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头一路上什么也不说,明夏也不问,因为宋老头神神秘秘的,明夏索性连怡儿力奴也没有带,一个人伴着宋老头进了多福寺。
慧真老和尚见是明夏,便亲自出来接待客套,他跟明夏也算是忘年交,知道年关将近,明夏定是没有闲情逸致来听经念佛,便开门见山问明夏是来干吗。
明夏一听,登时佯怒道:“大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诚心诚意来来看你的,你看你,说的我好像无事不登三宝殿。”
“难道不是?杜施主,老衲可不以为我这多福寺能让杜施主流连忘返哦……”
明夏气结,然而看见沉默的宋老头,便只是小声争辩了一句:“我又不是铜臭满身……”
慧真睿智地笑笑,随即望着宋老头道:“这位施主愁容满面,不知可有老衲帮得上忙的地方?”
宋老头闻言,看了明夏一眼,却道:“大师,我有一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明夏窘……
早知道就不来了。
不过她也不会在这事上纠结,便向宋老头道:“干爹,你是和大师辟室另谈,谈完一块儿去吃喜酒,还是干女儿先行一步,在陈府再见呢?”
宋老头想了想却道:“陈小子的喜事,按理说老夫不该缺席,不过今天老夫却是去不得了,女儿你帮我跟陈小子致个歉吧,喜钱你也帮我拿了。”
宋老头神情委顿,看来的确有事,明夏心知有异,便点点头道:“那好,干爹都放心,包在女儿身上。”说完又向慧真道:“大师,我干爹就拜托您了……”
慧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杜施主尽管去吧。”
明夏这才放心了,又看了宋老头一眼,见他向自己笑了笑,便放下了担忧,跟慧真告了辞便直接去了陈震家。
陈震新买的府邸在城西,虽然距离独步商行有些远,但环境宜人,闹中取静,最是绝妙的一处所在,明夏行到门前便有帮忙的人前来栓马,将马儿交给来人,明夏也不客气,跟着一个引路的大婶便走了进去。
陈震以前是个穷小子,周围也净是一些普通的百姓,如今这新居的街坊他还不熟,因此来陈府帮忙的,俱都是以前的那些邻居。
这些邻居虽然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但朴实亲切,待人接客极是热情,再加上爱凑热闹的小孩子们在忙碌的人群里钻来钻去,陈府里便满是欢声笑语,一片吉祥。
明夏一路走来,只见到处都是红灯笼红喜字,院落里摆着的条凳方桌上也都满是喜果,来来往往的人们穿着挺直的浆洗衣裳,面上都洋溢着满满的喜庆。
真是好。
好热闹。
明夏被这满院子的喜庆感染,面上也情不自禁地绽出笑容来,跟着来来往往的大婶大娘们不停地打着招呼,好不容易碰见了小翠,小翠忙拉着她道:“大小姐,你别在这里逛了,陈家老太太还在那边屋里等着你呢……”
“翠姨,说过多少回了,你还是叫我二娘啊……”明夏没辙地纠正着小翠,然而小翠却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就拉着她向里走,口中还道:“等一会儿吉时到了,人家老太太还要坐在正堂前等着新媳妇拜见呢,到时候你想见人家都没机会,现在赶紧去见个礼。”
明夏应了一声,便跟着小翠往里走,陈府她还是来过的,只是那时候这宅子还在布置没有住人,如今再看,到处都不一样了,明夏便觉得新奇。
陈震不想大闹,因此请的客人除了以前的那些街坊就是杜府这边的人,最陌生的便是李二,这还是明夏请来的,至于加盟独步商行的其他老板,则一个没请!
没有请柬,人家自然也不敢来打扰,只是贺礼却一个跟着一个送了过来,王安他们的贺礼尤其重,一担一担的丝绸喜礼,满满地摆了一个院落!
力奴易白四六叔他们,都做了迎新娘的队伍跟着陈震去迎亲,女客们便在府里耐心地等着新娘子,陈家老太太看着这幅天堂般的景象,喜得真是合不拢嘴,为着儿子的亲事她是白天也愁晚上也愁,如今一下子儿子就成亲了,对象还是个大家闺秀!
陈老太太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云里飘,晕呼呼地她见谁都是满脸笑容。
这笑容在见到明夏之后,便浓郁的好像开到极致的太阳花,连明夏都被陈家老太太感染,心里也满是幸福。
所以她很高兴。
助人,乐事也。
快到正午的时候,苏氏也来了。
盛装的苏氏仿佛浑身都发着光,她的端庄大方一下子便给这个喧闹的府邸带来了一种气质,仿佛连空气都高贵起来。
陈震以前的街坊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都呆愣愣地望着苏氏,还是小翠和四六婶她们赶紧出来活跃了一回气氛,小院才恢复了生机。
苏氏跟那些婶子大娘们客套了一回,便又进来看陈家老太太,可怜的陈家老太太哪里料想过这般的尊荣,一个趔趄便从炕上连滚带爬地下来了,就要给苏氏行礼。
苏氏哪里肯,笑着扶住了老太太,温文尔雅地问候了几句,便跟着卢氏明夏单独叙话去了。
又坐了片刻,就是午时。
明夏高兴地看着陈震一身大红,胸前还缀着一朵大大的红花,神色间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地骑在马上,心里也替他开心。
新娘子娇娇弱弱的,因为盖着大红盖头,明夏也无缘一睹新娘子的面容,但她记得这这位新娘子生的很是清秀,盛装之下必然艳光四射,陈震这小子有福气了。
望着陪同陈震一块儿去迎新的易白和力奴,做媒做上瘾的明夏突然想到,这俩人的年纪也不小啦!
正当明夏设计着该给易白先说个媳妇,还是让力奴早早脱离单身的时候,就见吴三贵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他是陈震喜事的主办者,有啥事都要经过他的手,看着吴三贵莫名的凝重,明夏心里一突,暗自猜测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小姐,有个十柳草庐来的人,说要见您。”
不安的情绪不轻反重,明夏忙道:“什么事?”
“他说,苏公子不行了,叫您去看看。”
吴三贵的声音无悲无喜,落在明夏的耳中,却像是晴天中的一个霹雳,苏清河要不行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荼靡【小修】
明夏急匆匆地赶到十柳草庐,就见平日里静谧的小院更加静谧了。
这反常的平静给明夏的感觉很是怪异,然而此刻忧急着苏清河,明夏也顾不得思考那么多,便三步并作两步向苏清河的小院走去。
还没进门,迎面撞上了陶花涧,明夏一把拉住陶老夫子,急切道:“夫子,苏兄怎么样?”
陶花涧恍若未闻,平日里古井无波满面笑容的面上也现出一丝悲戚来,明夏又问了一遍,他才望着明夏扯了扯嘴角,然而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明夏见状心中大恸,就连陶花涧这般无所畏忌啥都不在乎的人,也难过成这个样子,那么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苏清河是在劫难逃……
虽然这个认知很早就在明夏的脑海里形成了,然而此刻它却仍是带给明夏极大的震撼,让她一下子愣在门边,眨了眨眼,望着光线不甚明朗的房间,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进入。
她害怕,看到那个曾经淡然悠远的男子奄奄一息没有生气。
她害怕,看见自己引为至交的好友就这么黯然星陨。
她害怕,看到曾经朝气蓬勃的,言笑晏晏的,激扬文字的,与自己同龄的韶华青年,就这般水涸湘江,云散高唐……
朝花夕拾都是伤感,更何况曾经朝夕相处的友伴?
然而明夏还是迈开了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踏进了苏清河修养的卧房。
房中很是清爽,没有一丝药味,与其他久病之人的屋子一点都不一样,明夏却一点都没觉得惊奇,在她看来,苏清河的房间本来就该是如此,这是理所当然的,有什么好惊奇的?
屋中的光线不太好,因为已是寒冬,故而门窗俱都遮掩的很严实,再加上这唐朝的窗子本就没有现代的大,故而明夏一进门,便只能看到苏清河的床前有一抹丽影,洁白的好似天外飞仙,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这是……泉吟?
明夏虽然没跟这个绝色丽人打过交道,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有些人就是这般,她们强烈的存在感会让人在看她们第一眼的时候,就将她们的身影深深地刻印在脑海。
容貌绝世的白衣女子泉吟,很显然就是这一类人。
明夏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虽然她知道泉吟爱慕苏清河已久,在这种时候,泉吟更渴望与苏清河单独相处,但是……但是明夏舍不得不见苏清河这最后一面。
说起来,苏清河是她在这个时代,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
绝对的知己,绝对的纯洁,绝对的真挚。
虽然明夏的动作很轻,可泉吟还是觉察了有人靠近,她回过神来,只是淡淡地看了明夏一眼,便听见苏清河虚弱的声音道:“吟儿,是……是杜家……二娘子,来……来了么?”
明夏也听见了苏清河的声音,可她却望着泉吟,潜意识里好像苏清河已成了泉吟的所有物一样,明夏想跟苏清河说个话,还要看人家高兴不高兴。
这感觉,的确有点不那么爽。
所幸泉吟也并非那等庸俗之辈,她只望了明夏一眼,便低声向苏清河道:“是。”然后便轻轻地退了出去。
明夏怔着身子等泉吟从身边走过,见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还细心地带好门,这才几步奔到苏清河床前,望着苏清河消瘦到不行的面庞,听着他奄奄一息的声音,终于忍不住豁然泪下。
苏清河攒了最后的力气,伸出手轻轻地擦掉明夏脸上的泪水,无力地笑笑,道:“傻丫头……哭什么……”
苏清河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明夏哭得更厉害了,豆大的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里涌出来,啪嗒啪嗒全打在了苏清河的手上。
不知怎么的,明夏看见苏清河这副虚弱的模样,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下来,听了苏清河的话,她抹了抹眼睛,哽咽道:“我……我……”
见明夏“我”了半天仍是没有说出话来,苏清河笑道:“我知道……你是舍不得……舍不得我。”
明夏重重地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又是两颗晶莹的泪花。
苏清河怜惜地望着明夏,见她这般孩子气地在自己面前哭泣,心中竟是一阵欢喜,有人在乎的感觉,真好。
“……你会好起来,是不是?”明夏泪眼模糊,望着苏清河,有些傻傻地祈求着。
“……明夏,”这是苏清河第一次直接叫明夏的名字,他想了一下,觉得这感觉还不赖,便继续道:“别说傻话了……你一向是这么聪明,我……我要走了,你以后……要好好对待自己,不要……只想着别人,你知道么?”
明夏点了点头,便听见苏清河又笑了一声,语气不仅不再颓丧无力,反而激扬了几分,就连面庞也微微的发出光来,以前那个谈笑风生的苏清河仿佛又回来了,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明夏的脸颊,道:“倘若不是……不是这病,我便能永远陪着你了,可惜……天不遂人愿,”苏清河兀自笑了一声,便百般不舍地望着明夏的双眸,悠然笑道:“去……去找云柏吧,否则,你一定会后悔……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他。”
明夏怔怔地望着苏清河,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给她这样的忠告?
她的失意,难道已经表现的人尽皆知了么?
微一愣神,等明夏再看苏清河,便见他脸上的神韵褪尽,现出一分黯淡来,明夏心里惊慌,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泪眼模糊间,她忙向苏清河点了点头,道:“我明白,我知道,你放心……”
苏清河好像满意了,明夏在他心中如同妹妹一般,她开心了,他也就放心了。苏清河笑一笑,好像荼靡开到盛极的风华绝代,道:“我累了,想歇一歇,明夏,你去吧……”
为苏清河那一笑而感染,明夏含着眼泪也微微笑了起来,轻柔地应了一声,便静静地退了出去。
门外泉吟仍在静静侍立,明夏退到她的身边,与她一同望着苏清河的房门,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朵繁花开尽,那里,凋零了一地的残颜。
“你有什么打算?”明夏静静地开口,视线却仍然胶着在房门之上,没有向泉吟倾斜半分。
白衣胜雪,衬托的丽人青姿更加卓越,泉吟痴痴地望着苏清河的房门,心中微澜鼓荡,终于看了明夏一眼,道:“他喜欢你。”
……
明夏一怔,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
她怎么可以这样回答呢……
为着这个出人意料的回答,明夏有些失神,她转过头来望了泉吟一眼,正想质问,却见泉吟扭过头去,绝美的面部轮廓微微仰起,仿佛在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道:“所以我要离开这里。”
啥意思?明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说苏清河若是不喜欢自己……汗,这本来就是事实,明夏唾弃了自己一句,暗道莫非这泉吟还打算在这里守一辈子不成?
这算什么?
守寡也没这样的守法啊?更何况又不是……
可是,望着泉吟坚定地眼眸,明夏突然鄙夷起自己来,看她都在想些什么!
泉吟双眸中盛满了哀伤,这样一个痴情女子,她该是敬佩的!
明夏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落寞地哂笑道:“原来你竟是这般不了解他……及至此刻,竟还不明白他的心意。”
泉吟果然诧异地望着明夏,明夏却再不肯看她一眼,只是感慨道:“苏兄说的不错,他有他喜爱的人,他走得一点也不寂寞……而我,也要去追求我的幸福了。”明夏说完,就在苏清河的门前深深一揖,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衫,向泉吟笑道:“泉吟小姐,再会。”
泉吟虽然仍在震惊,可仍是尔雅地回了明夏一礼,望着那个云淡风轻的女子毫不留恋地离开,心中那莫名的烦闷突然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喜悦。
是的,在那浓烈的哀伤之中,她竟感到幸福。
这样复杂而完全不同的情绪,竟然会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出现,就连泉吟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不可否认,她的心里舒畅了,即便是为着心爱的人独身一生,也是快乐的。
因为那个人的心里也有自己,便觉得这样的清苦简直是人间的至幸。
她很幸运,不是么?
抬眼又望了望明夏离去的方向,花瓣一样的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