雪的血去救春衣了。”
连冰洁垂下长睫,过了会儿,又小声说:“阿莲,我开始羡慕越无雪了,为什么他们都喜欢她呢?她到底哪一点比我强?”
“她哪里都比不上娘娘!”阿莲连忙说了一句,从盒子里翻金钗给她戴,选了支凤凰展翅的,却被连冰洁摁住,自己拿了支蝴蝶镶玉的,攒在了发髻上。
“这支钗,是公子以前送我的,他说我戴着好看。”她盯着铜镜看了半天,起身站起,去一边选衣裳穿。
越无雪此时满心疑惑,她口口声声说的公子,到底是谁?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如果焱极天选择用他自己的血为越无雪换血怎么办?那样,公子得到的就是一个没有用的越无雪了。”阿莲又问。
“可焱极天也死了,公子不需要龙脉,也能得到天下。焱极天也确实厉害,连太皇太后也被他弄到华庙去,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下深牢,公子只能暂时隐忍不发,要找凤凰璃珠出来。”连冰洁冷冷一笑,轻声说:“若焱极天对我好些,我和他夫妻一场,也不至于会这样绝情,让他血尽而亡,可惜太皇太后那时逼我带女子进宫,在我失去孩子的时候,他连一丝爱怜都不愿意给我,装成听不到,看不到,如此狠心薄情的男人,也没什么好记挂的。”
“娘娘说得对,本来就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阿莲连连点头,低头给她系上了宽宽的腰带。
“亥时三刻,蝴蝶会来,到时候我们看好戏吧。”冰洁坐回桌边,唇角的笑意愈得意,手指轻抚着桌上的一卷黄丝绢看着,轻声说:“那位巫师真是神通广大,手里居然有这样的好东西,等我献给公子,他一定开心。”
越无雪这时候才看到,桌上放的泛黄丝绢,绢上的字有些模糊了,可依然能从清晰的句子里读懂意思。
“一凤一凰,育子璃珠,天地赐福,大开龙脉,得龙气者得乾坤。”
后面附的生辰八字和焱极天和越无雪一样,越无雪皱着眉,盯着丝绢看了会儿,突然觉得焱极天比自己还悲哀,他一早就被人选成了凤凰璃珠的孕|育者,一个生产机器而已,这些年来,若非他自己努力,只怕早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