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凰静心听着,十五年前那场大战,她很清楚。
“后来皇叔败了,输在了东朝皇帝的手中……”他徐徐说着,像是讲着一处与他无关的大戏,声音没有起伏,语调没有波澜。
曦凰听着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这些和你戴着的玉指有什么关系?”
他笑笑,将玉指贴上额头,“皇叔死后手中一直紧攥着这枚玉指。授命于天,既寿永昌,有人说玉指上刻着这八个商古字体,说明天也佑我古兰,终有一天能统驭九州天下。”
曦凰心中凉透,本还存有一丝的侥幸也荡然无存。
“你怎么脸色那么苍白?”他忽而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慢慢顺着她的眉峰,目透关切。
“哈哈,有吗?可能水雾太大,你眼花了吧。”曦凰绞着巾帕转到他身后继续为他擦背,脸上神色惊躅不定。
“我今日得了个消息。”他说。
“什么?”她心不在焉的应道。
“东朝皇帝怕是要不行了。”他道,声音轻桀带笑。
“哦。”她先是没在意,待回过神来后,她一把搭住他的肩膀将他身子扳转了过来,惊疑不定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完颜澈看她花容失色的样子,有些后悔跟她说了,“没什么,我累了,你慢慢洗。”说罢,他踩着玉池浅阶走上,男子身材精健修长,全无一丝赘肉,完美到几无瑕疵。曦凰脑中惊涛汹涌,目光愣楞的看着他,心里纠成了一团乱麻,皇上不行了?万一哪天皇上突然……那曾经允诺过的话谁来兑现,她在突厥那么多日子还有什么意义?
曦凰看着他拿过丝绸衣衫披起,目光忽而犀利起来,皇上若突然龙驭归天,岂非给了他大好的机会?她不相信完颜澈会放着那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要。
好似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完颜澈突然转过身来,隔着水雾,两人目光遥遥相对,不知是触到了火光还是惊雷,曦凰先别过身去,避开了他,直到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无力的滑入水中,热汤包裹全身,将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开来。她沉在水中,窒息的感觉慢慢袭来,在终于要屏不住的那刻,她破水而出。这一瞬间,心思竟然是极其透亮。
若要攘外必先安内,而国之将乱他哪里还会有功夫再侵华夏九州。
“师傅……你可真有先见之明。”
沉重的喘息伴着低凉笑声在蒸腾的氤氲里缭绕。
粗粗的搓了下 身,曦凰便从浴池里走出来,回廊上夜风熏然,她望向夜空中高悬着的一轮满月,一手按上心口揉了揉,轻蹙了眉头。
昭阳和小白还没有回来,殿中的香已经淡了,曦凰又拆了点茉莉龙葵放到窗下吊着的香球里。她靠着窗棂用干的绒巾擦拭湿发。已经很晚了,想必昭阳是回不来了,本来打算半夜再去次紫微宫,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的,可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体,她还是打消了念头。
将毛巾叠好放回桌子上,她伸了个懒腰去掀床帏,手却突然顿在半空中,今日的刺激太多,她已能坦然面对此刻。
她半俯□,对卧在榻上的完颜澈轻声唤道:“陛下?”唤了几声也不见反应,曦凰想大约是睡着了吧,便收了声。她拉过薄衾替他盖好,准备自己去贵妃榻上卧一宿,在替他掖被角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来,曦凰却早有准备的闪了开去。
“挺敏捷的。”他睁开眼,笑了笑,眉目弯出好看的弧度。
“哪能次次着了你的道。”曦凰斜他一眼,转身欲走。
“等等,别走。”他撑起身子,急唤,明黄绸缎的衣襟半敞,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
“陛下有何事吩咐?”曦凰站定,一手挑着青纱,眸光微潋。
“你想要这枚玉指,是么?”他拿起胸前挂坠,在空中晃了晃,笑得无比狡猾。
曦凰眼神一颤,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杵在那里。
“过来,和我睡一处。”他拍拍身旁空榻,可见她戒备的眼神,只能无奈叹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过来吧。”
完颜澈搂着她的腰身,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她身上的软玉温香让他着迷,此一刻美人在怀,时光静好,只差了那么一点,人生便能圆满了。
“你真的很喜欢这枚玉指么?”完颜澈问,气息暖暖拂在她的额头。
“恩。”她轻声应了,反正已经表现的那么直白了,也不必故作不喜的样子,徒惹他疑心。
“那我送给你吧。”他说的如此随意,好似要送她的不过是个平常的小玩意儿。
曦凰一下子惊喜莫名,过了好半晌才平静下来,竭力自制,不能表现的太出格。
“真的?”她的语气有欢喜,欢喜中又有淡淡矜持。
“恩。”他闭着眼,感觉她身上幽幽的芬芳,“等我拿下九州的那天,便将玉指送你。”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江山共赴,吾与你同享。或是不经意,又或者是心底深处真正的声音。
可惜那时他有些昏沉,而她也全然不曾深想他的话。
“那如果你失败了呢?”曦凰问道,目光望着床顶龙翔飞凤的玉雕。
安寂,良久,外面传来梆子的声音,一下、二下……原来都快进子时了。
曦凰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索性闭上了眼,而他却突然开口,声音轻如蚊呐,几若呓语:“那就随我一起埋入地下吧。”
曦凰从他的话中已然明了,他一定会争,也一定会夺,那个锦绣山河。而天家间的豪赌,一夕成败,胜者王,败者寇,历来如此。
他的鼻息沉重,应该是真的睡着了,而横在她腰间的手却不曾收回,曦凰只能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挨着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心口一阵钝痛,像是有把利锤重重敲上心房,痛得她几乎岔了呼吸。她轻嘤了一声,不自觉的佝偻起身体。
“怎么了?”他轻声问,那么细小的动作都能把他惊醒。
“没什么。”曦凰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一手紧紧按住心口,额上逐渐渗出冷汗,从离开东朝开始,这心疾便又开始发作,越是远离,这痛便越甚,而这次比以往每一次都痛的厉害,体内的纯阴之力好似被什么推挡了一样,施展不开,她只得咬牙硬撑着。
他从背后环住她,胸口贴着她的背脊,又安静睡去。而她的痛,他完全感觉不到。
曦凰这一觉居然睡的很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她撑臂起身,靠在床头,抬手揉了揉额心,昨天傍晚袭来的痛意此刻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她都不晓得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或者是痛晕的。
床帏间有股很清雅舒淡的香味,不像是她昨晚点的茉莉,她取过床头案上放着的金丝绞纹香炉,揭开盖子一看,里面的香饼才烧了几多,显然点了没多久,是宁心安神的天竺花。
殿外传来昭阳的笑声和小白的虎啸,曦凰推被起身,转到殿外,正看见昭阳手中捧着一只硕大的荧蓝球在逗弄小白,小白三番两次的想去扑那蓝光盈盈的球,可惜每次扑跃都无果,最后它恼了,伸了爪子就去抓昭阳裙子。
“你们几时回来的?”曦凰见小白开始耍赖,不禁莞尔,上前拽着它的金环就将它拖开,小白犹不死心的朝昭阳挥了挥虎爪。
昭阳笑道:“回来了有些时候了。”她扬手一挥,手中篮球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小白愣了下,蹲在曦凰身旁好一番左探右看,大约觉得奇怪,这球怎么突然没了。
“你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太好。”昭阳凑上前来,盯着她脸孔瞧了好一会儿,关切道:“不'炫'舒'书'服'网'么?”她倒了杯水递给曦凰。
“没什么,可能这天有些闷吧。”曦凰混不在意的说,小白跃身,一双前爪按在曦凰腿上,脑袋在她腰上蹭了蹭,十分讨巧卖乖,“那么谄媚?又闯什么祸了?”曦凰看它那副样子就知道了。
想到这,昭阳抱着肚皮笑得花枝乱颤,“这家伙真是活宝啊,早晨奉香的时候,那个巫祭祀刚递了香给老大,这家伙就按耐不住的蹿出去了,结果把人家袍子给扯坏了。”昭阳边说边笑,笑得眼角都迸现了泪花,“那场面甭提多精彩了,简直乱成了一锅粥,皇后那脸气的差点没烧起来。”
“皇后?”曦凰的笑容一时僵在脸上,“难道那时候人都在?”
“恩。”昭阳点头,乐不可支,“皇上皇后还有八部的王爷都在。”
曦凰哭笑不得,低头看着乖乖趴在膝上的小白,“你这次可真是闯大祸了。”
“我瞧着不会,那八部王爷见到小白的时候眼睛都亮了,直道天降白虎,力勇无双。”昭阳回想着当时情景,“皇上也特别纵容它,压根没人呵斥它半句,我偷偷瞧着,老大好似也在笑。”
“师傅没骂小白?”真是奇了,闯下如此大祸,通常情况下夜箴都会揍小白一顿的。
昭阳耸肩摇头,笑容不减,“一直到我们回来老大也没说过小白半句重话,也就那巫祭祀从头到尾黑着张脸。”她凑到曦凰耳边,促狭笑道:“小白可是给你出气了咧,开心不?”
曦凰斜她一眼,笑意自脸上蔓延,她抱住小白,狠狠揉了揉它的脖子,忍不住乐道:“真是我的好宝贝,不枉我平时那么疼你。”不止是小白的举动,还有夜箴的态度,亦是让她心中甜蜜,“晚上吃肉,让你吃的饱饱的。”
小白欢呼嗷呜一声,从曦凰膝上跳开跑到后院去玩了。
昭阳看小白跑远,这才敛了笑容,对曦凰低声道:“昨夜老大已跟我说了确切的路线,等翌日帝后出宫狩猎,我们便能离开了。”
夜箴要她离开,她本是应了的。可现下情况骤变,一来密玺已经找到,虽近在咫尺,可要夺来却是不容易。二来皇帝病重,不知何时会殡天,有些事情已经是刻不容缓,来不及慢慢布置筹谋,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
昭阳见她神色变幻,眸光深沉,已觉察出异状,“有什么不妥么?”
曦凰回过神,看昭阳一脸凝重,她心思已经是几度回转,“这几日我不便再去紫微宫,你可有法子传话给师傅?”
“这个没问题,我们之间都有隐蔽的传信方法 。”昭阳毫不犹疑的点头。
“那好……”曦凰半垂下眼,按在座椅扶手上的五指牢牢攥起,“告诉师傅,密玺我已找到……”
昭阳一讶,刚想开口询问何处,却被曦凰挥手打断,“然后告诉他,我……不能离开王廷。”
她说的异常坚决,而昭阳到了嘴边要劝的话也不得不咽了下去。
席下众妃嫔间响起窃窃私语,看贵妃的架势是定要同皇后一争长短了,虽然大家心中都为皇后愤愤不平,但都或多或少带了些幸灾乐祸的态度。
连单纯的琪雅都发觉了一丝硝烟味道,骤然沉默下来。
景慕是很想看曦凰跳舞的,不免在旁边撺掇了两句,一直不响的皇上却蓦然开口,语声冷淡:“这有什么好看的,真是胡闹。”
听皇上意思,怕是没有好戏可看了,有人面露讪讪之色,曦凰一扫殿中众妃脸上精彩的表情,从椅上翩然起身。
“皇上是真不想看么?”曦凰走到皇上身侧,举壶倒酒,将他面前玉觞斟满,素手执杯,递到他面前,笑得妩媚,语声含娇,“若皇上真不想看,自此后臣妾便再也不跳舞了。
完颜澈目光直直望进她的眼,那爱娇的笑容,那酥人的声音全不如她冰凉瞳眸来的真实。他忽而笑了,抬手接过她递来的酒觞,一口仰尽。
皇后见皇上与贵妃目光交汇,虽不语却已含脉脉温情,心中触怒,蓦地从椅上站起,冷笑道:“既然贵妃有意,本宫自当不吝赐教。”她的声音高高在上,带着不容忽视的怒意。
皇后拂袖离开,转入内殿换衣。眼见自己目的已经达成,曦凰心中渐舒了口气,转身欲回位时,手腕却一紧,曦凰怔了下,他的手劲极大,握得她手腕一阵碎骨般的疼痛。却只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又突然松了手,仿佛刚才一瞬只是错觉。
曦凰坐回位置上,一手搭握着手腕,腕间留下五道淡淡红痕,她不解他此举何意,抬眸去看他,他却自顾倒酒饮酌,并不注意她的目光。
皇后的舞是极美的,每一个动作都张扬出绚烂的青春活力,可曦凰并没有用心去看她对手的舞姿,反而半靠着桌案,神色恍惚,直到殿中响起擂鼓般的掌声,她这才似从梦中惊醒。
皇后劲衣红衫,头上簪金珠花环,因一番舞动而额上微微沁汗,只是这不但无损她的美貌,反而让她看上去更蕴满了活力。
同是一身红衣,皇后穿出了红色的热烈和那份朝气,而贵妃的百尺深红却仿佛是为了更加衬出她的冰玉似的,瞧着没有半分热情,只剩下冶艳入骨四字可以形容。
“本宫已经舞尽,该是贵妃了吧。”皇后站在殿中,微微仰起弧线优美的下颌,毫不退让的与她针尖对麦芒,多年来从没有一个女子能夺去她的锋芒,论舞技,她是极为自负的,她不相信这个身若软柳的贵妃能在舞技上将她挫败。光听四周雷动般的掌声就知道,想赢她可没那么容易。
曦凰忽而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耳畔掌声轰轰,她并没有感到威胁,只觉心头一阵萧索,她本来是最讨厌与别人争比长短的。
她自椅上慵懒起身,对首座的皇上敛襟,“请容臣妾换身衣裳。”话落,她转身举步离开,红裙拖曳在地,亦如来时,她总能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皇后重重哼出一声,转回凤案后落座,拿起水酒喝了一口,瞥眼看见自己哥哥一副万分期待的样子,心头又是一阵火起。而一旁的皇上只是懒懒倚着织锦靠垫,手中拿着玉觞,拈在指尖闲闲打转,而杯中却是无酒的。
过了好些会儿,才见一个在凤仪宫侍候的宫女快步进殿,垂首跪在了殿中央。
“怎么?别是贵妃怕了,不敢来了吧。”皇后冷哂,此时此刻她倒是有些想看看那贵妃的舞蹈了,期望这位美人儿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宫女叩首道:“贵妃娘娘请皇上皇后诸位娘娘还有王爷移驾凤仪宫。”
皇后蹙眉,不知这位贵妃在搞什么鬼,遂问道:“为何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