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风沉云和林媚儿二人便换上了夜行衣,待到公主府里的人都睡下了,悄悄地潜进了淳于兰茱的院子里。
兰茱此时并没有入睡。她穿着月白色的轻纱睡衣,坐在窗前,有些痴痴地望着天上一轮圆月。古人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兰茱幽幽地吐一口气。她虽然身为高高在上的公主,又貌美可比天人,却也有那淡淡的忧愁和少女情怀。她是爱着风沉云的,不说爱得轰轰烈烈石破惊天,但确实是有诸多好感的。久居深宫的貌美少女,无意间邂逅入宫面圣的青年侠客,怦然心动……
然而,她嫁给了他,却不懂得如何跟他以夫妻之道相处。也正因为此,她失望地发现自己心中的白衣才俊竟然如此不堪!
月光清冷,幽幽地照在地上。淳于兰茱站起身,有些失神地伸出手,仿佛想要去触碰那世人歌颂了千百年的月亮。然而与此同时,外室爆发出一阵声响,像是有人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兰茱一怔,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她披了一件外衣,匆匆走出内室。
外间屋里,有两个黑衣人对着她站着。樱茨蜷缩在桌角边,看上去很是痛苦!兰茱一惊,也不顾那两个人就快步来到樱茨面前,将她扶起,急切地问道:“樱茨,你怎么了?还好吗?”
听到兰茱的声音,樱茨微微睁开了眼睛。她在外间刚刚睡下,却听到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接着,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其中一个黑衣人便粗鲁地给她灌下一碗汤药。那汤药尝着像是参汤,入口却无比苦涩。樱茨被迫咽下汤汁,却觉得从喉咙开始火辣辣地疼,像被烧灼了一般!全身气力尽失,樱茨痛苦无力地倒地。如今看见了公主,樱茨忍住痛道:“公主,他们要害你,你快跑啊!”
一个黑衣人听了她的话,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讥笑,竟是个女人!下一刻,她揭开了蒙面的黑纱,露出一张极尽艳丽的脸,正是风沉云的情妇林媚儿!兰茱只觉得心头狠狠地一凉。她僵硬地转向另一个人,见那人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拿下了面纱——不出她所料,此人果真是风沉云!
樱茨自然也看到了二人的真面目。她冷笑一声,用尽了力气朝着风沉云啐了一口,怒道:“风沉云,原来是你这个畜生!我家公主待你不薄,你竟然敢如此对她!你当真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
“死丫头,服了毒还如此嘴硬,去死吧!”
还未等樱茨说完,一旁的林媚儿见她如此辱骂风沉云,恼怒之下抬腿便狠狠地踩向樱茨!那一脚下去,本就身中剧毒的樱茨不堪重击,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双目含恨,还欲与那两个歹人争执,却终究无力反抗。
兰茱看着怀里的樱茨笔直地挺过去,不再动弹,没有了鼻息,她心中悲痛欲绝!樱茨自小便和她一起长大,照顾她饮食起居。在兰茱心里,便也拿她当成自家姐妹。如今,樱茨为了自己,竟然丢了性命!
兰茱轻轻地放下了樱茨,然后冷冷地望着风沉云,道:“你意欲何为?”
风沉云望着眼前的少女。若说从前兰茱性子清冷,那么这一刻的她可谓清冽如同寒冰,仿佛整个人都被嗜骨的冷意包围着,却又璀璨不可逼视!
林媚儿看到风沉云已经被淳于兰茱的气势压倒,便挡在他面前,对兰茱道:“我们今日来,不过取公主你的性命……”
她说得极其轻巧,兰茱却不予理睬,只是直直地看着风沉云:“你要我的性命?”
风沉云看着她幽深的眸子,一时失神。过了好一会,他才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也不想,是你逼我的。你要将此事告诉皇上,岂不要了我的命……”
原来如此!兰茱心中凉透。她本是想告诉皇兄,她和风沉云感情不和,不宜结为夫妻,想要取消婚约,放他自由,而他却……
林媚儿恐怕风沉云狠不下心来,便上前一步,端起含有毒药的参汤,恶狠狠道:“你要害我二人性命,我们也只得如此对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吧!”说罢,她拿起汤碗就给兰茱灌下。兰茱也不反抗,任由那苦涩火辣的汤汁流进她体内。她只是失望又心寒地看着风沉云,看的他心中一阵阵发憷。
喝下那毒药,兰茱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撕碎,痛不欲生。皇兄、母后、樱茨、风沉云等人的脸一个接一个地浮现。下一刻,她终于失去了知觉……
看到兰茱闭上了眼睛,风沉云额角滴下一滴冷汗。林媚儿看看地上失去了生命的淳于兰茱。这个女人还真是美啊,美得让人甘愿为她赴汤蹈火!林媚儿突然对兰茱嫉恨无比,抽出随身的匕首就要毁掉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风沉云见状不对,立刻制止了林媚儿,不满道:“人都死了,你就不必了吧!”
“我就知道你对她念念不忘!”林媚儿心里更恨,还想继续,却发觉握着她的那只手突然发力!她吃痛,手一松丢掉了匕首。林媚儿忿忿地望着风沉云,奈何他的功夫在她之上,便只得作罢。
风沉云望着兰茱失去了生命的身躯,突然怅惘无比……
第三章 隔世
好痛……
这是淳于兰茱唯一的感觉了。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人拆散了,随便扔了一地。眼皮沉得厉害,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然而胃里却是火辣辣地疼着,仿佛有一把火肆意烧着。风沉云,是因为你下的药吗?是因为你才害得我到如此地步吗?
兰茱这般想着,嘴唇不禁动了动,想出声,喉咙却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似的。她再次试着睁眼,总算是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朦胧间,她看到有个人坐在床前为她擦拭着身体,另一个人忙前忙后地端水换药。
仿佛是感受到她醒了,床边的人欣喜地一笑,忙招呼另一人:“萼儿,这孩子好像醒了!”
被唤作“萼儿”的人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水盆,匆匆赶到床边。接着,兰茱便觉得有一只手掌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然后说道:“是啊小姐,她终于退烧了!”那手掌传来的微凉的触感让兰茱觉得很是'炫'舒'书'服'网',于是渐渐睁开了眼睛。
眼前坐着的是个中年妇人,面目慈祥。她生得很美,虽然上了年纪,身上穿着普通的素衣,也没有什么值钱的首饰,但与生俱来的贵气和祥和衬得她宛如天人一般。她的身边,同样站着一个妇人,也是欣喜地望着她。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兰茱心中暗自困惑。她记得不久之前,她被风沉云和那林媚儿强行灌下了毒药。而现在,她竟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前有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疑惑的兰茱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不想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这一动作,竟牵得全身一阵剧痛,让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那中年美妇见状,立刻出言制止了兰茱。只听她温言劝道:“孩子,别动!你受了伤,又一直高烧不退,现在不宜起身!”
兰茱听了这话,倒是又乖乖地躺好了。中年美妇又对另一人道:“这孩子几日未进食了。萼儿,你去盛些粥来给她喝吧!”
“是,小姐!”她应着,匆匆走出去了。不多时,她便端来了一碗清淡的稀粥。
二人轻轻地扶起了兰茱,又把粥喂给她喝下了。兰茱觉得很饿,一碗粥倒也吃得干干净净。吃过之后,美妇慈爱地望着她,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为何会弄得满身是伤地昏倒在山上?”
山上?满身伤痕?兰茱听了美妇的话,心中更是不解。她明明是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喝了毒药,难道她的尸身被那一对奸夫淫妇弃之荒野?不对,为何那美妇和身边伺候的仆妇管她叫作孩子?她已经是二九芳龄,也已嫁为人妇,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被叫做孩子了!这么想着,兰茱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然而这一看,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原本穿着的月白色纱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宽大的外袍。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里面,细小的手臂上满是鞭痕。兰茱不禁抚摸自己的脸,那本是倾国倾城的外表,在她手中摸到的,却是一张稚嫩弱小的脸颊,至多不超过十二三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她竟然在一个小孩的身体里面?
一切都变了,变得让兰茱心惊肉跳!她已经不是那个美貌无人可比的兰茱公主了,她不是她自己了!唯一不变的是从袖中掉出的母后送她那颗“海皇泪”,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
兰茱无助又迷茫的眼神被两个妇人看在眼里,化作一声叹息。那仆妇不禁道:“可怜见的,一定是被赶出来的!才这么小,就被打成这个样子,恐怕是不愿意再回想之前的事情了吧!也是亏了命大,被我们捡到了,不然早就……唉,真是命里福薄……”
“是啊,都是被抛弃的,福薄之人……”美妇听了那一番话,也不禁感叹,双眼湿润。她伸手轻柔地抚摸着兰茱的头发,柔声道:“孩子,别怕!以后,你就跟着我们两个老婆子过活吧!有我们吃的,定不会苦了你!”
兰茱看着面前那善良的妇人,也不禁动容。她悄悄地将“海皇泪”放好,收进了衣服里,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好在她们都没有注意到!
那妇人拭去了眼角泪痕,继续道:“既然今后和我们一起生活,以前的苦日子就都忘了吧!我夫家姓辛,日后便叫我夫人就是了!这位是我娘家的陪嫁,你且叫她萼姑姑便是!至于你吗,孩子,既然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便给你取一个新名字吧!”她说着,低头微微思忖一会,便道:“既然是昏睡中被我们捡到,又命大醒了过来,一切宛如梦境一场,便叫你‘梦回’吧!”
梦回,梦回……兰茱低声念着自己的新名字。是啊,这一切,可不就像是一场梦吗?
之后没过几日,兰茱便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住在山中的辛夫人和萼姑姑对她极好!在她们的悉心呵护下,兰茱恢复得很快。毕竟是极其年轻的身子,没多久便没什么大碍了!
这一日天气晴暖。山间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树林里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虫鸣鸟啼,如梦如幻。辛夫人的房子就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林深处,除了她们再没有别人。那林间的小屋在阳光照耀下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院子里摆着石桌、石凳,环境倒也颇为雅致。
兰茱,不,现在应该被叫做梦回,早早地便起来了。她从院里的井中打上了些清水,然后开始梳洗。一番打扮过后,梦回不禁望着水中的倒影发呆。如今她那张稚嫩的小脸说不上多漂亮,倒也还算清秀可人。虽然也是浓眉大眼,但比之前世,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个身体还很年轻,十二岁左右的样子。不知道这幅身子之前到底受过什么样的罪,比之同龄人要瘦小的多,身上也还有些浅浅的疤痕没愈合。想想作为兰茱的时候,十二三岁可是被父皇母后捧在掌心的年纪!而如今,不曾受过人间疾苦的公主,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和一个可怜的小丫头产生了交集!
收拾妥当之后,梦回来到一旁的厨房,萼姑姑正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忙活着。几日相处下来,梦回知道萼姑姑是个极其勤劳慈爱的妇人。平日里话不是很多,干活却十分利落。她把夫人和自己的起居照顾得井井有条。梦回捡了些柴火,续到炉灶里,对着那朴实勤劳的妇人说道:“萼姑姑,我来帮你吧!”
“不用,不用!快做好了,你收拾些碗筷等着吃饭吧!”萼姑姑笑道。这个苦命的孩子,倒是懂事乖巧地很,虽然身子还很虚弱,但总是抢着帮她做事情,她心里喜欢得紧!也不知是哪家的人能这么狠心,想当初刚捡到梦回时,她身上都是伤,奄奄一息。她一度以为这个孩子是熬不过去了!
梦回答应着,收拾了三幅碗筷,然后摆在了桌子上。夫人还在小祠堂里做早课,萼姑姑在忙着做早饭,她倒是清闲得很。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梦回心想。这一个月前后发生的事情,简直让人无法相信!她从南诏国的公主,变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而且,这里也不属于她所知道的华盛大陆,她只隐约听萼姑姑提起这里是一个叫做昭阳国的地方。只是她的一丝芳魂,不知怎么地,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附到了这个小女孩体内。
是啊,她也不过是一缕飘忽不定的阴魂罢了!只是不知母后得知她已死的消息,会是怎样的悲痛欲绝?
想起一向疼爱她的母后和王兄,梦回心中不禁酸涩难耐。他们如今一定急疯了吧!从小到大,她从未离开过南诏国半步!就连父王驾崩之前,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要王兄好好照顾她!可这一切,都被突然闯入她生活的风沉云打乱了!风沉云……一想到这个名字,梦回心中一痛。现在,他一定是和那个林姑娘在一起了吧!自己不过是想求得一个白首不相离的一心人,却不知这个“一心人”竟如此不堪!关于情爱,梦回苦涩地一笑,既然她还能再世为人,有前世之鉴,那么此生此世,便多加谨慎才是!
不过,她也还算幸运。收留了她的辛夫人是个极好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她从夫家离开,带着萼姑姑独自生活在山间。不过看她的气度和见地,一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出身!就算前世父王的那些貌美姬妾,也都不如辛夫人这般气质卓然!也许是有着说不出的辛酸和苦衷吧,不然怎会隐姓埋名?梦回也很懂事,既然不再是前世的公主,那便甘心做个小丫头好了!她也学着做起家务、杂活,让萼姑姑轻松不少。两个妇人也都打心眼里喜欢她!也许这一生,就在山中平平淡淡地度过了吧!
第四章 重生
吃过早饭,梦回搀着辛夫人来到院子里晒太阳。夫人身子骨不好,脸色也总是很苍白,仿佛早年间受过重创,一直没大好。二人在院子中坐下,梦回便细细打量着那妇人:她真的很美,温柔慈祥,岁月仿佛对她格外地优待,不曾侵蚀她的容颜一丝一毫。真不知道她夫家是怎样的人,舍得她独居山中?不过,自己前世不也是自负美貌,却不想……
辛夫人自然不知道那小小的梦回心里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