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诧异地抬眼看过去，只见他正呆呆地注视着我，沉默不语。
虽然他似乎是在看我，我却没有在他的眼中发现焦距，很显然他的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我顿时一头黑线，这人走神的本事不差啊
几乎就想放开他的手，自己走人了。然而那看似走神的脸上却有着淡淡的悲哀，我轻轻一叹，打消了这个打算。
“你怎么了？听到母亲的消息不高兴吗？”我柔声问道。
他愣了半晌，苦笑了起来：“高兴？我当然高兴，可是……”他犹豫了一下，或许是能够跟他这么谈话的人不多吧？他终究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可是，我更害怕。”
“害怕？”这回换我愣住了，“害怕什么？”
“如果母妃这些年都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就算她不想回到那个毫无亲情的皇宫，可我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她不肯给我一点消息，让我在绝望和疑惑中过了一年又一年。如果不是你，恐怕我到现在都还无法解脱吧？”他淡淡地说着，看似平静的语气中却有着紧张、悲伤和恐惧。
我顿时哑然了。
当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为跟我无关，所以昨晚我在跟洛林谈论的时候，竟然谁也没想到这一茬。正如瑞安所说，如果皇妃真的还活着，哪怕还有一点点在乎这个儿子的话，断不会在十多年的时间里一点都不跟他联络，一点消息都不传给他。这太不合常理了
一瞬间，我知道了他在怕什么。经历了老国王的不信任和放弃之后，他看似已经自我平静了下来。但其实在他的心中还有一道伤痕，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那就是被亲人抛弃的痛苦经历。他现在怕的，并不是皇妃的生死，而是万一皇妃真的活着，但却从不跟他联系，那是否意味着连皇妃也抛弃了他？
说到底，在他的心底深处，仍然不过是那个渴望着父母的爱的小男孩而已，他……早就被困住了
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握紧了他的手，正容说道：“不要怀疑你母亲的爱。不管她是否在这些年都对你不闻不问，但当初你们获救的时候，她把先出去的机会让给了你，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他猛地一震，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些他本来应该自己也能想到才对，但他已经被当年的冷酷和血腥蒙蔽了双眼，甚至对人间至亲至爱的感情不再信任，所以才会对这样的事实视若无睹，下意识自己就已经摒除了母亲仍然爱他的可能性。
我看着他，温和地笑道：“所以不要伤心，不要失望，相信你的母亲一定有她的苦衷，所以才一直没有联系你吧。”
就在不知不觉中，四周的气氛似乎有所改变了。原本冷硬阴暗的感觉渐渐消失，温度慢慢回到了这方小天地中，就连那花草树木似乎都有恢复了生机，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在笑着。
这就是心情改变环境了吧？我看着瑞安的眼神从迷茫，到疑惑，再到豁然开朗，他似乎已经想通了什么，虽然还不至于一下子就打开心中的藩篱，但至少不再把自己困在那阴冷黑暗的心牢里，因此整个人的神采都发生了变化。
不是第一次见面时那种冰冷无情，也不是再次见面后的孤高多变，更不是刚才的失意彷徨。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只是给人的感觉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柔和，就像坚冰终于融化了那么一点点，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变化，却足以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
他看着我，忽然微微一笑。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笑容，仿佛能够直深入到人的心底，不由得心中一动，竟有些慌了。
“谢谢。”细若蚊呐的声音传来，如果不是四周一片寂静，我几乎就要忽略过去了。
狐疑地抬起头看他——是他吗？像他这样的男人竟然也会道谢吗？
他的脸仍旧藏在面具下，看不见丝毫脸色。然而那眼神却分明有着一丝慌乱和羞涩，迅速移开了去，不敢与我对视。
我不禁笑了，放开了他的手。
“今天天气不错，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陛下，不如我们走走吧。”我笑着提议。
他点了点头，道：“确实，这样好的天气不能浪费了。再说，我也很久没有过这么悠闲的时候了。”说完，叹了口气。
“您是能者多劳嘛”我笑着，跟他一起走出了阴暗的角落，漫步在阳光下。
刚才一番交谈，基本上解除了我们之间的隔阂，但也不可能让我们立刻就成为好朋友。此时虽然并肩散步着，心里却各自有着各自的念头，一时间，变得沉默无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低沉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很讨厌我的么？为什么要开解我？”
我笑了笑，手指轻轻划过嫩绿的树芽，淡然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可惜。你所牵挂的人还活着，还有见面的机会，如果因为一些陈年旧事而错过了，那将会是终生的遗憾啊我不希望你将来像我一样，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把握住机会。”
不管怎么样，他的母亲还活着，还可以亲眼再见到她，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么？而我的父母，远在另一个时空，除非我又穿回去了，否则这辈子再也别想看见他们。两厢比较之下，他已经很幸福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人生，总不能十全十美。该抓住的就要及时抓住，等到错过了、不会再有了，再来后悔已经于事无补。
他愣住了，深深地凝视着我。但我此时心中绞痛着，根本无暇理会他的眼神。
良久，他长长吁了口气，眼光放在自己的双手上，轻柔地说：“是啊，你说得对。有些事情是不应该事后才来后悔的……谢谢你，薇安娜，你点醒了我，让我不至于一直错到底。”
我调整好了心情，洒然挥挥手，笑道：“其实这些你自己也能想明白，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我不过是把这个时间提前罢了，没什么好谢的。”
他摇摇头，道：“就是这个时间才是最重要的啊若是等我自己想明白，却已经失去了见到母妃的机会，那时再来后悔已经没有用了。这都是你的功劳，薇安娜，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看着他执着的眼神，对他的固执已经有了一定了解，知道现在我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他的看法了。不过让一国之君欠我人情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我自然不会迂腐地一定要把它往外推。
“好吧，陛下。如果你真的觉得欠了我人情的话，那以后我家的生意在贵国，就少收点税如何？”我歪着脑袋，玩笑似的问。
他又是一愣，似乎被我的话吓了一跳。但他不愧是皇帝，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摇摇头，笑道：“你也太贪心了。欠你人情的是我个人，怎么可以用国家税收去弥补？不过，要是你跟我合作做生意的话，我倒是可以多让出一分的利润来给你，你看如何呢？”
我不禁愕然，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人也太强悍了吧？刚才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好不容易把他从那么阴暗的角落拉出来，可一转眼的功夫竟然就又开始设计人了？
什么叫跟他做生意的话多让给我一分的利润？首先我拿到这一分利润的前提是要跟他合作，这不等于从我手里分一杯羹吗？其次就算合作了，这利益怎么分配都还不一定，若是他六我四，多让我一分也不过是五五分账，有意义么？
我瞪着他，愣是没找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回答他。果然能当皇帝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前头还对你感恩戴德来着，转头就能挖个坑让你往下跳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真是‘多谢’您的慷慨了，陛下。不过如今我的生意已经够忙的了，暂时没打算扩张到别的国家去。”
他的肩头微微颤抖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显然正在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他说道：“真的吗？那可太可惜了不过，等你以后有心想要发展的时候，随时欢迎来找我。我说过的话，永远有效”
我恨得牙痒痒的，有气却发不出来，只能自己憋闷到内伤。
怪不得这年头见义勇为、乐于助人都不吃香了，像我现在这样，当了一回烂好人，帮了别人却差点气死自己，这么亏本的买卖谁会去做？至少以后我是绝对不会再干这种事了
气乎乎地回到穆伊为我准备的宫殿里，不过好在我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一会儿的工夫就想开了，不再放在心上。再加上穆伊确实花了不少心思讨好我，繁忙的仪式准备之余总不忘了抽时间陪我，这种受重视的感觉真的很令人舒服，而且有一种无可比拟的优越感。于是我从瑞安身上得到的挫败感在穆伊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补偿，过了两天，就基本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愉快了。
至于那个让人很无语的瑞安陛下，我很大度地原谅了他。一个从小时候就有心理阴影，导致后天心理有些变态的可怜孩子，跟他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呢？
第一篇章 （二九六）烫手的山芋
（二九六）烫手的山芋
然后，两天后，我终于收到了来自于哈马家族的消息。
厚厚的一封信，是通过很平常的途径送到我手里的。我属下的商业协会收到了一封指名要给我的信，然后交给菲儿送到我手里，整个过程没有一点风波，让原本很是期待他们的手段的我大为失望。
不过这种心情在看到手里的信的内容之后，立刻就消失无踪了。在这封信里，哈马家族将查到的关于瑞安母亲的情报一五一十详细写了出来，我一看，顿时傻了。
这……这怎么可能？
我的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种无比荒谬的感觉，几乎就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是看戏？总之完全没有真实感就是了
就这样呆愣愣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宫女的声音把我叫醒：“公爵大人公爵大人”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大大喘了两口气，这才发现刚才过度震惊居然连呼吸都几乎忘了。
定了定神，我板起脸，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阴冷着声音问道：“什么事？”
宫女深深地低下了头去，恭敬地说：“公爵大人，瑞安陛下来了，在外面等着您呢。”
我顿时有点慌了神。
还好虽然瑞安的身份比我高，但在这里一样属于客人，而且我是女性，他的贵族礼仪不容许他擅闯女性的闺房，不然今天可就麻烦了
手忙脚乱把手里的信收好，现在我是打死也不敢把这封信拿给他看了。可不给看又怎么办呢？我早就告诉了他这两天会有消息传来，现在他追上门来问了，怎么办？
我不禁暗自叫苦。
然而不管我怎么慌乱，人总是要见的，这里不是我的地盘，想躲都没地方躲。
深深吸了口气，我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裙，然后缓步走出去。
原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却牵扯出了要人命的内幕来，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了，为今之计只有用“拖”字诀，然后找齐了人来合计合计，究竟该怎么处理？
打定了主意，我加快了脚步，走进前厅。果然，只见瑞安端坐在椅子上，单手托着下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努力扯开嘴角，露出一缕笑容，我走了过去，说道：“抱歉，陛下，让您久等了。”
他看见我，站了起来，执起我的手轻轻在手背上一吻，优雅地说道：“不不不，是我来得太仓促了，希望没有影响到您的休息。”
我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怎么现在人人都知道我的懒虫体质了吗？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还要去编理由解释为什么这么晚才出来，怠慢了他。
我笑了笑，邀请他坐下，然后诈做不知地问道：“陛下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如果需要我效劳的，请尽管说没关系。”
他抿了抿嘴，声音中有着一丝恼怒，说道：“薇安娜，你不是说今天就会有消息传回来吗？”
我心头一跳，有点做贼心虚。勉强笑了笑，尽量保持着表情的自然，我说道：“原来是这件事……陛下，真的很抱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或许是碰上什么困难了也说不定呢。”
他的眼中厉芒一闪，步步进逼地问道：“可是，我怎么听说你今天早上才收到一封信呢？”
他好快的手脚啊我刚收到信他就知道了？
虽然有点疑惑，不过我也知道以和融、暗隐两国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友好邻邦，他在这个宫廷里安置了什么眼线也是绝对不奇怪的事情，因此并没有多想，只是笑道：“哦，我想您误会了，陛下。今天早上我确实收到一封信，不过是我的家族下属商号出了点问题，并不是您所期待的信息……如果您还存有疑惑的话，我把信拿给您看看如何？”
果然，被我这么一说，他倒有些举棋不定了，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不用了……很抱歉，薇安娜，我太心急了”
我就知道他不可能不顾身份和体面去检查我的“私人”信件。听到这么说，我不禁暗地里松了口气，愉悦地笑了起来，说道：“没关系的，陛下。我很理解您此刻的心情，换了是我的话说不定比您还要着急呢。”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实在是想不到，到了今天居然还能有什么事令我成天心神不宁。薇安娜，这件事对我至关重要，请你务必要帮忙，尽快查出真相来。”
我点点头，心里不由得浮起一丝愧疚。看着他，我婉转地说道：“陛下的心情，我很理解，您的意思我也很明白。但是这件事毕竟不是由我做主的，我也需要拜托别人帮忙，所以这个时间……确实不大好控制。不过我保证，我一定会催促他们，尽快拿出结果来的”
他的眼光一闪，问道：“你拜托的什么人去查？”
“哈马家族。”我毫不隐瞒，和盘托出，“陛下您应该听说过吧？”
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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