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唐五,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自己人了。你记住,等一下夜嘉来后,许庄主会安排他们看大戏,夜嘉会坐在前排第一个位置,他的座位下埋满火药,思思会坐在他的旁边,等一会,我会将思思引走,她一来,你就带着她从后门走,记住,不要回头,更不要再回来!”
“许庄主想用火药炸死夜嘉?”云出吃了一惊。
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出。
如果人力不能及,为何不用火药呢?
如此甚好,甚好啊。
……不过,那个如何善后的问题,又浮出了水面。
云出一咬牙,心里暗暗地想:实在不行,就在夜泉栽赃给南司月后,她再出面帮南司月顶下来,顶多就是亡命天涯。
唐三如今也是亡命天涯,她正好有理由去投奔他。
这样一想,心里也就没什么想法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等会一定会带着许思思先行离开。
乔老爹这才舒了口气,继续引着她,走到了园内假山边的沟渠一侧,让她先行候在一边。
自从省亲园林建好后,云出还没进来过,今日一看,虽然比不上唐宫啊,南王府或者皇宫啊,却也修建得富丽堂皇,有一派皇亲气概。
一想到这样的秀丽园林,等会就要被火药炸得灰飞烟灭,云出不免有点心疼,低低地道了声“造孽”。
好歹,这里面也有她的心血啊。
正嘀咕着,前方突然响起一阵喧闹,霎时间,鼓乐喧天,鞭炮齐响。
夜嘉来了。
她立刻站得笔直,目光一刻不移地盯着园门的方向,果不其然,先是几个太监走了进来,将本来就很干净的石板路又清扫了一遍,洒上了净水,然后,便是两行黑甲兵鱼贯而入,整齐地排在园路两侧。
再进来的,便是拿着毛巾、如意、盖顶的宫女,她们同样整齐地排在两侧,低着头,恭顺地等着夜嘉和许思思的驾临。
鼓乐声和鞭炮声,早已经变成了轻扬的琵琶声。
一众弹着琵琶的舞女,已经踮着脚尖,轻盈地旋上了舞台中央。
云出的目光一直凝在那个缓缓走进来的夜嘉身上,没怎么看台上的情景——她的位置刚好针对着观众台,与舞台尚隔了一段距离,所以,能将观众台上的景致尽收眼底,舞台上的人却看不太清楚。
夜嘉走了进来,穿着一件明艳的黄袍,俊美如初,唇角扬起的笑容,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许思思跟在他的旁边,也是一身明艳的礼服,黄金铸成的后妃冠帽,将她的脸映得艳丽非凡,但也有种难言的冷漠。
与云出第一次见到的女孩,那么的不同。
那晚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后,云出已经知道,她之所以执意进宫,只是因为想为自己的母亲报仇,并非对夜嘉情深一片——可是那天,那天,她眼底的情感,分明又是喜欢夜嘉的。
云出已经搞不懂了,她甚至都不能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东西。
一直以为自己骗术了得,原来真正的骗术,是她叹为观止的境界。
她的目光一直在夜嘉身上绕啊绕,直到夜嘉完全落座后,她才稍微往左右看了看。
这一看,立刻惊得非同小可。
舞台之上,那个领舞的女子,面目那么熟悉。
慵懒的表情,柔美的四肢,随意而魅惑的舞蹈,这不就是醉花坊的头牌舞姬,上次帮她逃过追捕的——舞殇姑娘吗!
舞殇是南王府的人。
她来这里干什么?
到底是巧合,还是——
云出心中忽而一动,猛地转身,重新看向园门的方向。
园门口,被众人拥簇着的,那紫袍身影,如一抹旷野里卓然而立的苜蓿。
脱俗而绝世。
这么吵闹的地方。
外面人声鼎沸,里面琵琶嘈杂。
黑甲兵林立,太监宫女来来往往,他身边也簇拥了那么多人,各个脸色肃杀,笔挺如标杆。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影响他。
他自在他的世界里,安静,寂冷,清傲。
南司月——
他不是应该在江南?
他不是应该回了江南吗?
怎么,又出现在这个布满火药,随时都会被炸成粉碎的许家庄?
云出牢牢地盯住他,脑里乱轰轰的,一片纷乱后,她的脊梁忽而泛起一阵寒意,如小蛇蜿蜒而上:她必须让南司月离开才行。
必须让他离开。
这满园的火药,一触即发。
她不能坐视不管!
不能把他就这样丢在这里!
见南司月走过来,夜嘉站起身,笑吟吟地看着他。
许思思也随之站了起来,很客气地迎接南王。
南司月入座了。
坐在夜嘉的另一侧。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七)激变(1)
南司月对夜嘉的态度虽然远远谈不上热忱恭敬,但也决计不是外面传言的“反目为仇”。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许多谣言便不攻而破。
舞殇的慵懒,在南司月出现的那一刻,便涣然一变,容光散发,异常精神。优美的舞姿也似灌注了灵性,越发绚烂夺目。
——即便知道南司月看不见。
云出此时也顾不上欣赏舞殇的舞姿了,满脑子只寻思着如何向南司月示警,舞台上歌舞渐喧,夜嘉的注意力也渐渐被上面精彩的表演吸引住,许思思则坐在他身侧,与旁边的一个玄衣长者略略地交谈了数句。
那玄衣长者身量魁梧,面上留着几缕飘逸的长须,看上去有几分仙风道骨,但五官凝重,又少了仙道之气。
见他的穿着和神态,云出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许家庄的庄主,也就是那晚另一个声音的主人。
见他还留在台上,云出略略放下心来:只要许庄主还在夜嘉旁边,乔老爹应该不至于轻举妄动,他们既然还想扶持……扶持夜泉,就不会存着玉石俱焚的心思。
许庄主对夜嘉很是殷勤,但在嘘寒问暖的同时,又总是忍不住抬眼去打量南司月的表情,神色很是困惑为难,甚至懊恼。
南司月却恍若未察,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对外面的声音似听未听,精致得有点魅邪的脸,又像初见时那样,罩着寒冰,让人不能直视,更不敢亵渎。
“听闻南王殿下已经折返江南,没想到还能大驾光临,让许家庄蓬荜生辉啊。”许庄主终于按捺不住,不动声色地挑开话题道。
南司月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的。
“哦,朕听闻最近有一些不好的传言,特意请南王回京一趟,为朕辟谣。”夜嘉越俎代庖,替南司月回答道。
南司月不置可否。
“原来如此,那些谣言老夫也听过,未能为陛下解忧,真是惭愧,惭愧。”许庄主脸色微变,面子上却越发恭敬顺从。
“知道,朕听说,庄主还为了保护朕的安全,特意成立了一个护卫队。”夜嘉笑眯眯地看着他问。
“惭愧惭愧。”许庄主拱手,头压得很低。
“这是国丈大人的忠心,是万民的榜样,怎么要惭愧呢?”夜嘉还是笑嘻嘻的,手一扬,吩咐左右,“来,请这队护卫队过来,朕来看看他们的实力到底如何。”
云出闻言,重重一哂。
就那些人的三脚猫功夫,哪里能在殿前献艺?
许庄主大概也觉得丢人现眼,正要推却,夜嘉底下的一个黑甲兵已经应声而出,夜嘉脸色的笑也更是兴味。
云出忽而【炫】恍【书】然【网】:是了,许庄主这样大张旗鼓地召什么护卫队,还弄得路人皆知,夜嘉又怎么不会派人去查底?
他这是成心想出这个“护卫队”的丑,以此小惩大诫,让其他臣子不要再这般自以为是,白白闹笑话。
果然,那群歪瓜裂枣被黑甲兵带了上来后,夜嘉也是一副啼笑皆非地表情,他略略地侧了侧身,探向南司月道,“南王,听说这些人都是庄主专门训练来,防备你对朕不利的。不如,让南王府的人和他们过几招?”
南司月闻言,手抬了抬,神色还是如常,“三个人。”
“是,殿下。”
南司月后面不见阿堵,但另有八个褐衣男子,各个面目肃穆,太阳穴鼓涨,任何一人站在场内,都有一种峙渊临岳之势。
护卫队足足五六十个人,他只派了三个人下去,这简直是对护卫队的侮辱。
可见南司月清清淡淡的表情,又让人觉得:似乎在他心中,三个人都显得太多了。
较量开始。
场内其他人的目光免不了都被吸引到了场内,许思思倒有点心不在焉,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不过,在许庄主打算从看台上走下去时,许思思又不知从哪里来了精神,立马叫住他,又是一段可有可无的交谈。
许庄主还在夜嘉旁边,云出也尚能分心去看那场内的比斗。
……与其说是比斗,不如说欺凌。
三个人,就好像三匹野狼进了羊圈里一样,几乎所向披靡,而所谓的护卫队,则鸡飞狗跳,打得丑态百出,虽然精神可嘉,仍然前仆后继地涌了上来,大行车轮战术,但也徒徒地惹得众人嬉笑罢了。
场内的较量,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好玩的笑话,音乐舞蹈早就停了下来,舞殇她们退到了一边,恭顺地候着。
云出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先告诉舞殇,再让舞殇在等会谢礼的时候,转告给南司月。
反正,她既是南王府中人,和南司月应该会有一套独特的联络方式吧。
主意打定,云出也不顾着看场内的情况了,她整了整衣冠,尽可能装成无比自然的样子,往场内走去。
反正,她现在穿着的服装,也是这个护卫队的,浑水摸鱼地混到舞台另一边,应该不难。
哪知,她正打算这样做时,乔老爹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手拍在云出的肩膀上,在她身后,缓慢而沉痛地说,“你果然是皇帝的人。”
云出愣了愣,“乔老爹何出此言?”
怎么会无端端地说她是夜嘉的人呢?
“我一直以为你和其他的探子不是一伙的……如果你不是夜嘉的人,这时候,为什么要混到那边,给夜嘉通风报信。”乔老爹继续沉声道,“唐五,老夫其实很欣赏你,只可惜,你既没有按老夫给你的后路走,老夫只能在此刻,杀了你。”
云出僵住。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什么看上她,让她带许思思走,不过只是试探她的把戏。
他们认为她是夜嘉的探子——可如果一开始就这么认为,或者,对此将信将疑,又何必还纵容她在护卫队里厮混。
也或者,这个护卫队本身,就是障眼法?他们透露给她的一切信息,都是障眼法?
那所谓的火药,也并不是在什么看台座位底下,而是在——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九)激变(2)
一念刚转至,场内的情形已经大变。
那些如跳梁小丑一样的护卫队,突然停止了揪斗,一窝蜂,发了疯似地冲向台上。
而正在说话的许庄主,则一把抓住许思思的胳膊,将她往旁边拉去。
许思思稍一愣神,那些人已经冲到了台上,冲到最前面的,那些守在夜嘉身后的黑甲兵还没来得及将他挑开,他突然猛地扯开衣襟,衣襟下面,是厚厚的一摞火药。
火摺子被擦燃,火花蔓过,那个人立刻炸得粉碎。
在他附近的黑甲兵,也浑身痉挛,或死或伤。
这才是真正的火药。
这才是真正训练出来的护卫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敢死队。
那些滑稽的健身操,那些拙劣的表演,原不过是给有心人看的,也是给云出这种身份可疑之人看的。
场内的三个褐衣男子全部回身护防,仍然留在南司月身后的五个人早已经将自己变成了一堵人墙,拦在了南王的前面。
夜嘉身前,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黑甲兵。
可那些护卫队身上的炸药太厉害,他们又像蚂蚁一样,轻贱自己的生命,场内到处都是轰轰的炸药声,剩余的人则趁着众人慌乱之际,见缝插针,一度威胁到夜嘉他们的安全。
而另一边,许思思已经被许庄主扯出了老远。
云出看得心神俱裂,可她如今根本无暇去管其他人,只因为,她现在的小命也在别人手里。
“乔老爹,我不是夜嘉的人。”她转过身,急切而诚恳地解释道,“我其实……”
她正搜肠刮肚地想一个有信服力的理由,语句稍一犹豫,乔老爹敛起的虎目里,凶光已越来越浓,似乎,不等她说完,他就要秉承宁枉杀一千,不错漏一个的原则,将云出就地正法了。
“我真的认识你女儿!”云出没法子,只能先扔出一个最有震撼力的事实来。
乔老爹动作稍滞,但杀机未散。
“我——”云出索性决定实话实说,冷不丁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淡淡地接了过去,“她是我的人。”
两人俱一回头,云出找了半个月的夜泉,正静静地站在假山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她是少主子的人?”乔老爹,乔虞武怔了怔,显然,对这个情况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嗯,我的女人。”夜泉缓缓地走过去,很自然地将乔虞武搭在云出肩上的手挪开,“你去忙你该忙的,这里交给我吧,记住,不要让夜嘉活着出许家庄,我要不惜代价。乔虞武,这是你最后将功赎罪的机会。”
乔虞武不明所以,束手撤到一边,然后欠欠身,大步折回场内。
场内的敢死队员早已经被黑甲兵和南司月的护卫冲击得七零八落,眼见着不成气候,可乔虞武往场内一走,只对剩下的人稍加排列,那些人立刻又肃整了,分成四队,轮番朝看台攻去。
这一次,他们的攻击井然有序,也不像最开始那样胡来了,让那些黑甲兵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看台的外围,早被许家庄挖了一圈暗壕,并埋了火油,许庄主将许思思一扯出省亲园林,便命人点燃火壕,让其他人不能靠近。
夜泉和云出则留在火壕内,映着那刹那燃起的猎猎火光,听着不远处震耳欲聋的嘶喊和爆炸声,无语对望。
云出突然很有喜感地意识到:这段日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