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应该是耶律宝隆入京议谈时已经同李国公有所接触了。”昭阳束手立在榻边,面露冷笑,“完颜澈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呢,有了李国公这枚棋子,他行事可就方便多了。”
窗外月光透入帘拢,照在曦凰的水色纱衣上,覆了一层淡淡的朦胧。
“不过彼此利用而已,完颜澈想要对付的人是凤昀。”曦凰显得很累,趴倒在绣枕上,将脸孔埋入丝袖里,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
李国公想借完颜澈的手除掉凤昀,完颜澈不是傻瓜,从不做没有回报的事,那么李国公允他的又是什么?八百里丰沃疆土?还是其他?他不过是个公侯,又有何权利,或者,他亦有篡位夺权之心。
如果只为一己私欲,而引外族入关,那李国公当真是可恶之极,以他的才智根本控制不了完颜澈,结果只会被完颜澈反制。
纷乱思绪中,胸口钝痛又一阵阵袭来,似有铁戮要戳破心肺,透胸而出。昭阳取来软褥为她盖上,她却蓦然从榻上坐起,额上湿津津的覆了层汗。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拭袖擦了擦额角,颓累的问道。
“快要亥时了。”昭阳见她脸色不对,上前扶她,“哪里不'炫'舒'书'服'网'么?”
“没事。”曦凰轻推开他,下了软榻,趿上珠履,“王爷回来了么?”
昭阳摇头,为她取来丝羽软绸的风氅披了,“还未归来。”
满月高悬当空,繁星浩瀚,凤昀入宫议事,回府时已经是夜深人静。将近府邸前,遥遥看见门前灯笼光盏下那个纤细窈窕的人影。
“你怎么出来了?”凤昀下马,走上台阶,看到曦凰只披了件风衣,底下丝袍贴肤轻薄,根本不能御寒,微微皱起眉头,解下自己的雪裘披衣将她整个人裹住,“那么晚了,也不早点休息。”
“我在等你。”曦凰微笑,口中呵气成霜,结成一团白雾。
凤昀一怔,失神在她的浅笑嫣然间,仿佛在那刻见到了这世间极致的美丽。
“走吧,别傻站着了。”曦凰挽住他臂膀,将他拉入府中,身后随侍扈从早已远远退避。
花苑庭廊,落满月色霜光。两人相携而行,静默中无声悄然。
“明天就要走了?”还是曦凰先开了口,望着不远处点亮灯火的书房,停步在一株松针下。
“恩。”他抬手拢整她鬓角散发,眸光温柔,薄唇却抿出艰涩,“你一人留在帝都,凡事万般小心,记得让昭阳传信给我。”
“战场上风险叵测,你一定要安全归来。”曦凰托住他的手肘,五指用力扣住,临别在际,她没有泪,也无不舍,他要去赴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而她也要独自面对一场狂风骤雨。既然天意注定他们夫妇要成就功业,那么他们也失去了软弱的资格。
“我会的。”凤昀突然伸臂紧紧将她抱住,“我一定平安回来,你也要好好的。”
四下静寂,月夜悄然,唯有风声透衣,撩起层层衣摆,似吹动了地上交缠的一双影子。
案堂上灯烛彻夜不息,夜箴正伏案查阅近期边关军报,凤昕为他端来熬好的燕窝,本想陪着他,哪怕只是在旁边裁纸研墨也是好的,却还是被夜箴三言两语劝回了房中休息,走时依依不舍的合上了门。
夜箴正提笔作注,蓦然间桌上灯火忽闪,屋外传来一声尖锐鸣谪,似能刺透人的耳膜,但其实若非内息深厚的人,根本听不到这声音。他腕下一窒,一团浓墨自笔尖滴下,在白纸上泅散出难以消磨的痕迹。
苑子后的花园里种满了杏树,入冬时节,满目只见萧瑟,她站在一棵树下,背着身,披着一件斗篷,风帽低拢,将整个人遮掩了起来。
而他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在十步外驻足,不敢上前,唯恐相思动摇了意志。
“曦凰。”他唤她,漠然平板的语调,恰如他对任何一个陌生人。
曦凰半侧过身,风帽下只见发丝飞扬,却不露丝毫容颜,“你要和凤昀一同前赴北狄么?”
“是的,你大可放心,凤昀不会有事。”曦凰知道的事,夜箴不可能不知道,李国公的算盘恐怕都在夜箴的计划中。
“我知道,只要你在,便是神魔也伤不了凤昀。”风帽下传来她低低笑声,比腊月里的冰霜更寒人,“我为了另一件事而来。”
“是么,你说。”他眸光颤动,艰涩开口。
“不要动完颜澈。”曦凰抬起头,夜箴迎着她清冷的目光,只觉心头如被大锤狠狠敲击了一下,“为什么?”他如此问道,清俊面容上喜怒不露,平静的不起任何波澜。
“我与他的恩怨我要自己跟他了断,希望你不要干涉。”她的语声轻柔,不是命令,更不像请求。曦凰明白,夜箴如果要取完颜澈性命易如反掌,留他至今,不过是夜箴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如今,大业将成,为了新朝的安定,完颜澈必除,或许夜箴会亲自动手。
“有他在,新朝将无一日能安,你忍心边关百姓再受战乱苦难?”他并不轻易允诺,掩在袖子底下的双手却紧攥成拳。
“我为何不忍心?你我手上沾的鲜血还不够多么。”她脸上微微露笑,却讲出如此无情的话,“本就踏着血海尸山所成就的功业,这般慈悲是做给谁看?”
他哑然,再不能开口反驳,眼中光芒逐渐黯淡,灰如尘埃的瞳眸中照不进月亮的光华。
“我若不允,你又当如何?”
曦凰只是笑,笑声中透出恨意,“那我便成全李家!”
憧憧树影下,彼此隔开的十步距离,已是漫长天涯。
次日天未透亮,曦凰亲手为凤昀/炫/书/网/整理好衣冠,为他再次披上铠甲。她取来木匣内尘封已久的绮凤剑,用干净的巾帕拭了剑锋,霍光雪亮的锋刃上倒映出她苍白的容颜和幽深眼瞳,似乎熟悉却又仿佛陌生,就连她也快要认不得自己了。
十二月二十三日,凤南王挥军北上,由右相在京中署理粮草军需,名为辅助,实为掣肘。
凤南王离京的那日,天空飘起了大雪,伴着细雨,分外寒涩。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对不起大家,因为存稿用光了,所以导致更新变慢。我不是专职写文的,平时也要工作,碰到烦心事不如意的事很容易导致写不出文。而坐在WORD前一个小时敲不出几百个字也是常事,写文毕竟不同看文那么简单。希望大家谅解,我绝不是在拖文,天晓得我多么想完结。如估计没错,下面还有两章,分别是困龙局(下)和最终章,我会尽快写出来,谢谢大家的支持。
转瞬三月,天地间冰绡霜气渐渐消融,春回大地。
边关上凤南王大军连番告捷,将突厥大军逼退至两狼山,至此,战事开始胶着。
朝中大权看似被李家一手控制,而国内大军却又全在凤南王手中,其中到底孰重孰轻,反倒让人难以揣摩,在这平静的表面下到底隐藏了多少暗潮汹涌,没人能估摸的清。静观其变的有,想要左右逢源作墙头柳的更是不少。
曦凰却命人紧闭了王府大门,无论是谁来拜访一律不见,俨然世外之人一样,日日歇宿在王府里,赏花绘绢,皇帝不曾宣召,她也不再入宫。至于李国公等人在外的张狂行径,对凤南王府的恶意诋毁,她也只作未闻,全不当一回事。
午后阳光正好,小白蜷伏在廊下,懒懒打盹晒着太阳。一缕清铮琴音自回廊里传出,宛转悠扬的曲调里,全是春回盎然,闭上眼,仿佛能见到望不尽的姹紫嫣红。
昭阳拾步上前,在曦凰身后站定,“前线有消息传来,一切计划顺遂。”
曦凰指尖轻挑琴弦,犹自阖目凝心,“现在突厥领军的将帅是谁?”她随口轻问,柔软语调和花香芬芳都融在了春风里。
“冲阵前锋是善咄,至于主帅。”她迟疑一瞬,面色愈发严峻,“是完颜澈。”
琴音倏停,曦凰十指按压在琴弦上,眸光半垂,身上丝帛披纱随风翻飞。廊亭下顿时一片静谧,时光仿佛也在此刻凝滞,良久后才听她幽然叹息,“果然是他来了。”
自从凤昀将战线推回至两狼山后,就再也没占到过突厥半分便宜,那时曦凰就知道是他来了,也只有他有这份智勇能与凤昀在战场上博杀,且不分伯仲。
“放心吧,有老大在呢,出不了岔子。”昭阳以为她担心完颜澈会坏了他们计划,遂报以安慰。
“我知道,至如今,再也没有人能阻碍我们的脚步了。”她轻声哂笑,眸光粼粼如水,笑声却又微妙难明,“但愿他能全我一番心意。”右手无名指劲勾琴弦,“锵”的一声,弦断声铮如裂帛,断弦在她指尖抽出一道细微伤痕,鲜血凝结滴落古琴,莲上开出艳红的花。
昭阳一时怔住,小白也似被吓到,霍然站起身,大脑袋左顾右盼。
“曦凰?”昭阳担忧的唤她,私下里她不称她郡主王妃,以名讳相称,更显出亲切,是朋友又如姐妹。
“没事。”曦凰漫不经心的拈擦去指尖的血渍,拂袖从琴案后站起,步下回廊台阶,走到庭院里,伸手扶上一株杏树,树上已有新芽绽出嫩绿,只待入秋,满庭杏树便能结出果子。春天已经来了,秋天还会远吗?只是她不愿再等了,“该有一个了结了罢。”她怅然而叹,抬头望天,太阳的光耀刺眼夺目,她不得不眯起眼,却忽然看到一片叶子被风从树梢上吹落,在阳光里飘旋而下,轻轻的落到她的眼上,闭目时,恍惚见到昔年光景。
阳光正好,花香正浓。
翌日,朝堂上再起轩然大波,武陵侯告发户部有人舞弊营私,贪污朝廷拨下的军款。此一事尚未平息,次日兵部侍郎又御前状告,有人调扣送往前线的粮饷,部分粳米被人在中途截换成糠米。因此事牵扯各地郡府,查证需详细周道,皇上当朝隐忍不发,却已掩不住怒色,下旨定要严办此事。
虽不言明,但大家已知矛头所向,前线大军的粮饷都由右相都督,右相年事已高,性懦胆小,未必敢作下此事,想必是私底下有人瞒着他所为,而那人是谁,似乎马上就要浮上水面。
贪弊军需,扣调粮饷是灭门大罪,一旦定案,牵累的人恐怕不少,一时朝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更没有人想到,以李国公此刻在朝中的势力还有人敢迎头而上,且人还不少,接二连三的往上递弹劾折子,矛头直指户部尚书孙思桐,他是右相长子左相妹夫,在朝中算不得呼风唤雨,但也是手握重权。
少年天子虽仁弱,却不昏庸,皇帝御案前堆着的证据确凿,他当廷下旨将孙思桐收监入狱,择日待三司会审定罪,右相老泪纵横,跪倒殿前,悲戚的哽咽难语,左相为之求情,反被皇上斥骂,几本奏折当头朝他劈来,皇帝气急诘问:“以你们李家现在的权势,竟也干出这样的事来,你们的眼中到底还有没有法制体统!”
皇上的无心快语,却惊得李国公一身冷汗透衣。
孙思桐之罪固然有其父纵容之错,恐怕也少不了李家从中授意点拨,虽然没人提出证据来证实李家与此事有牵连,但皇上生了猜忌,怕是已在心中给李家定了罪。
“父亲,这事儿我们得拿捏准了,要不然可是会阴沟里翻船的。”一下了朝,李隆绪就陪着自己父亲先回了国公府,椅子尚未坐稳,开口便是急问,显出忧心忡忡。
“怕什么,孙家是不敢拖我们下水的,到时候大家一起死,连救他们的人都没。”李国公冷笑,眼皮耷垂的狭细瞳眸中闪出冷锐煞气。
李隆绪焦躁的在偌大的厅堂里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不对,自己在朝中已经布下众多耳目,提拔了大批亲信上来,怎么这一状告得他们措手不及,完全没法防备,难道……
“爹,这事儿会不会是凤南王府暗中捣的鬼?!”李隆绪两三步走到李国公身旁,撩袍坐下,俯身猜问。
李国公手托茶盅,兀自低头不语,指扣茶盖拂扫茶汤,慢条斯理的啜茶。那厢李隆绪还在喋喋不休的猜测,“凤南王妃避居王府不出,原来只是虚晃一招,削了我们戒心,再在我们背后捅上一刀,真够奸诈的。”义愤时,不由拳掌相击。
“曾领两军的德凝郡主可不是普通妇人。”李国公扫了眼在旁边坐立不安的儿子,徒然发出几声冷笑,“凤家不除,我死也难以瞑目。”青花釉的杯子被重重掼倒桌上,茶水泼溅。
“爹的意思是?”李隆绪目光一紧,低声追问一句。
“你妹妹最近怎么样了?”李国公突然问到皇后近况,虽然内外都有人打点,但皇嗣在身,一切都马虎不得,尤其在后宫里。谁都知道,皇帝的恩宠总有尽头,虽然他不清楚皇上怎么会突然大幅度倾向他们李家,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帝一旦年岁稍长,多(炫)经(书)历(网)练,迟早有一天会开始压制外戚势力。唯有皇子,才是保得他们李家容恩不衰的唯一筹码。
“妹妹近来倒是还好,太医估计产期便在这个月。”李隆绪知道此事攸关李家盛衰,不敢有一点马虎,“只是不晓得妹妹这胎是皇子还是公主。”
皇上膝下无嗣,这生的是皇子还是皇女差别巨大,“但愿是个小皇子。”李隆绪搓着手在那里长吁短叹,生男生女这种事谋划不来,只能凭听天意了,但愿皇后生下皇子,将来位储东宫,他们李家那时才真正算得上皇亲国戚。
“无论如何,皇后必然诞下皇子。”李国公说的平静,语声却透出诡烈。
“父亲,你是说?”李隆绪骇然睁大了眼,一瞬间煞白了脸孔。
李国公望住他,唇畔勾出的笑带出森然意味,“倩儿也是最近快要临盆了吧?”朱倩是李隆绪第三房姬妾,因貌美性雅而备受李隆绪宠爱,恰巧与皇后同时怀孕。
李隆绪不是笨人,已然觉出父亲话中含义,顿觉心头惴动的厉害,手心里紧紧攥了一把汗,“大夫说产期也该是在这个月。”
“只望皇后一举得男,我们也不用走上这一步。”虽然皇帝现下看似与皇后恩爱和睦,实际上皇帝除非朔望,从不会在中宫留寝,皇后以后想得皇帝恩露恐怕很难了。与其将来再作筹划,与人周旋,不如就此博上一博!
他目中狠厉光芒一闪而逝,他们李家想要位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