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人最能叫人放松了,明夏简直驾轻就熟。
果然那古人神色微变,昏暗里明夏却看不清楚,直觉却告诉她,古人这厮也不好意思了,明夏胜利地微微一笑,继续没话找话道:“古大哥可婚配与否?”看他年纪也不小了,足有二十五六七八九了吧,这样的高龄,在这大唐朝都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然而出乎明夏意料之外,古人愣了愣,却道:“不曾。”
“你家主子好没人道啊,竟然如此不体恤下属!”明夏笑嘻嘻接口,又低声嘟囔道:“这福利政策也太差了……”
古人没听清明夏后面那一句,却为着前面那一句而有些微微的不平,不过却是为自家主子的不平:“我家主子最是爱怜下属,我们的俸禄都是从优的,你莫要污蔑。”
这样就愤怒了?明夏颇有些轻松地再接再厉道:“可是这事实不是明摆着呢吗?他竟不让你们娶亲!”明夏的语气甚至满是指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让正当年华的属下娶媳妇,这可不是不人道么?
古人一急,脱口而出道:“我们禁卫军都是甘愿随侍主子左右的,主子没有……”忽然意识到说了什么,他立刻噤声,心下闪过一丝惶恐,然而好像为时已晚了。怒瞪着身前那个无辜至极的杜家娘子,古人小盆友决定再也不回她一句话!
然而这信息已经够了,明夏也不再强人所难,有些疲惫,她便很放松地背脊靠向车厢,对那古人兄的杀人眼光视若无睹,只是闭上眼细细筹算。
禁卫军啊……那十有八九是皇家的人,皇家皇家,皇家有谁可能与她有关联?
李恪……
他为何会在此时寻她呢?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长安大街上,明夏只觉得七拐八拐,外面的喧闹也渐渐沉寂直到静无人声,才终于到了地方。
古人兄还在生着明夏的气,不过即便是心下不爽,他也不会违背主子的命令,故而马车停止以后他只是冷着脸为明夏打开车门,等她下车还又尽忠职守地与那方才做马夫的青衣人护卫一旁。
明夏一下得马车来便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地方,只见四周皆是青灰砖瓦,虽然简单却很素净,显然这已经是某个宅子的后院了,而身旁却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五人!方才她可没听见任何骑马声又或者其他气息的,而除了马车上随着自己的两人,这多出来的三人是何时追上他们的?
飞檐走壁?
这发现叫明夏一点也不奇怪,堂堂皇家护卫,没两下子怎么行?
静静地跟在五人身后,明夏也不多言,只是顺从地跟着他们走,然而过了一个园门,其余四人却停了下来,只有古人兄继续冷着脸引导明夏向内。
隐隐的箫声入耳,在这深秋的夜晚凭添了一分萧瑟,若隐若现的箫声随着明夏的脚步慢慢清晰起来,转过好几道门又好几道弯,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处亭榭,箫声也前所未有的响亮明晰,不待古人兄言明,明夏也知道是到了地方。
小亭四角挂着玻璃风灯,明亮的光芒满盈亭内,还满溢到小亭四周很远的地方,远远望去,好似碧海青天间的仙境一般氤氲出尘,越发显得那亭中人玉树临风恍若天人。
有李恪出现的地方,果然都是风景。
明夏与古人兄不约而同地都顿下了脚步,古人是不敢打扰主子,明夏却是不忍破坏这般如画的风景。
箫声如泣如诉,本就空灵的音符在演奏者高超的技艺下越发澄澈,于淡默处尽显婉转,竟是动人非常!
明夏都要陶醉了……等到一曲结束,她却半晌回不劲儿来,这李恪还是一少年便如此了得,日后长成又该是何等绝艳呢?
只可惜……明夏虽不了解详尽的大唐历史,但却知道,太宗皇帝的儿子们除了高宗,貌似都没有好下场,而李恪这般出色,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假如不是李恪取得那帝位,只怕当权者必不容他……
“杜家娘子来了?本王有失远迎,杜家娘子莫要见怪。”李恪早望见了明夏,他收起长箫便施施然地走向明夏,脸上是永远不变的温雅笑意。
明夏也不惊慌,只是微笑着施礼拜见,道:“民女杜明夏,拜见蜀王殿下。”
“原来你早就认出本王了……”李恪微微一笑,道:“免礼吧,今日我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约见你的,杜家娘子可还记得君子之交淡如水?今日可莫要叫朋友失望啊。”
明夏一听,也就从善如流,笑道:“那么民女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自然是好。”李恪随即向一旁的古人兄道:“古韧,你下去吧。”
古韧?古人?
歪打正着?
明夏笑眯眯地看了古人兄一眼,却见他早已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心中颇是欢乐。
“这番邀请有些唐突了,还请杜家娘子不要见怪。”李恪却以为古韧做的有些不妥当了,故而明夏才会意味深长的看了古韧一眼,身为主上难辞其咎,李恪连忙代属下赔罪。
明夏却摇摇头,大度道:“无妨。不知李公子约我前来,所为何事呢?”在云家杜家林家与礼郡王之间斗得水深火热的时候,难道这深宫中的皇子也被惊动了?
李恪却笑一声,卖了个关子道:“杜家娘子这般颖悟,怎会不知?”
明夏哭笑不得,暗道这小皇子也太看得起她了。“明夏不过是一弱质女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才不如大家闺秀智不比诸葛孔明,何来未卜先知的能耐?李公子还是赐教一二吧。”
“没想到一年未见,杜家娘子仍然犀利一如当日啊。”李恪很是感慨地笑笑,随即歉意道:“是我疏忽了,杜家娘子还请亭上小坐。”
明夏也不推辞,从从容容地跟着李恪向亭内坐了,不片时便有一人托了一个托盘从那园门进来,明夏一看,却是韩元。
这座宅子里,竟是没有侍女么?
看来这地方绝对是李恪的秘巢了。
“有劳韩大哥。”待到韩元奉上茶来,明夏便微微颔首致谢。
韩元被这轻声的感激给惊到了,竟好一会儿才弯了弯腰表示还礼,然而那冰冷的眉眼里却浮了一丝温意。
“这是小岘春,你尝尝?”李恪亲自从托盘上取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轻轻放在了明夏的跟前。
“六安瓜片以小岘春最为有名,明夏渴慕已久,没想到竟能在此一品究竟,多谢李公子盛情!”明夏说完便毫不客气地捧起热茶来,故作优雅地嗅一嗅,很是享受手中那温热的感觉,而后便在李恪目光炯炯之下……一饮而尽了。
痛快!热茶下肚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明夏满足地呼了一口气,便从容地将茶杯又放回了原处。
然而李恪却笑了,先是嘴角溢出毫不意外的微笑来,慢慢地那笑意侵满他幽深的双眸,连带的整个人也笑了起来,一边笑他还一边望着明夏没辙道:“杜家娘子,你果然还是这般……牛饮……”
明夏无辜极了,这热茶不就要趁热喝么,若是故作斯文小口小口地饮,那热气岂不早跑光了?到那时候,即便是西湖龙井也跟那白开水无异,更何况这说不出什么滋味的小岘春?
李恪一副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神色,看起来颇为无奈。不过叫这茶水的热气一氤氲,明夏和李恪之间却再不生疏了,友人重逢的喜悦也慢慢地涌了上来。
“杜家娘子,你来长安这么久了,为何也不来寻我?”李恪说起来还有些不悦,他可是把明夏当知己的,奈何知己不待见,这可真够郁闷的。
“王爷你人在深宫,可叫民女如何去寻?”明夏冤啊。
李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也是。幸好今日在相府遇见了你,否则只怕我还是寻不见你呢。”
“相府?”这话倒叫明夏惊异了。
“是啊,今日我恰巧在房大人府上,不过你不知道便是了。”李恪微微一笑,随即道:“以后但凡有事,你就来这里寻我,我自会知晓的。”
明夏有些失神地应了一声,随即向那温文浅笑的李恪不确定地问道:“难道,今日是……”是李恪的原因,那房玄龄才那般轻易地松口?
她就说,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身为一国丞相的房玄龄,即便如何看法她提出来的大唐光明远景,也要考虑再三才可答复她,为何今日竟这般容易,却原来是李恪……暗中帮了她一把?
仿佛知道明夏说什么,李恪不等她说完便笑着点了点头。
哦天哪,果真如此。
明夏一惊,再也保持不住那般淡然的模样,惊喜感激满盈心间,叫她忍不住起身向李恪深深一揖,道:“民女杜明夏,拜谢蜀王千岁万安!”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面圣
鸡鸣之后是早朝。
大唐,这个中国封建历史上最辉煌的朝代,所拥有的宫室自然也不会简陋,如今太宗皇帝居住的太极宫便是如此。“横街敞御楼,万人朝天门”,太极宫坐落在长安城南北中轴线的最北部,宽宏阔大,最为庄严,早朝时分,尤为肃穆。
宽阔雄伟的太极殿内,众臣均是朝服加身,面上一片庄严,即便是早朝已经一个时辰,也没人敢有一丝疲累之态,由此可见国家公务员不好做,这做大臣的不仅要学富五车,更要体力彪悍,否则光是这早朝也坚持不下来啊……好不容易听得高位之上一身黄袍的人说了声众卿退下,这一个个站得笔挺的大臣们才脸现轻松,暗暗高兴的同时,又俱都谨慎地小步轻轻退出大殿。房玄龄是宰相,站得位置最靠前,离开的时候自然也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倒是不疾不徐优哉游哉,只是刚刚踏出太极宫,便有一个小太监行至身旁,低声道:“房大人,陛下御书房有请。”
房玄龄一点儿也不意外,早朝之后十有八九他都要被陛下留下,今日还以为可以幸免,却仍是走不成……也不多问,房玄龄伸出手来便请那小太监前头带路,小太监不敢怠慢,连忙执着拂尘弯着腰,颇为恭敬地请房玄龄跟随。
一脚踏进御书房,房玄龄早眼尖地看见太宗皇帝身前那两位丰姿俊秀的少年人,分别是李恪与太子殿下。
“微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拜见太子殿下蜀王殿下,二位殿下千岁!”
龙案后剑眉星目英武而又有些奇异和善的李世民一见,微笑道:“房爱卿平身吧,这里是御书房,不是太极殿,尽可少些繁文缛节。”
皇帝有旨,怎敢不听?房玄龄便只是作了一揖,道:“微臣遵命。”
“房大人乃是个谦谦君子,最重礼仪,父皇想要让房大人少些礼节,只怕是难得。”这声音清朗而略显尖刻,甫一入耳房玄龄便知道这是那自诩聪明的太子李承乾。
“皇儿,房大人乃是开国功臣,不可无礼!”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太宗皇帝生来便是个严谨的,故而心下不悦,便出口呵斥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太子。
皇后一生谨慎,待人接物从来都是大方得体,却不想生下的太子却是个好骄多噪之辈,一生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有些不满地瞥了太子一眼,再看那侍立一旁冷静自持而从容自若的李恪,越发觉得这个太子不合心意。
李承乾虽然心高气傲,却也是个绝顶聪明的,太宗皇帝语气中微微的不满他自然感觉得到,便连忙作谦虚状:“父皇所言极是,儿臣知错!”
李世民这才欣慰一些,想到古人云“错而能改善莫大焉”,便又笑呵呵地向房玄龄道:“爱卿可知朕来叫你所为何事?”
房玄龄微微一笑,脑海中已将今日朝堂之上众臣报上的事情全过了一遍,想到太宗皇帝在那京兆尹递上奏折之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便心里有了底,但他仍是微微笑道:“陛下明鉴,微臣不知。”人有的时候,是不能太聪明的。
那太子闻言,俊秀的面上便显出一股极淡的嘲讽来,而一旁的李恪却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仿佛云端的仙人一般,飘逸而不染凡尘,李世民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忽而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为着房玄龄的谨慎,还是为着两个儿子的差异,“爱卿,你觉得这盗窃龟兹进献而来的国宝之人,会是谁?”太宗皇帝望定了房玄龄,显然是不准备再给他躲避的机会,只要房玄龄拿出他真正的看法来。
李恪闻言,总是微微笑着的面上现出一丝波动,虽然他自持工夫极好,但毕竟年纪尚幼,掩藏心迹的功力还不够炉火纯青,不过那一丝波动是如此之小,除了细心的房玄龄,就是龙案之后的李世民也没有发觉。
李承乾欲言又止,只是看那龙案之后的人面容威严,便不敢再多言,只是目光炯炯地望着房玄龄,看他如何回答。
房玄龄又是一揖,思虑再三正要开口说话,然而御书房外却传来一声通报之声,道:“御史大夫吴大人觐见……”
太宗这边道了声传,那边便有一个人影不紧不慢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行到近前便是双膝着地一番叩拜,口中三呼万岁,比之房玄龄进来之时的礼节更加周全。
“吴爱卿平身。”看得出来唐太宗很喜欢这个年轻的御史大夫,免礼时那眉眼间都隐隐地有些笑意,看得太子李承乾咬牙不已,以至于那吴岑拜见他的时候,太子虽是一脸笑意却没半点温度,还不如那李恪万年不变的微笑来得好。
“吴岑见过房大人,”吴岑向来以严慎闻名,在这一方面甚至超过了房玄龄,房玄龄自己谦逊谨慎,自然也喜欢这样的人,便微笑道:“吴大人好。”
众人寒暄完毕,唐太宗方又拿出刚才问房玄龄的话,只是这回却不叫房玄龄再答,只是满目笑意地望着吴岑,颇有兴趣地道:“吴爱卿怎样看这个案子?”
吴岑沉吟片刻,便上前道:“即然陛下问微臣的意见,微臣就斗胆了。依微臣看,此事定非表面看来如此简单,虽然种种证据看来,独步商行的杜礼都是此案的罪魁祸首,然而细细想来,此案绝非如此。一来那名声不显得杜礼没有如此做的必要,二来凭着一个小小的商行老板,他也拿不到这样的宝物,三来即便拿到了,他又怎会这般轻易地暴露,好叫人抓住把柄呢?故而微臣以为此案另有隐情。”
“哦,那吴爱卿说说,这隐情是什么?”吴岑这番话说的连个磕绊都不打,显然是胸有成竹,太宗皇帝越发感兴趣了,星目里满是璀璨的光芒,简直跟李恪眼中的神采大有相近。
吴岑却极有分寸,道:“至于其中的隐情,没有任何证据微臣不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