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云出已经推开身为“同伴”的敢死队,又推开前面愕然瞧她、在看到绿石耳环又自觉避开的两大护卫,一直扑到南司月身前,拖过他的手,抬高,凑在眼前,然后,狠狠地骂道,“你猪啊你!让你别接别接,你干嘛还接!”
众人皆是一愣。
堂堂南王,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这样如火如荼的杀戮中,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混小子,当场骂成猪。
不过,这还不是最让人惊奇的。
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南司月的反应。
南司月没急,没恼,甚至,也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回去,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面色平和,欣喜之余,又带了点无辜的委屈——好像,被这样没头没脑地骂了一顿,他只是觉得困惑,但心里,却是开心的。
这与他一贯维持的冰冷形象,真的大相径庭。
直到刚才,那么精彩的歌舞,那么突兀的变故,那么惨烈的死亡,都不足以让他的神情有一丝一毫的触动,淡漠高傲且疏远,让人牙痒痒。
然而现在,南司月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像在春风中缓缓融化的冰雪,美得春意盎然,润物无声。
“你看,还是中毒了!”云出却没注意这细微的变化,心胆俱裂地搓着他微微泛黑的手掌,他的手依旧冰冷,可现在握在她手中,却好像熟识很久似的,早没有了最初的生疏感。
她对“中毒”两个字是极其敏感的。
上一次,在粤州海滨,唐三之所以会采用那么缺德的蝶变,便是因为在打斗之前,被老鬼使计,身中剧毒的原因。
一念起唐三的际遇,云出更是心慌意乱,口里更是没了遮拦,“你们一个一个的,怎么都不让人省心!你干嘛要接箭!干嘛要接它!算了,回头再和你算帐,现在先赶紧离开这里!”
再迟一些,如果毒气深入……
她简直无法可想。
南司月给她的印象,一向是强大无畏的,他好像从不需要她为他操心什么,可霎时间,知道他也会受伤,也会中毒,也会时时刻刻受到生死威胁,云出只觉得揪心得很,恨不得能代他受过。
她一面说,一面将南司月拉了起来,就要将他扯离现场。
南司月也很听话,不说话,不拒绝,顺着她的力道,轻轻地站了起来。
那些忙着抵御乔虞武一波又一波攻击的护卫,见状,纷纷靠到了他们身边,掩护他们离开。
65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二)激变(5)
不过,想在这种情况下全身而退,似乎,也非易事。
云出刚才也只是被他掌心的黑斑吓糊涂了,只想带着他赶紧离开,找个大夫看看,或者吃点什么解毒的药,可她刚拉着南司月走了两步,便华丽的囧了。
——如果南司月真的那么容易走,又被堵在这里,遭受乔虞武的轮番围攻?
可是,在她犯下如此低劣的错误之时,竟然也没有人阻止她,无论是南司月,还是南司月身边的护卫,甚至包括不远处打得不亦乐乎的舞殇,都在默许着她的冲动。
云出停住脚步,讪讪之余,也着力地敛了敛神,仔细应对面前乱糟糟的境况。
八大护卫联手,已经将第一波剧烈的攻击给击退下去,现在双方又处于对峙阶段。
夜嘉在这一次的攻击中得以幸免,所以,他现在还能好整以暇、摸着下巴,嬉皮笑脸地看着云出,“喂,我们又见面了。真巧。”
巧个屁,我就是专门来‘送’你的。云出心里腹诽了一句,又着着实实地瞪了夜嘉一眼。
夜嘉也不恼,拍拍衣服,站起身道,“既然遇见了,那就一起走吧。”
他说得轻松写意,好像自己只是看完戏,现在戏尽人散,如此简单罢了。
他的表现将面前的乔虞武气得够呛。
“你们谁也走不了!唐五,你还说你不是狗皇帝的人!”在现在的乔虞武心中,已经能肯定云出是夜嘉的探子了。
不知用什么法子迷惑了少主子。
云出也懒得和他辩解,一跺脚,冲着夜嘉说道,“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再会!”
说完,她恨不得再抬脚把夜嘉踹一脚,但虑及形势,脚没抬上去,一扭身,拽着南司月,从东边走下看台。
她参与了这个园林的建造,对这里的地理环境自然熟得很,如何去破开乔虞武的阵,她或许不知道,但东边假山嶙峋,草木茂盛,总比现在的平地来得安全。
而且,东边还有一个供工人们行走的偏门,虽然已经被封死了,但总比其他墙壁脆弱一些,他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只要和夜嘉分开,乔虞武就不会再分散太多兵力追击南司月,南司月身边的八大护卫,还有紧追上来的舞殇,应该能保护他们离开了。
这已经是云出能想到的、最好的策略了。
南司月也没问她的打算,反正,他的手在她的掌心里,小小的,温热的、渗着汗的手掌,如此紧张地握着他,纵然前途不明,叵测多变,只要被她牵引着,他都会随她而去。
至于其他人,既然王爷都没说什么,也就跟着云出一起胡闹了。
而被留在台上,吸引住乔虞武大部分注意力的夜嘉,则摇了摇头,叹息道,“南王干嘛要走呢?明知道马上就会有援兵……”
云出的判断果然是对的,乔虞武的主要对象是夜嘉,他不可能派太多人去追击南司月,等他们退到东面那个偏门处时,这里相对看台那边的情况,已经算得上清净了。
其中两个护卫按照云出的描述,将偏门撞开,正要抢先钻出去查探情况,却被南司月出言制止道,“舞殇留下,你们都回去保护夜嘉。别让其他人追上来。”
“是,殿下自己当心点,阿堵大人便驻扎在五里外。”其中一个护卫恭敬地行了一礼,领着众人,又折了回去。
云出欲言又止。
南司月终归是要帮夜嘉的,在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刻,南王府只能与夜嘉共进退。
等护卫们都走了后,他们三人从偏门走了出去,这里果然能绕开许庄主布下的火壕,偏门外就是许家庄的外围,大片大片绿莹莹的田野,目之所及,无心旷神怡,让刚才血肉横飞,恍若隔世。
“舞殇,你也走吧。”南司月闻着田野清新的风,淡淡地吩咐道。
“殿下……”舞殇满脸担忧,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被云出牢牢握着的手上。
“去告诉阿堵,依原计划行事。”南司月又吩咐了一句,这一次,舞殇不敢再滞留,她朝云出郑重地看了一眼,然后欠了欠身,往右边的小道疾行而去。
“哎,哎——舞殇,解毒的药——”云出倒想叫住她,伸出手臂,哇啦啦地叫了一通。
南司月中毒了诶,她的主子中毒了诶,她怎么能那么轻易地说走就走。
云出自认没有夜泉的本事,对于普通的刀伤箭伤还能治一治,对于中毒这种高深的玩意儿,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不用叫她了。”南司月轻声打断她,“我并没有中毒。”
云出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南司月终于挣开被她握了太久的手,平展手心。
刚才还有点泛黑的皮肤,重新恢复从前的玉白,如冰一样光洁平整,隐约透着纹理,哪里有一点中毒的象征?
“可是……刚才……”云出瞠目结舌。
“你既已经出言警示,我怎会什么都不准备就去接它。”南司月淡淡道,“因为做了准备,沾在皮肤上的毒,刚才已经逼出来了。”
也就是说,云出看到的黑色,不过是被南司月逼出来的残渣罢了。
搞了半天,是她大惊小怪,白白担心了。
现在一想,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夜嘉与南司月一直是从容不迫的,他们是有备而来,不然,南司月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南司月身边的护卫,也不会这么放心地离他们王爷而去。
至于驻扎在五里外的阿堵……
云出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这个人太过多余。
其实,此时真正危险的人,不是夜嘉,不是南司月,而是乔虞武、许庄主和夜泉他们!
那么夜泉……
云出心中一揪,不禁有点恼了,“你既然没有中毒,为什么不早说!”
当她是个跳梁小丑么?这么多人,费了那么大的劲,就在看她一个人出丑!
她刚才那么担心,那么焦急,那么掏心掏肺,在这些人眼中,指不定多可笑!
“……我也没说自己中毒了。”南司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云出哽得说不出话来。
她怔了怔,顿时有了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憋着一口气,云出愤然道,“既然你没事,那我行走了。”
说完,她扭身就要从那个偏门重新钻进去。
如果南司月已经脱险,那现在,她要担心的人,便是夜泉了。
也许,夜泉的那句话说得很对,如果她一直想关心所有的人,必将把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哪知,她的脚还没跨进去,南司月已经伸手,从旁边,握住她的胳膊。
“不要走。”
他说。
声音清冷而低沉,让人心悸。
云出转过头,看着南司月那张久违的侧脸,依旧美好得世间绝无,只是那纤长眉睫掩映下的琥珀双眸,也似染上了声音的神髓,清冷深邃,同样,让人不能拒绝。
他从未在她要走的时候,留过她。
这是第一次。
“南王殿下……”
“这次的事情不会再出现死伤,无论你在担心里面的谁,都可以放心。”南司月淡淡道。
云出微怔。
“陪我走走吧。”他还是松开了手,缓步朝不远处郁郁苍苍的田野走了去。
云出朝他的背影看了看,又朝许家庄里面瞧了瞧,再三踌躇,终于选择跟上南司月。
既然南司月说不会再有伤亡,那夜泉就不会有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相信他的话——因为他答应自己的事情,一向,都能做到。
春日料峭的田野。
风依旧有着慑人的寒意。
南司月迎风而行,紫袍翩跹,额发轻扬。
他很用心地听着周遭的声音,风声、嫩芽破土的声音、小虫蠕动、鸟儿的翅膀扑哧远去。
然而,这所有的声响,都比不过身后渐行渐行的脚步声,动听,悦耳。
如那道久违的、扑面而来的阳光。
云出追上了他,磨磨蹭蹭地在旁边走了一会。
南司月一直没有说话,她就很自发地主动找话题,“你不是已经回江南了吗?”
怎么会冷不丁地出现在许家庄?
“临时有变。”南司月的回答一向简洁。
云出又想不到更具体的问题了,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不远处的许家庄,具的如南司月所预料的那样,不再有爆炸声,恢复了死一样的沉寂。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66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三)立场(1)
他们这样默默地走了一会,南司月在前,云出在后,两人隔着差不多一步远的距离,云出找不到话题,加上心情沉闷,也没有了往日的聒噪,她低着头,索性专心专意地数起自己的步伐来。
一步,两步,三步……七十三步……
然后,她冷不丁地撞上了突然停住脚步的南司月。
摸着撞疼的鼻子,她疑惑地抬起头,南司月已经雷劈过身,笔直地面向她。
如果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有焦距,那此刻,也一定如他的神情一样,深深沉沉地凝着她。
“干嘛?”在这样的‘注视’下,云出的心跳莫名地慢了半拍。
她避重就轻,讪讪地问。
“都交给我吧。”南司月淡淡道,“把你想做的,正背负的,不得不为的一切,都交给我吧。”
云出怔怔的。
彼时,初春的阳光正淡,白白净净地挂在天的那一边,风吹起泥土的香气,盈灌满袖。
“我知道你独自上过圣山。”南司月继续道。
“厄……”云出想了想,也【炫】恍【书】然【网】:她本来就是借用的南王府的地道,南司月知道她的行踪,再正常不过。
“你并非每次都有下山的运气,云出。所以,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我总能为你办到。”
他也不能再任由她一次又一次地生死未卜。
南司月的声音不高,可诚挚清越,宛若不动声色的蛊惑。
天高云淡。
好像万物都停顿了,悄悄的,静静地,一起等待云出的回应。
云出怔了老半天,然后挠挠头,再踮起脚,慨然地拍了南司月的肩膀,笑呵呵道,“知道你这个人义气,但我不能平白无故让你帮忙的,万一以后偿还不清,这可怎办?”
南司月哂然。
“不说这些了,我待会还要去找人,陪你走到城门口,就返回去了。”唯恐南司月再旧事重提,云出赶紧咋咋呼呼地转开了话题,“你既已和夜嘉站成一线,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景况呢。”
“你既然已经知道他和夜嘉是一起的,又何必还要救他?”云出的话音刚落,前方便有一个人接过话道。
云出诧异地望过去:夜泉从容地从田盖上站起身,理理衣摆,不咸不淡地走了过来。
南司月也察觉到了第三个人,他略略地朝夜泉侧了侧身。
“你就是南王?”夜泉已经走到南司月的面前,两人的清贵之气倒极相似,只是夜泉峥嵘必现,南司月内敛孤冷,各有各的气势,难分高下。
南司月没有应声,只是眉头微微皱了皱。
“你刚才不是说,你可以帮那个小傻蛋做任何事吗?她现在最想做的,是杀掉夜嘉,你能帮她做吗?”夜泉敛起碧色双眸,讥诮地问他。
南司月仍然没有说话。
云出赶紧走上去,扯过夜泉的袖子,低低地问,“我正想找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里面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她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夜泉也没觉得麻烦,目光终于从南司月的身上转到云出的脸上,疏疏淡淡地瞧着她说,“我让你别乱跑,更不要跟不知底细的人掏心掏肺,你既然不听,我当然要亲自将你带回去。”
免得你这个笨蛋,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地帮人数钱呢。
“我哪有跟着别人乱跑?”云出瞪大眼睛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