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李荣随着紫衣绕了小路来到宸兴宫,又从后面的宫门进了洛神殿,就见梦回端坐在宽椅上,脸色苍白。她的手有些颤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对李荣道:“李太医请坐!今日本宫请你过来,是有一事求您帮忙……紫衣,为李太医奉茶。”
“老臣不敢!”李荣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接过紫衣递过来的茶盏“娘娘是老臣的主子,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便是!娘娘这般客气,真是折煞老臣了!”
梦回努力地压制住想要翻涌而出的泪水,强自镇定地对李荣道:“今日本宫是想向李太医寻一副药,是、是藏红花!”
“什么?”李荣大惊失色,剧烈地一颤,手中的茶盏“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好多碎片。李荣哆嗦着又问道梦回,“娘、娘娘……您是说,要老臣给你开一副红花吗?可是,您知道红花、红花……”
“本宫知道。”梦回淡淡地道,听不出情绪,“本宫也熟知医理,只是无法出宫采买药材,才请李太医帮忙。如今知道本宫有孕的人不多,李太医就是其中一个。所以,请你务必帮助本宫!”
“可是娘娘……”李荣十分不解,“您怀着的可是龙种,多少人求之不得,为何……”
“本宫也不忍心拿掉这个孩子,但是……”梦回闭起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心情,“迫于无奈,本宫必须这么做,还请李太医不要再追问了!”
李荣低下头,恭敬地道:“是,娘娘!”
梦回又嘱咐道:“此事事关重大,本宫不希望被其他人知道,所以要麻烦李太医帮本宫保守这个秘密!”
李荣连连点头:“是,老臣明白!”
第十五章 劫数(1)
李荣煎好的红花很快被送到了宸兴宫。紫衣打开食盒,将里面莹白的玉碗拿出来。看着里面浓黑似墨的汤汁,有些犹豫地问着梦回:“娘娘,您真的要喝下去吗?若是喝了,就真的不能挽回了……”
紫叶也急忙附和:“娘娘到底是为什么要将小皇子拿掉呢?求您再好生考虑一下吧!”
梦回颤巍巍地接过乘着药汁的碗,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李荣临走之前的话又在梦回的耳边萦绕:“娘娘,红花可以打胎,但对母体的身体伤害极大。稍有不慎,就会致使女子终身不孕!而且在拿掉孩子的过程中,会十分痛苦!娘娘深知医药之术,应该也清楚……”
梦回将碗放到嘴边,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下一下地砸进碗里,泛起一圈圈涟漪。而梦回的心里也痛得如刀割一般,她默默地哀悼着:孩儿,娘对不起你,就这么自私地夺走了你的生命!愿你来世能投一户疼你、爱你的好人家……
苦涩的汤汁被灌入了口中,顺着喉头一点一点滑下。梦回只觉得小腹猛力地下坠,像是有一把刀子在腹内刮搜着,涔涔的冷汗从额头滴下,浸湿了头发!她使劲地捂住小腹,痛苦地瘫坐在地上。温热的鲜血将素色的衣裙都染透了,梦回知道,她和辛烁的孩子,是真的走了……
这一次李荣没有冒冒失失地去东华宫找上官云晴,而是托人给她捎了个口信,约在永巷中一处闲置的宫殿里见面。
为了避开别人的注意,云晴挑了一件淡雅简单的衣裳,没有带凤栖或是杨柳,只带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随行。永巷中永远是那么冷清和空旷,绵延着将繁华的后宫与凄清的北苑和内惩院、暴室分隔开来。北苑里住的是先帝时膝下无子的妃嫔,因为她们没有所出,之前身份也比较卑微,所以在先帝去后就只能搬到这里住着。北苑的条件虽说不像水清宫那么差,但是与后宫的生活相比却是有着天壤之别!这也是为什么所有的妃嫔费心费力地想要拥有一个孩子,因为只要有了龙嗣,日后就可被尊为太妃,自己的后半生才能得到保障!而内惩院是关押罪妃、犯错的皇嗣的地方,暴室则用来惩罚犯了错误的宫女、内监。总之,永巷的另一边可谓是人间地狱,没有人愿意过去!
所以,李荣和上官云晴约在永巷这边见面,一般不会被人发现。一见云晴过来,李荣赶紧迎上去,就要跪拜行礼。云晴摆了摆手,让他免礼:“此处没有别人,李太医就不必行此大礼了。再说万一被人看到,会怀疑本宫的身份!”
“是,是!”李荣连连应着,“还是淑妃娘娘考虑得周到!娘娘这边请!”
李荣领着云晴拐进了一处宫殿,又请了云晴坐下,才道:“娘娘,您还记得上一次老臣告诉您关于宸贵妃怀疑的事情吗?”
云晴点头:“当然记得!”是了,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呢?自从她知道这个消息以来,一直耿耿于怀!不过到现在好像辛烁还不知道这个事情,因为宫中根本没有风声。
李荣继续道:“之前贵妃娘娘的确怀了龙嗣,不过现在,那个孩子没了……”
“没了?”云晴疑惑,“本宫还没有动手……难道是你做的?”
“不、不、不!”李荣连忙摆手,“老臣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皇嗣啊!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贵妃娘娘自己拿掉的!”
“你是说,是苏梦回自己打掉了她的孩子?”云晴重复着李荣话,然后反复咀嚼着,不能理解,“怎么可能呢?她跟皇上的感情那样好,没道理会谋害自己的孩子啊!”
“老臣也很是疑惑!”李荣赶紧接话,“但是的确是贵妃娘娘本人找老臣,要老臣为她配一副红花!而且,她也将那药喝下去了,如今,那一胎已经没了!”
云晴沉默,但是眼里闪着精明和算计的光芒。她又问道李荣:“此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李荣想了想,摇头:“除了贵妃身边伺候的紫衣和紫叶姑娘,还有老臣,再无旁人知道了!贵妃娘娘还嘱咐老臣,说她有不得已的苦衷,要老臣永远的帮助她保守这个秘密!”
“秘密?”云晴嘴角一挑,美艳又妖娆,“本宫最喜欢打探别人的秘密了!不过,李太医,你知道吗?怎样才可以让一个永远地、忠诚地保守住一个秘密?”
李荣迷茫地看着上官云晴,摇摇头:“老臣不知……”
云晴冲着李荣一笑,一字一句地道:“那就是,让他变成,死人!”
“啊!”李荣惊呼一声,脚下不稳,连着向后踉跄了几步!他左手抚着胸口,不可置信地问道云晴:“这、这,不会吧?老臣觉得,贵妃她、她为人和善,不至于会杀人灭口吧?”
“李太医,这后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不会不知道吧?”云晴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讽刺,“你可知妃嫔私自打掉皇嗣,是多大的罪?纵使她苏梦回再得皇上恩宠,如今她做出这般事情,皇上也不会轻饶了她!为了保住荣宠和性命,牺牲掉你一个小小的太医又算什么呢?再者说,身为皇上的妃子,她为何不要皇上的孩子?还是,她根本不想有皇上的孩子?又或者,那孩子根本就不是皇上的……你说,万一她是跟什么人有染,怀了个孽种,怕孩子生下会被人察觉,所以才拿掉的。你知道了这么天大的一个秘密,那么,她会不会留下你的命呢?”
李荣被云晴的推测吓得冷汗淋淋!他一边用袖子抹着额头的汗珠,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云晴猛磕响头:“淑妃娘娘救我,淑妃娘娘救我!”
云晴俯下身,脸上带着温和无害的笑容,亲切地扶起了李荣,道:“此事,本宫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就只有李太医你自己!若是李太医先发制人,在皇上面前揭露宸贵妃私自打胎一事,再由皇上自己去调查出原因。到时候,不仅贵妃她动不了你,李太医还能算上是举报有功,能得个封赏什么的呢!”
李荣细细地考虑着云晴的话,终于逐渐冷静下来。他感激地看着云晴,道:“多谢娘娘指点迷津!老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云晴满意地点点头:“既然知道了,李太医就早点去办吧,免得夜长梦多……”
第十六章 劫数(2)
“哐啷!”——
崔喜在外间,听着里面茶杯碎裂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自从李太医过来宣室殿,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之后,皇上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中,谁也不见!只是,断断续续地会听到有东西被摔到地上而碎裂的声音!
辛烁冷眼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青玉茶盏、青花瓷笔筒、琉璃屏风,还有他一向最珍爱的墨玉镇纸也磕去了一边的角,然而他毫无感知。李荣刚刚过来禀报的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将他打击地魂飞魄散!梦回她,竟然亲手杀害了他们两人的孩子!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梦回不会不知道,他是多么想要一个属于他们二人的孩子!虽然如今他已经有了沫雪、清雪、沐雪三个公主,还有辛暇、辛映两个皇子,但梦回的孩子对他来说却是不同的!他甚至私心里觉得,只有梦回的孩子才算得上他的心头肉!但为什么在自己还不知道那个孩子存在的情况下,梦回就那么无情地剥夺了他出生的权利?
要是有一天,我不能继续陪在你身边了呢?
那一日梦回试探着问过的一句话又回响在辛烁的耳边。难道说,她还是不愿意留在宫里吗?她说过的永远不离不弃,难道都是骗人的吗?或许她心里早已打算好了要离开,那一日才会这么问!若是有了孩子,就不能毫无牵挂地逃走了,所以,她……
想到这里,辛烁只觉得心中痛得无以复加,连呼吸都透着浓烈的痛楚!他使劲地按着胸口,对着门外的崔喜吼道:“摆驾宸兴宫!朕有事要与贵妃当面对质!”
当辛烁怒气冲冲地赶到宸兴宫时,梦回正十分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休息。守在门外的紫叶见是辛烁来了,惊得大呼一声:“皇、皇上……”
辛烁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怎么,见了朕就吓成这样吗?你家主子呢?你家主子现在何处?”
“娘娘她,娘娘她……”紫叶的眼睛不自然地垂下,四处瞟着,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辛烁冷哼一声,忿忿地一拂袖子,大步往内室走去,边走边道:“你不说,朕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屋内门窗都紧掩着,光线很暗。辛烁将崔喜留在外面,自己一步一步向寝殿里面走去。重重的纱帐后面,可以隐约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辛烁心中又是狠狠地一痛,但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冰冷的样子,一层一层地掀开了帷幔。
梦回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她的眼睛紧闭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受了惊的蝴蝶,一颤一颤,让人心疼不已。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将睡梦中的她惊醒。梦回双手费力地将虚弱的身子撑起来,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愤怒的男子,一股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她试着开口,声音也虚弱地让人恍若未闻:“你,怎么来了?”
辛烁强压住胸中翻涌着的怒气,口中甩出了一句:“贵妃……”
这两个字一出口,辛烁与梦回都是一惊!自从梦回回宫以来,二人都是亲密地以姓名互称,从来不论身份。而如今,辛烁竟叫她“贵妃”!梦回垂下眼帘,掩住其中的泪光,淡淡地道:“皇上……臣妾身体不适,不能下床请安,还请皇上见谅!”
“身体不适?”辛烁讽刺地问,“为何身体不适?是因为小产的关系吗?”
梦回闻言,如遭雷击!原来,他都知道了!梦回将头垂得更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干脆闭口不言。
辛烁看着沉默的梦回,失望万分!本来他以为这次过来,将事情说出,梦回就会告诉他打掉孩子的原因。她这么做应该是有苦衷的吧?若是她统统说出来,自己一定不会怪她!可是,梦回竟选择了缄口不言!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无法开口,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正筹划着离开吗?
辛烁苦涩地一笑,语气愈发冰冷:“贵妃是不愿意承认吗?李太医已经将你私自打胎的事情告诉朕了!是要他来与贵妃当面对质你才肯承认吗?还是,再请几位太医过来,看看贵妃是否是刚刚小产之相?”
梦回不可思议地抬头,望着辛烁的眼神满是痛心!他竟是这般看自己的吗?失去了孩子,她已经是悲痛难当了,为何此时他还要这样苦苦相逼?梦回冷笑一声,反问:“皇上这是来臣妾处兴师问罪了吗?皇上大可不必去请太医们过来了!没错,是臣妾私自打掉了孩子,是臣妾亲手杀了他!”
“你!”辛烁不料梦回竟是如此冷淡的反应,怒不可遏,“你竟是如此恶毒的女人吗?虎毒尚不食子,你却亲手杀了自己孩子!”
梦回强忍住泪意,硬生生地扭过头去!她不愿意解释,因为面前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误会了她、不相信她!辛烁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梦回那一个决绝的转身给抽干了!他苦涩地笑着,连声道:“好、好、好!是朕看错了你,是朕太傻,真的相信你会一直留在朕身边!”说罢,他颓然地走出了梦回的寝殿,再也不曾回头。
第十七章 冷战(1)
皇宫中都在传言,荣宠盛极一时的宸兴宫宸贵妃在一夜之间得罪了皇上,失去了皇上的宠爱,被禁足于自己的宫中,没有圣旨不得离开宸兴宫半步!至于宸贵妃是如何激怒了皇上,却无人知晓。只是所有人都说,天子之爱就是轻薄如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撕碎地丝毫不剩!
而这些传言中的主角——宸贵妃苏梦回,却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辛烁虽然因为震怒禁了她的足,但并没有废除她的品衔,一切吃穿用度还是如以往一样。不过,这宫里最多的就是趋炎附势之人,梦回风光之时,整个宸兴宫的奴才都跟着风光;如今皇上不再来宸兴宫了,虽说梦回还保留着贵妃之位,但这些毕竟都是虚的,说不定哪天就没了,所以奴才们对梦回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么毕恭毕敬了。
就如现在,内务府送来的一盆攒枝海棠,枝桠十分凌乱,毫无美感可言,一看就是各个宫的娘娘们挑剩下的,才送来这里的!紫叶本来性子就急,如今一看见那一盆海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个送花的小太监就大声地吼道:“喂,你们是怎么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