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屋中闷热难受,便举步往后院走去。此时众宾客不是在内厅中看武术表演,便是在戏台前看戏,后院空无一人。她抬头望月,一轮中秋月皎洁明亮,从枝桠间洒下清亮的光辉。李画眉信步走到后院深处,来到一个小池边,抱膝坐在大石上,感到凉风拂面,甚是畅快,心头渐渐平静下来,低声哼起曲子。
过不多时,一朵乌云飘过,挡住了满月,四周渐渐暗下。李画眉正想回去西厅,忽听一阵细碎脚步声响,似是一人踩着枯叶快奔过来,听步声轻功竟然甚佳。李画眉连忙噤声,侧耳倾听,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到手了么?”
另一个女子道:“手到擒来。”但听两人的脚步声向自己这边奔来,绕过水池,来到后院的围墙边。李画眉坐在暗处,那两个女子显然没有看到她。她心中好奇,便跳下大石,从后追上。奔出七八步,忽觉眼前一黑,面前陡然多出一个人形。她惊叫一声,连忙停步后退,那人跨步跟上,仍旧挡在她面前。李画眉这时才看清,身前竟是一个老妇人,满面皱纹,双眼眯起,向她一咧嘴,露出一口半缺的牙齿。
李画眉大惊,挥拳向那妇人打去。那老妇嘿的一声,伸手抓住了她的拳头,另一手向她当头斩下。李画眉觉出她这一斩力道极猛,自己非死即是重伤,想伸手去挡,却觉全身酸软,更抬不起手来。便在这生死一线之际,忽听远处一个声音喝道:“放过她!”
那老妇陡然住手,将李画眉用力一推,便消失于暗处。李画眉向后摔倒在地,只觉身上冷汗淋漓。她吸了口气,奋力想撑起身来,但觉全身酸麻,手脚迟钝,更不听使唤。这时乌云遮月,院中一片黑暗,她心中害怕,想出声叫唤,又怕那老妇会回来杀了自己,只能躺在地上喘息。
便在此时,她忽觉身旁多出了一人,不由得低呼一声。那人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她竟完全没有察觉。黑暗中隐约见到那人弯下腰,伸手轻轻将自己抱起,走出后院。李画眉又惊又怕:“这人是谁?他要抱我去哪里?”她在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脸面,低声问道:“你是谁?”那人并不回答,抱着她走到屋前,才将她背对自己放下。李画眉双腿已恢复知觉,能够站立,却仍不稳;忽觉腰上一暖,却是那人伸手扶住了自己的腰,让自己不致跌倒。她感到那双手中传来的热气,心中怦怦乱跳,呆了片刻,忽觉身体麻痹消失,腰间一松,那双手已然移开。她连忙回头去看,身后那人竟已不见。她四下一望,只见后院中树木花丛?假山凉亭依旧,却哪有半个人影?
她呆立一阵,走回屋中,定了定神,回想刚才所见所闻,渐渐理出一个头绪:似乎有人从刘府偷了甚么事物或抓走了甚么人,被自己撞见,那老妇因此现身想杀人灭口,另一人却出声阻止。她心中惊疑未定,想起自己面对那老妇时,手脚忽然不能动弹,直如梦魇一般,险些便伤在那老妇手下。她回想当时情景,耳中似乎又响起那声:“放过她!”她想着那声音,忽觉双颊火热,那是谁的声音,为甚么这么耳熟?
李画眉镇静下来,快步走回东厅,见场中还有两个武师在对打。她找到师兄,说她头疼要先回家。张磊道:“我送你回去。”李画眉道:“不必,我让轿夫抬回去便是。”便匆匆离去了。
第二部 青帮新秀 第五十七章 李大小姐
当夜赵观在刘家玩到四更过后,才醉醺醺地回到江家庄。他走进内厅,便见紫姜和水仙门下的舒堇还候在厅上。丁香上来替他脱下外袍,赵观醉态全去,冷冷地向紫姜和舒堇望了一眼,问道:“人呢?”紫姜道:“关在后院。小子喝得大醉,半点知觉也没有。”
赵观沈声道:“你们没有得我准许,便擅自出手掳人,这是谁的主意?”
紫姜走上一步,说道:“是我。我已向门主报告过绑架汪信雄儿子的计划,今夜正是下手的良机,我动手抓人,未及请示门主,还请恕罪。”
赵观哼了一声,说道:“幸好今夜没出甚么纰漏。紫姜师叔,你身为执法长老,此后行事应当更谨慎些。”紫姜道:“是。启禀门主:颜老昔年曾出力回护本门,对本门有大恩。他这回落入仇家手中,免不了送掉老命。咱们绑架了汪信雄的儿子,逼他老子放人,也算报了颜老的恩德。”赵观冷然道:“这我何尝不知?恩德自是要报的,但咱们要是因此而泄漏了形迹,大伙几年来的心血岂不都白费了?这后果你担得起么?”紫姜见他声色俱厉,低头道:“是。老身知罪。”
赵观脸色转和,说道:“以后任何事情,动手前定要让我知晓。我们百花门要在杭州混下去,须得随时提高警觉,绝不能掉以轻心。”紫姜和舒堇都躬身应诺。
赵观在堂中坐下,拿起一碗茶,问舒堇道:“给他爹送信去了没有?”舒堇道:“送去了。限定他明日中午前放人,不然他儿子便没命。”赵观点点头,说道:“汪信雄这人老奸巨猾,此时一定连夜派人搜寻。晚上行事可干净么?”舒堇道:“没留下痕迹。”紫姜翻起一只独眼,说道:“门主,你为何要属下放过后院那小姑娘?”
赵观道:“那是青帮李四标的独生女儿,杀不得。她昨夜受了惊吓,早早回家去了。她并没看到甚么,不用担心。”紫姜望着他,说道:“那就好。”
赵观道:“这事便这样了。明日姓汪的一放人,便还他儿子,不用多伤人命,也不用让颜老知道是谁下的手。”他打了个呵欠,又道:“你们也去歇歇罢,让人守夜探听消息。有甚么变卦,随时来向我报告。”
舒堇和紫姜齐声道:“是。”赵观便回卧室休息。
次日晨时,舒堇在赵观的卧室外报导:“启禀门主,姓汪的说了,会在午时前放人。”赵观揉揉眼睛,说道:“他若放了人,咱们傍晚便送他儿子回去。之前不要有任何行动。”舒堇应道:“是。”
过不多时,丁香推门进来,说道:“少爷,有客人要见您,正等在厅上呢。”赵观仍躺在床上,皱眉道:“甚么人这么早来?我还没睡饱,说我不见。”丁香微笑道:“你不见?我这就去跟李大小姐说。”
赵观翻身坐起,奇道:“是李大小姐?”丁香回过头望着他,说道:“怎么,你不睡了?”赵观忙道:“好丁香,快来帮我梳头,我要见,请她在厅上等一下。”丁香轻哼一声,说道:“在院子里玩得还不够么?这次勾引上人家大小姐了。”
赵观跳下床,上前搂住丁香,在她颊上一吻,笑道:“好姑娘,别吃醋,我总是会一样疼你。”
丁香挣脱了,拿起梳子替他梳头,愠道:“我哪里管得着你的事?若非青竹姊总要我看住你,我才不在乎你跟谁相好呢。”
赵观从镜子里望见她嘟起嘴,笑道:“我跟谁相好,都不会舍下我的亲亲丁香。”丁香一笑,快手替他梳好了头,服侍他洗脸换衣,说道:“快去罢,人家等了好一阵了。”
赵观匆匆来到外厅,却见李画眉穿着一身淡黄衣裙,坐在西首椅上,身边站了一个丫鬟。赵观连忙向她告罪:“恕罪恕罪,让李大小姐久候了。”李画眉微笑道:“江公子昨夜玩到很晚罢?我这么早来拜访,扰了江公子的清梦,真是过意不去。”
赵观道:“不,不。李大小姐肯来舍下小坐,敝庄真是蓬荜生辉,欢迎得紧。敢问李大小姐有甚么指教?”
李画眉站起身向他一福,说道:“昨夜承阁下相救,小女子特来道谢。”
赵观一呆,心想:“我昨夜抱她出后院,她绝不可能知道是我,多半只是她如此猜想,我不承认便是。”便装傻道:“李大小姐说甚么?我救了你?没有啊。”
李画眉凝视他的脸,想从他神情中找出一丝线索,但见他满面迷惑,一副确然不知情的模样,心想:“是我猜错了么?不,昨夜出声阻止那老妇的,一定便是他。”当下说道:“原来不是江公子,那我真是胡涂了。打扰了江公子好睡,我这就该告辞了。”站起身来。赵观想要留她,却不知该说甚么,只好起身送她出去。李画眉走到厅口,忽然回头道:“汪公子呢?他还好罢?”
赵观微微一惊,装作愕然道:“汪公子?哪位汪公子?”
李画眉回过身来,凝视着他,微微一笑,说道:“江公子,颜老师和我爹爹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上月颜老师突然失踪,我爹爹十分担心。他若能平安回来,我爹爹一定很高兴。”
赵观心中一凛:“这小姑娘可不简单,猜出我们绑架汪小狗?威胁他老子放人的事情。昨夜我要紫姜放过她,倒冒险得紧。幸好她爹不是和汪家有交情,不怕她现在去拆穿。两边放人后,那便死无对证了。”口中说道:“是么?但盼这位颜老师平安无事才好。”
李画眉站在他的面前,抬头望着他的脸,越来越确定昨夜将自己抱出后院的便是他,心下感到一阵异样,脸上不自由主红了起来。她定了定神,才道:“江公子,我想让你见我爹爹。”赵观听了,扬起眉毛,露出微笑。李画眉看见他的神色,知道他会错了意,以为自己想让父亲会见自己的意中人,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爹爹最喜欢人才,我想他会很欣赏你的。”
赵观咳了一声,正色道:“江南一条龙李四爷名声响极,我仰慕已久,若能有机会拜见令尊,自是求之不得。”李画眉微笑道:“那我便去替你安排。江大哥,告辞了。”转身带着丫鬟走出。赵观直送她到门口,待她上轿离去,才回身进屋。
舒堇已候在内厅,说道:“启禀门主,姓汪的已放了颜老,听说让李家的人接去了。”
赵观点点头,皱眉道:“我昨夜失算,李家的人究竟开始怀疑我了。照原先说的,傍晚放了汪小狗,小心行事。”舒堇问道:“要对付李家的人么?”赵观道:“不必。他们此刻只是猜想,还没有证据。我尽量避开他们便是,不必无端和青帮的人为敌。”舒堇应声去了。
赵观回到卧室,想着李画眉的言谈笑貌,心知她年纪虽轻,却十分精细聪慧,确是个难以对付人物。自己究竟该避开她呢,还是该亲近她?
第二部 青帮新秀 第五十八章 秀山茶会
过了数日,赵观收到一封请帖,却是李四标请他去西湖中的秀山岛上茶叙。赵观不知他父女有何意图,心想:“不去看看,怎知是敌是友?我们百花门要在江湖上立足,终究躲不开帮会中的人物。”
当日便带了一个家丁,坐船来到秀山岛。却见码头上已站了十多名青帮帮众,一个汉子上来向他行礼,甚是恭敬,引他上山。来到秀山山顶,但见平台上搭了一个茶棚,五六个帮众在棚旁垂手侍立,李四标的徒弟张磊也在其中。茶棚当中坐着一个老者,身旁一个青衣少女,正是李画眉。她见赵观到来,站起身招呼,说道:“爹爹,这位就是江公子。江公子,这是家父。”李四标起身相迎,甚是客气,抱拳说道:“江公子赏面赴邀,老夫好生欢喜。江公子请坐。”
赵观回了礼,便在茶棚中坐下了。但见李四标已有六十余岁,瘦脸枯槁,须发斑白,脸上神情彪悍,双目炯炯有神,俨然生威。赵观与他寒暄几句,李画眉在一旁煮茶,第一杯奉给了父亲,又端茶给赵观,之后便向二人告退,走出棚去。赵观见她端茶过来时对自己微微一笑,便也报以一笑,心想:“这小姑娘心里不知在想些甚么?她爹爹请我来,到底打着甚么主意?总之这李四爷在江湖上名声不错,不是坏人,认识认识也无妨。”
李四标请他喝茶,笑道:“江公子来杭州,也有两三年了罢?老夫一直无缘和公子相见,未能一尽地主之谊,好生过意不去。”赵观道:“好说,李四爷何须如此客气?晚辈久仰江南一条龙的名声,未能拜见,很觉遗憾。今日有幸见得李四爷金面,幸如何之。”
李四标哈哈一笑,话风一转,说道:“不瞒江公子说,老夫有个好朋友,半个月前被仇家抓去,幸得平安脱险,老夫心中好生安慰。我已将这朋友接回家里休养,唉,多年的老朋友遇险,我竟毫不知情,还得靠别人出手相救,真是惭愧。”
赵观唯唯而应,喝了口茶。李四标又道:“更让人惭愧的是,杭州来了一位手段厉害的人物,老夫竟被蒙在鼓里,始终没有知觉,真是无能得很。”说着目光凌厉,直视赵观。赵观微笑回望,说道:“请问四爷,你所说的这位厉害人物,究竟是甚么来头?”
李四标呵呵一笑,说道:“这个老夫就不清楚了。江小兄弟,老夫没有别的本事,只懂得提携后进人才。本帮在大江南北立帮数十年,靠得就是门下兄弟信义团结,能人众多,为本帮出力。”
赵观道:“贵帮人才鼎盛,江湖上谁不知晓?”
话声才落,忽然银光一处,当的一声,一柄飞刀斜插在赵观桌前,兀自摇晃。赵观脸色微变,伸手拔出小刀,说道:‘李家飞刀的名声,江湖上响亮了几十年,果然名不虚传。’站起身,双手将小刀捧还给李四标。
李四标接过小刀,说道:“得罪了。”
赵观道:“李四爷好厉害的手段。”
原来李四标存心试探赵观,突然发出飞刀,向赵观面门射去。他刀上系有丝线,若赵观当真不会武功,便可及时收回小刀。一般会武的人在受突袭下,自然而然便会露出学过的武功,赵观乍见飞刀,未及细想,立时以铁指环打下,露出甚深武功,却也泄了底。他坐回原处,与李四标对望,心想:“这老头挺厉害,不可小觑了。他妈的,我藏身多年,这老头一柄飞刀便让我显露武功,最好他少来惹我,免得我得大开杀戒。”他见李四标射刀的手法,知道他武功不弱,不是好对付的,方才去还刀时,便已在刀上下了毒,随时可以引动毒性,当下凝神以待。
李四标只呵呵一笑,将刀放在一边,向赵观拱手道:“老夫并非有意得罪,还请江小兄弟大量包涵。老夫与人相交,总得知道对方一二,才放得下心,方才冒昧出手试探,请勿介意。小兄弟出手相救颜老,老夫好生感激。我们帮派中人说话算话,今日之事,老夫决不外传,阁下尽可放心。”
赵观见他意思甚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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