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来说,承认错误大概很罕见吧。不过不用自责了。从某种程度讲,我觉得收钱被打发掉,也是一种不错地讲再见的方式,这样了结感情很好,大家都能彻底解脱。”
“所以,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用钱打发过去感情的冷血动物了。”
“现在我不会轻易对别人下这种带感□彩的价值判断。”任苒侧头,耸了耸肩,“好,你都解释清楚了,谢谢。”
舞台那边的人声安静下来,传来钢琴独奏的音乐。
“我花过很多时间想你,想我经历的那些到底算不算爱情,是什么原因让我们就是没办法在一起。你大概永远理解不了胡思乱想是一种什么状态吧。”不等陈华说什么,任苒无声地笑了,“老实告诉你,那种状态很可怕,让人怀疑一切,对自己彻底失去信心。我很庆幸我想得厌倦了,放弃了。如果你的解释早两年来,我大概会激动,以为又一次经历了奇迹。可是今天听了之后,再没有其他感觉了。”
“你可以置疑我。没要一个解释,转身走开,确实不像是一个爱你的男人应该做的事。”陈华凝视着远方的舞台,“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以为太了解你,这一点你没说错,其实我只是享受你的爱,没试过真正理解你的感情。我一直在想你,任苒,没有停止过。”
他低沉的声音和着如同行云流水般的钢琴乐曲,一字一字进入任苒耳内,她却只有无力感。重逢以后,这个男人对她不止一次说过爱她,甚至于求婚,但哪一次都没有今天这么坦白。她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诚意,可是她唯一清晰的感慨,不过是觉得命运的安排永远比人的想象来得深不可测。
“给我一个机会,我们试一下重新开始。”
任苒摇摇头,“除夕那天,我想我已经对你说清楚了,我们分开了,我们回不到从前。没有什么能够重新开始。这个解释一样改变不了什么。”
“你爱祁家骏吗?”
“这跟你没关系。”任苒的声音中透出一丝警惕,“陈总,请不要插手他的生活。”
陈华笑了,带着无可奈何,“我关心的,始终是你的生活。”
“你关心我的方式始终是代我做决定吗?决定带我去广州,决定我应该跟我父亲回家,决定我跟阿骏在一起看上去会更幸福一些,现在又决定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任苒也笑,“对不起,陈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更愿意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
“我终于等来了这一天,”陈华凝视着她,嘴角那个浅浅笑意带着温柔,“我爱的那个小女孩长大了,对我说:嘿,大叔,别来烦我了。”
任苒一下怔住。
她没想到,陈华仍然记得她当年带着少女的天真与骄傲说的这句话。
那时,他叫祁家骢。她才18岁,刚爱上他,而他正陷于生意上的麻烦中,将要匆匆离开。他开车载着她穿越城市,从江南到江北,前方是绵延的灯光,车流如河,一轮带着柠檬黄光晕的满月挂在天际,夜幕下的大江暗沉无声地奔流。
所有寻常景致,都带上了不寻常的色彩。她着迷地看着,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跌宕起伏,充满激情与不可知的奇迹。
那种突然发生、没有缘由、不讲道理的爱,有多少出自对神秘陌生男人的倾慕,又有多少出自自身生活突然崩溃后的混乱,她不清楚。隔着大段时间的距离,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生,努力隐藏起所有的怯懦,向她爱的男人发起第一次挑战。
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睛有一些湿润。
“任苒,在感情这件事上,从你决定爱我开始,我就已经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了。只不过,我认识到这一点有些晚了。”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低沉的声音冲击着她。她透过隐约泪光看着他,那个笑意以前也曾偶尔挂在他的嘴角,一闪即逝。每当他这样笑,她就以为她拥有了他的全部,所有疑虑被放置一边。
只是那样单纯的信念,已经不复存在。这个坦然承认爱她的男人仍然散发着危险气息,曾经让她莫名迷恋,现在却让她感到惘然。她努力修补好了自己的生活,整理感情,规划前途,那些奢侈的情感,完全在她的计划以外。
这时,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她定定神,拿出来接听,简短地对答着:“好,我马上进来。”
她放下手机,直视着陈华, “陈总,我有时候确实会想,如果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会怎么生活。我得出的结论是,我并不需要那样的机会。不管是犯过的错误还是投入过的感情,我全都没有后悔,可这不代表我希望重新经历一次。”她的目光从他脸上划过,转身,“失陪,我先进去了。”
7
第四章(上) 。。。
任苒匆匆离开,陈华仍然停留在原地,久久注视着她的背影。
当年他从澳洲回来以后,重新开始工作,那种投入的程度,甚至让跟随他多年,一向了解他做事风格的助理阿邦开始担心起来。
昔日连累到他的喻良洪出逃案因为主犯人间蒸发,最后以其他几个证券公司高层受审判刑而了结。当初他断然放弃卷入被冻结资金的争夺,从某个方面来讲,算是以退为进,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曾经放言要将他彻底整垮、永世不得翻身的深圳某集团董事长朱训良一向以手段狠辣出名,可也没来得及看到他的东山再起并再度与他交锋。仅仅在陈华改名换姓一年后,朱训良就因为牵扯到一起影响广泛的经济案件之中而走上喻良洪的老路,一夕之间仓惶出逃,到了香港仍受到起诉,被引渡回来受审。
所有直接的威胁看上去都解除了,但陈华并没有改变深居简出的风格,他拒绝任何出头露面的机会,隐身幕后,谨慎而不动声色地扩张着,他的公司规模日益壮大,正式将总部迁至北京CBD区
这样的沉浮变迁,大起大落,几乎是变革年代的某个缩影。
北京的春天,空气中弥漫着风沙,四周一片灰濛濛的,并不是让人愉快的季节。贺静宜在这段时间里走进了陈华的生活。
头一次见贺静宜,是在一个饭局上。邀请者是陈华做私募时的一个旧识,不便推辞。只是他难得出席这种应酬场合,气氛再怎么热烈,他都有些置身事外的疏落。
贺静宜正是做东那人的秘书。她的老板洪先生大约40余岁,当年也曾搏杀于期货市场,后来转做传媒投资,身家丰厚,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地说:“据说老姚那个半文盲找了一个海归硕士当秘书,真是缺什么补什么。我这秘书大学念到第四年,没拿到文凭就退了学。有什么关系,长得足够漂亮就行了。”
他会注意到她,当然并不是因为她引人注目的美艳。
北京这个地方,聚集了从全国各地涌来的男男女女,他们出身不同,经历不同,可都一样满怀梦想,愿意抓住眼前飘过的每一丝机会,惊人的美貌、才华与□裸的野心、诱惑一样,随处可见。
相比之下,看上去眼神戒备、身姿紧张僵硬的贺静宜反而并不出众。她木然坐在一边,对席间男士讲的庸俗笑话反应慢半拍,脸上维持着一个格式化的笑,确实很合乎没什么大脑的花瓶秘书定位。
酒至半酣,坐在她一侧的男人毛手毛脚,她却出人意料地跳起来,夺门欲出,重重撞到了正准备走到外面打电话的陈华身上。
有人打着哈哈:“老洪,你这秘书漂亮是漂亮,就是活像只刺猬,不过开个玩笑嘛,何必这么三贞九烈反应过度。”
不等洪先生呵斥,陈华替她解了围,他向来沉默,偶一开口,竟然没人敢借势打趣。
隔了一天,贺静宜找到了陈华的公司。
中途辍学的女孩子,含着眼泪的一撞,那样仓惶而满怀心事的眼神——似乎就已经足够了。
他从来不指望用另一个女人替代任苒,在他心里,她是无可替代的。
他接纳了贺静宜,至于她经历过什么,她因为什么样的企图而收敛着刺猬的姿态,刻意接近他,展现风情试图迷惑他,他并不关心。
他工作依旧很忙碌,事业以空前惊人的速度扩张,不可避免面临越来越多选择与决策的压力,但他清楚知道,他的问题不是来自于此。
每每半夜因失眠醒来,他并不喜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通常都是起来倒上一杯酒,天气好的时候站在阳台上独酌。看向脚下沉睡的城市,他不得不想到,本来这种生活对他来讲没有任何问题。从未成年开始,他就独来独往,孤独对他来讲早就是一种习惯,一种生存状态,从来不构成问题。
可是任苒改变了一切。
在她走进他心底以后,他已经习惯拥有她,以及她的爱。直到在澳大利亚看到她与祁家骏在一起后,他逐渐才意识到,他的生活出现了一个无法填满的空洞。
工作不能如过去那样占据他的全部身心,孤独感仿佛生出细细的牙齿,在夜晚啃噬折磨着他,他需要尝试一下新的可能。
这几年间,贺静宜并不是唯一一个试图接近他的女孩子。起伏的人生与岁月历练,让他身上的沉稳气度与年龄达到了统一,不动声色顾盼之间,已经能让人心折。在贺静宜之前,有女孩子倾慕他,表现得更热切、更纯粹,然而并不能激起他相应的反应。
贺静宜多少带有某种旧日回忆的痕迹、某个人的影子,陈华并不避讳这一点相似,反而对自己承认,这是他愿意接受她的前提条件。
那样美丽的面孔、年轻的肢体、柔软的肌肤,竭尽全力取悦他。可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夜半时分,贺静宜紧张地找到书房,他正在喝酒,他的钱夹摆在面前。他不等她走近,头也不回地摆一下手,让她回去睡觉。
后来,他给她买了房子,偶尔去她那里,半夜开车离开,留宿的日子很少。
他仍然想念着任苒,远远多过他的预料。时间流逝,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反而更为清晰。
到了初秋,他妈妈陈珍珍打来电话告诉他,祁家骏带着一岁九个月的儿子回家了。她絮絮哀叹着自己年事已高,十分孤单,试图暗示这个从来不肯跟她闲话家常的儿子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他马上打断了她,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放下手机后,他再度拿出钱夹,看着里面的一个身份证复印件,良久默然。在失眠的夜晚,他无数次凝视照片上的女孩子那张秀丽而略带稚气的面孔,她始终都是那样坦然地对着他。
当然,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欠他什么。
而他欠着她。
他们分开时,他正处于末路穷途。任苒留下了这个身份证复印件,和她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二十万元现金。
这笔钱支撑他走过了重新开始的艰难日子。
陈华决定将钱还给任苒。
他到了Z市,先去看望母亲。陈珍珍正约了一票人在家打麻将,看上去精神不错。她马上要中止牌局招呼他吃饭,他谢绝了,示意她继续玩:“我还要出去见个朋友,晚上不必等我回来。”
他出来,并不愿意去祁家的别墅找任苒。他甚至怀疑自己做好了正面面对身为别人妻子的任苒的准备。他到了Z大后面,正打算约任世晏出来,托他将钱转交他女儿,却看到任家那座空着的房子有工人出入。祁家骏站在院子里,指挥他们修缮破损的部分。
西斜的太阳光透过那棵枝繁叶茂的樟树洒在祁家骏的身上,他神情专注,英俊的面孔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陈华不期然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在他大学毕业那年,他早已经开始了自己的事业,但他父亲祁汉明全然不知,把他叫到祁氏的工业园,试图提供一份工作给他,他拒绝了,两人出来,正好碰上祁家骏,祁汉明介绍这对以前素未谋面的异母兄弟认识。
他当时尽管姓祁,但对祁家从来没有向往之意与好奇之心,根本不理会那个混合着惊愕、愤怒与不安神情的俊美少年,只冷冷地说,他是他母亲的独子,从小没有兄弟姐妹,以后大家还是不要硬约着见面,省得尴尬。
可是哪怕已经放弃了姓祁,漠视血缘上的关系,但因为任苒的存在,命运仍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将他们的生活或多或少搅在了一起。
任苒的生活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了——是祁家骏,而不是另一个与他无关的男人拥有了任苒,这让他无法释然。
当初他甚至无需做出任何承诺,任苒就全心全意奔向了他。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她的爱看得天经地义。
上次在墨尔本看到他们,他还可以控制情绪,说服自己接受现实,淡漠离开。然而,在任苒从小生活的房子对面,看着祁家骏站在任苒曾对他描述过的樟树下面,以主人的姿态主持着维修,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的身上,衬得他比过去显得成熟得多。
陈华头一次体会到了以前从未体验的嫉妒:刻骨,而且清晰。
他并没有回母亲家里,而是找间酒店住下。几年来,他头一次在酒吧里喝到酩酊大醉,根本不记得怎么回的房间。
半夜醒来后,他摸出手机,打阿邦的电话,把他从睡梦里叫醒,嘱咐他第二天早上赶来Z市,转一笔钱给任苒,阿邦小心地问到具体数目,他停顿了一下。
“200万。什么也不必跟她说。”
他愿意给任苒的远不止于此,可是哪怕在醉后的头痛之中,他也清楚,他已经没有资格给她更多,把她的生活弄混乱。
阿邦问起他第二天的行程安排,他说他会去上海,但第二天一早,他在机场临时改变了主意,去了北海。他先坐船上了涠洲岛,天气阴沉下来,台风即将来临,他坐上最后一艘返航的渔船踏上了双平。
这几年里,陈华每年都会在春节期间来双平住上几天,但这是他头一次在台风肆虐的天气里住在这个小岛,低矮的小屋外狂风呼啸,小屋内四壁透风,煤油灯那一点微光摇曳得随时可能熄灭。他度过了无眠的一晚,第二天台风停止后,他便随一艘渔船去深海捕鱼,隔了好几天才返回北京。
他极少这样不打招呼便失踪,阿邦正焦灼地到处找他,看着他胡子拉碴,身上带着海水的咸腥味道重新出现在公司,愣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敢问。
陈华接过秘书递上的大迭文件,一边翻看,一边从抽屉里拿出电动剃须刀刮胡子。生活就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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