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陛下放心,末将一定不会辜负圣意。”臣将抱拳,声音铿锵有力的回道,如此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他怎会白白放过。
完颜澈露出满意的笑容,“此战成败在此一举,万不能有失。”
“末将明白!”臣将复又抱拳。
善雅站在一旁听得也是心潮澎湃起伏,不由插了句话,“陛下,让我干些什么呢?”五将中的四人都已经分派任务,她以为皇帝应该不会拉下她的。
完颜澈看她一脸雀跃兴奋的表情,对她粲然一笑,善雅一阵激动,以为要派什么大任务给她了,不免站正了身姿。
“你留守王廷。”完颜澈道。
他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善雅先是半张了嘴,一副呆住的样子,而后垮下了脸,哀声连连道:“陛下不需要我来坚壁清野吗?就让我跑跑腿也好呀。”总比留在王廷里强吧。
完颜澈依旧笑若熏风,双手交叉支在颌下,只道:“既然朕已经御驾亲征了,这坚壁清野的事自然由善咄处理了。”
善雅嘀咕道:“他哪里有我作得好。”听口气倒是有些抱怨完颜澈的意思了。
还不待完颜澈说话,门口传来内侍禀告的声音,是耶律宝隆来了。
他一袭月白长衫,风姿翩翩而来,整个人如裹清风般,让人瞧着连心头烦躁都褪了,善雅见他如此风采,不由戏谑道:“少相大人真是愈发出尘了,就跟神仙似的。”
对于善雅的调侃,耶律宝隆只是微微一笑,而后朝座位上的完颜澈揖手。
“有结果了?”完颜澈问。
耶律宝隆颔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金缕小盒递给完颜澈,回道:“就是这味香。”
臣将和善雅见两人有要事相谈,便告礼退去,完颜澈却一挥手让善雅留了下来,善雅不知他的意图,只能干杵在一旁。
完颜澈揭开盒盖凑到鼻尖,一股清咸香甜的味道直沁入肺腑,让人心生宁静悠远之感,恰如夏日里海浪拍滔,仲夏的海洋气息。
“共用了九味香才调出了这个味道,虽然贵妃不曾明说,后又让臣调了几味香出来,但臣看得出,贵妃要的正是这味香。”耶律宝隆如是说道。
完颜澈手中把玩着金缕盒,冷笑道:“你可知谁人身上有这股味道。”
耶律宝隆低头思忖,“这味香中用到了蓝风信子,是极为珍贵的材料,产在朱穆里雅山腹里。”朱穆里雅山正好在同古拉城郊,也就是哈雅族的封地。
“即便再珍贵,也有可能被别人用去。”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这味香十分容易散尽,因此不适合佩戴。”耶律宝隆又道,清澈目光看向完颜,“只有日日以此香沐浴,熏衣,才可能在身上留下余香,若不贴身近闻,恐怕一般人很难闻到。”
贴身近闻!
完颜澈俊容倏然罩上寒霜,一掌重重拍向桌案,“一般人很难闻到,你应该闻得出吧?!”
善雅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皇上怎么就突然生气了,不免有点担忧的看向耶律宝隆。
耶律宝隆看他目光如刀锋般割来,到了嘴边的话突然犹豫,在这种关头让皇上知道这事,妥当么?
“宝隆,不要骗我。”他语声幽幽传来,就这么一句话,便让他全无退路。这世上他可以背负任何人,却不能背叛他。不止因为自己的命是他救的,更多的是彼此间无需言语,便知心意的默契。
是君臣,是知己,更是生死相伴的朋友。
“臣在景慕王爷身上闻到过这种香,至此再无他人。”
完颜澈切齿冷笑,笑中恨声连绵不绝,“果然是他,五年前大皇子之死朕没来追究他,倒是敢在我面前玩把戏。”
善雅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不知皇上怎么会提起大皇子的死,那时善雅刚入军,正逢大狩,她作为皇后的侍军一起参加了狩猎,那天的事情她并非亲眼所见,只知大皇子半夜三更带着几个近卫去林中捕狼,在诱狼入圈套的时候,那马儿不知为何突然失控,把他甩了下来,狼不单独行动,大多数都是三五成群的。
大皇子死的很惨,那些近卫因保护不利全被处斩,这事牵连很广,为此死了不少人,最后还是朵纳丽王妃出来说话这才平息了皇帝的怒火。
由此一提,善雅不得不联想到这次大狩贵妃从马上摔下来,若后面的人收缰不及,马蹄踩到贵妃身上,即便不死也绝对是大伤。
难道这两次都是有人故意所为?善雅讶然看向完颜澈,背脊上爬上寒意。
皇上难不成认为是景慕王爷?!
“朕一直想要收复八族的兵权,以前还有些犹豫,此刻看来是不得不行了。”完颜澈从桌前站起,负手而立。
八族手中共有二十五万军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二十五万人是族兵不归皇权管辖,也算是个火引,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烧上身,难怪完颜澈有心收兵权。以他的为人,这是迟早的事。
“陛下。”耶律宝隆忙道:“此时不宜提及这个事。”现在国内全力南下的事情,如果谈及收复兵权怕是要引起混乱。
完颜澈手中握着金缕盒‘啪’的一声压到地图上,底下盖着的正是东朝帝都,他不甘的低声,“是的,朕就暂且放过他们,待一切尘埃落定,朕一个都不放过!”
耶律宝隆紧攒的眉头逐渐舒展,“陛下圣明。”
“善雅。”完颜澈突然唤道。
善雅浑身打了个激灵,被他方才的话搅得脑中一片混沌,一时半会还明白不过来,她扶剑应道:“末将在。”
“景慕王爷将会在宫中住到朕凯旋回朝为止。”完颜澈声音淡薄,善雅惊讶脱口,“这合适吗?”哪有男子在内宫里住那么长时间的?可待看清完颜澈眼中凛凛寒意时,她好像有点明白了,“末将知晓该怎么作了。”
“真的知道怎么作了吗?”完颜澈忽而笑出声,“不知道的话还是要问清楚的好。”
善雅又不傻,八分推测三分猜度,她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始末,“陛下放心,末将会亲自守卫中宫。”
“很好,千万别怠慢了王爷。”完颜澈哂笑,挥手让善雅退下。
直到房门合起,耶律宝隆这才开口,“陛下这么做妥当么?”
“总比让他回哈雅族来的强。”完颜澈边说边合起面前的地图,随手塞到一旁架子的一册书里,“况且有你和善雅看着,我很放心。”
“陛下对景慕王爷忌惮颇深,是因为贵妃么?”耶律宝隆束手身前,突然问了个让人猝不及防的问题。
完颜澈拿起搁在桌上的虎鞘宝刀别在腰间,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与他差肩而过的时候,说了声,“你忙了这些天也累了,回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得洒酒祭军旗呢。”说罢,头也不回的跨过门槛。
耶律宝隆揖手恭送他离开,良久后,这才慢慢直起身子。回头看了眼已经空了的御书房,他无奈摇了摇头,几步跨出门槛,顺手将书房的门小心合上。
月上柳梢,宫外乐鼓喧天,一枚枚烟花在夜色下绽放,碎光缤纷如雨下。
曦凰坐在窗下,手旁小几上点了支蜡烛,她斜靠在软榻上,手中拿着只荷包在绣。藏青的缎面上是一只盘飞在天的凤凰。
最后一针落下,曦凰将线头扯断,把荷包摊在手上左瞧右看,越看越觉得自己绣的很差劲,不知道送给他会不会被嫌弃。
“你绣的?”手中的荷包突然被人拿走,完颜澈掂在手里颠来倒去的一番细看,还揶揄道:“这绣的什么鸟?那么难看。”
“什么鸟!这是凤凰。”曦凰从榻上跳起来去抢那只好不容易绣成的荷包,完颜澈却手一提,轻松的避开,“好丑的凤凰。”他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曦凰气急,嚷道:“既然嫌丑,那还给我。”
“嗯?难道是送给我的。”他拿着荷包又看了看,而后顺手塞进胸前衣襟,“虽然丑了点,不过既然是你绣的,我便要。”
“自作多情,谁说送给你的!”曦凰作势要去扯他衣襟,却反而被他钳住双手,拉到身前。
“不送给我,你要送给谁?”他俯身,在她耳边呢喃轻语,如在厮磨一般。
他温软的气息拂上耳根,曦凰忍不住浑身一颤,像是被窥破心事一般的恼道:“我自己用不成吗,你还我!”
他大笑,曦凰清晰的感到他胸膛的起伏震动,更是羞赧的无以复加。
“姓完颜的你……吓。”曦凰的怒喝才吼了一半,整个人已被他打横抱起。
她很轻,抱在手里根本不费什么力气,完颜澈看着怀中自己爱得辛苦的女子,真是有些哭笑不得,“我有名字,别老是姓完颜的这么叫我,让人听到多不好。”他将她抱到床上,曦凰敏捷的往床里一缩,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哎,你别这样看着我,行不行?”完颜澈被她戒备的眼神完全挫败,先不说他现在压根不能碰她,若换成平常,难道他会强她么?
“喔。”曦凰虽是应了下来,人却没松懈,“你怎么那么早回来了,宴会还没结束吧。”
“没有,我先退席了。”他坐在榻边,伸手将她拉过来,“我明天就要走了,今晚想要好好看看你。”
他的眼中柔情缱绻,曦凰却面无表情的别过脸去,冷漠道:“我不会送你的。”
他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任是谁对着一个即将攻打自己祖国的人,都不会有好脸色的,他明白。
“明日一大早就走,无需你来送。”他声音轻柔,手指轻拢她的发鬓。
她真不想对着他这样的目光,好似投入了全情,好似爱的深刻,爱的无悔。让她无所适从,而又无可遁形,狼狈的不敢面对他。
既然不能面对,索性就避开。
曦凰拉过被衾往头上一罩,背对着他睡倒在床上,声音从被衾里闷闷的传出,“我困了,不招呼陛下了,您自个儿随便。”
他只笑了笑,突然俯身,将她整个人连同被褥一起紧紧搂了,曦凰躲在里面,庆幸与他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单子,反正聊胜于无。
他拥了她许久,像是有无数个春秋那么漫长,在曦凰都要错觉他会这么抱着自己捱这么一个晚上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放了手。
曦凰知道他是走了,这才掀开被子,她仰躺在床上,看着顶上嵌玉的龙凤壁,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目光看向殿中,除了角落处一盏灯树仍旧火树银花外,早已没了他的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荷包本来是要给师傅的……偶也,放假了,准备哈皮的过年咯……
别离惜花
睡意朦胧间,似乎有人睡到了身旁,轻轻的伸手,将她腰身环住。男子健硕的身躯贴上她的背脊,从他胸膛上传来的体温,灼烫犹如岩浆,透过薄薄的绢丝烙上她的肌肤。
“那么晚了,陛下不去睡么?”曦凰睡意惺忪的问道。
“我这便睡了。”他埋首在她铺散满枕的发间,柔声细语,好似怕有一点点的大声便会惊扰了她。
曦凰往里挪了挪,也不作应承,只顾自己睡觉。
又过良久,宫外的喧闹声也歇了,一片安寂中传来他几若呢喃的轻唤,“曦凰,睡着了么?”
曦凰本来打算不理他的,可就是鬼使神差的应了他一声。
完颜澈听到她语意未明的“恩”了声,就知道她还没睡着,不由得放心和她说起话,“我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你在宫中若有任何事可以去找善雅,她都会帮你办妥。只是最好别去中宫,我将景慕留在了宫里,一来怕他回哈雅族后会作出什么事情,我又不在,无法照应你的安全。二来,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那晚是谁劫掠了你,你不用说也没关系,但我总有自己的办法处理。”
曦凰缓缓睁眸,终于转过身看他,朦胧灯火下的容颜俊美恬和,眼中好似有星辉闪烁,熠熠光彩。
“你不必为我作那么多事情。”曦凰半垂了眼睫,目光盯着他胸前那枚玉指。
“多么?”他一手支着头,半撑起身,轻声笑,“我总觉得不够,其实我还能为你作很多很多事。”
如斯深情,好生的缱绻,怕是任何一个女人听了都会动心吧。
“那你能为我不攻打东朝么?”曦凰把头靠在他胸前,语声清婉,最后一次问他。
他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也已经想好如何作答。
“光霁九州,这一直是我从小的志愿也是我毕生的追求,我不会轻易放弃。”他一手环在她的背后,五指梳过她如云的长发,他听到她的一声怅然轻叹,压抑来自心底深处,“曦凰,无论是生是死,你都要等我回来。”他圈紧她的双肩,将她箍入怀中。
即便在睡梦中,他也不愿将她放开,一拥到了天明。
曦凰在他怀中压根无法睡着,脑中百转千回,思索着许多事,更多的还是边境战况,到底突厥已经把东朝逼到了何种境地。
就这么思量着,居然也熬到了早上。完颜澈大概以为她还在睡,小心翼翼的抽回枕在她头下的手臂,翻身起床。内侍进殿伺候他更衣梳洗,正在梳发的时候,黄帷茜纱被人挑起,曦凰披着水色丝衣,赤脚朝他走来。
“我替你绾发吧。”她接过内侍手上的玉骨篦子,转到完颜澈身后,内侍束手退出大殿。
他换上了墨色战甲,端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镜子里的她一缕一缕的将自己的长发捋整盘起,她的手法并不娴熟,甚至有些生疏,所以她弄得很慢。
完颜澈没有催她一声,就算整军的时辰快要到了,他也不急,这么一段温馨安宁的时刻如此难得,他不愿去打破,只想好好享受。
曦凰用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将他的长发梳好,她拿着篦子低头站到一旁。他从镜前起身,束甲修身,显出他挺拔伟岸的身姿,他抱起盔帽别在腰间,走到她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当头罩来,将周围烛光灯影俱都挡了去,曦凰只低头抿唇不语,她知道此刻不发一言,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我看你一晚上也没睡好。”他挑起她的下巴,拇指按向她的眼角,一层淡淡浮青,“再睡一会去吧。”
她点点头,依旧没说话。
他有些失望的收回手,只道一句我走了,便转身离去。忽而手腕上一紧,她略显冰凉的五指扣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