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慎这才注意到佛像摆放在一块大红棉布上,红布的旁边的小椅子坐了一位头发乌黑,面上一笑就显出皱纹重重的老者,他面目清癯,骨瘦如柴,因为染了发,这才显得年轻些。不过,宋慎看他也应该过了七十了。
“祖传佛像,在我家传了几代了人了,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我老了,下面又没有儿孙,就想着能够换点养老的钱,谁要是看中了,那就请走吧!”这老者年纪虽老,但是说起话来中气足,音量也不小,宋慎觉得就是外围的人也都能听得到,这样一副好嗓子卖东西正合适!
老者话音刚落,人群就像是炸了锅,众人议论纷纷。
“这佛像是北魏的,你看小佛像身着长袍,腰中束带,脚著长靴,手中持物,头上戴有尾饰的帽子,这这佛像造型、这做工都是北魏特点。”有眼力好的,一眼也能看出佛像铸造年代。旁边有点头同意的,也有反驳说是唐代、宋代的。
“这是一座铜佛像吧,看这鎏金经久不褪,鎏金有银胎、铜胎、铁胎,只有铜胎所鎏的金层会经久不掉,这种技艺真是奇妙。比起泥金要好得多!”
“泥金能和鎏金比吗?泥金是把打成薄片的金箔碾成粉状,再调入生漆后涂抹就成了。鎏金是将金和水银合成金汞齐,涂在铜器表面,然后加热使水银蒸发,金就附着在器面不脱。很显然后者的工艺更复杂,保存也更为长久,泥金经过一段时间的摩擦可就会被磨掉了,‘重塑金身’可不就是说的泥金?”
众人七嘴八舌,谈论良久,就是不见一人出头去请佛像。
那老者也不着急,坐在摊子旁边微笑着看着众人,无论人家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一句,人家问了造像铸造朝代、工艺之类的问题,他都是笑言不知。众人也都是看不明白,这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终是有人忍耐不住,“老人家,你这佛像想要多少?”
“你要请回家吗?可以靠近来我们谈。”那老者抬头循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见到旁边的人转头看,就知道那目光所聚之处便是说话人。
问价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此时人群紧紧围着,不见一丝半屡的风,他不住地擦着汗,见到大家给他让了路,忙不迭的进到里面一层来,“老人家,我想把这佛像请回去,您看多少合适?”
“佛是无价的,请了回去就要虔诚的礼佛、敬佛,你能够做到吗?”那老者双手合十,像是位佛教徒。
宋慎心里恶心的不行,你骗就骗了,装作佛教徒就有点假了吧,你若是一心向佛又何必出让?你既然是想要出让,又何必说出这般言语来,人家答应了怎样,不答应难道你就不出让?
胖子看老者如此,也是双手合十,微微鞠躬,“我请佛像是为我的老母亲请的,她礼佛多年,一直吃素念经。近些年,她的年纪大了,去山上的庙宇又不太方便,所以我就想要请了佛像回家,让我老母亲能够在家礼佛。”
宋慎哂笑,这事涉及人家长辈,他也不好多吐槽。
“心诚则灵,祝你母亲能够健康长寿。”老者始终不明着提钱的事,说心诚则灵,意思就是看你的心意了。少了,自然是心不诚,他就有理由拒绝你;多了,说明你心诚,这便是缘法。
胖子谢过了老者的祝福,又擦了擦额上的汗,此时这里面尤显得闷热,他思忖良久,方才言道:“我出五十万。”
价钱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大家来到夜市主要还是为了捡漏,交易也都是几百、几千、几万的小额交易,十几万的价格都是少见,现在这人开口就是五十万。众人震惊的同时也是心中羡慕,能够拿下这佛像,赚得可不止是这一点!
那老者听了这话也不表态,坐着不言语、不举动。
“六十六万!我出价六十六万把佛像请回家!”又有一人报了价位,他身边的人也都自觉地侧身让路,他一边道谢,一边挤上前来。
“八十八万!”宋慎一转头,看到竟是方胜,他一直站在宋慎旁边看着,没有想到,现在却是急不可耐的跳出来,喊出价钱的同时,用着挑衅的目光朝宋慎扬眉毛。
宋慎暗骂对方找死,没看出刚才两人定然有人是托儿,现在跳出来入玻В庋闹巧逃惺裁醋矢裉粜谱约海�
见到宋慎全无反应,方胜得意中有些失落,不过看到佛像鎏金的表面散发着金光,又不禁憧憬起来。
宋慎却是注意到那位喊了六十六万的人走到半路,听到价钱被抬上去竟是直接不走了,宋慎并不好确定他是不是托儿。眼前的胖子又是擦了擦汗,听到价钱涨到八十八万猛地瞪了方胜一眼,显得越发着急起来。
这一声喊价之后,场面似乎陷入了凝滞,没有人再去加价,老者反倒是闭上眼睛养起神来,似乎并不急切的样子。
方胜脸色洋溢着笑意,看着宋慎的目光越发的藐视,似乎在嘲笑宋慎吝啬,买幅不花钱的画,会是什么好货色,这样的鎏金佛像才是真正的好!
宋慎听到旁边有些骚动,就见到方胜旁边挤过来一人,拍了他的肩膀,轻声问他:“你怎么这么着急就下手了?”
“我看着挺合适的,就出手了。常叔,你怎么也来了?”方胜也是小声回他。
这人宋慎也认识,是金信典当的老板,常生,没有想到他们这么熟?不过想起方胜有个收藏古玩的爷爷,宋慎也能明白这倒不是偶然。
“我过来看看,听到是你的声音,我就进来了。”常生也注意到宋慎就在旁边,他转过头去,也不看宋慎,说起话来却是简单多了。
“九十万!”胖子犹豫好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只加了两万块,他的衣服已经湿透,满是水迹,圈子里面更热了。
方胜想要再次开口,却是被常生一把拉住,常生“哼”了一声,摇头不让方胜再加价,环顾四周,也不曾见再有人出价。快到一百万了,有实力的人也都是小心翼翼,不敢下注,这一百万赔进去也算是不少了。
常生看向宋慎,言道:“宋老板难道就没想着插一脚,机不可失呀?”
第115章 托儿
宋慎没有想到常生会朝着自己这边引火力,且不说宋慎自始至终都是围观的样子,就是真插了一脚也不该他来说什么。宋慎也不生气,猜到对方这是想要试探自己的态度。毕竟事情经历的多了,有些人还是会相信一些事情,就比如宋慎的鉴定能力要强于某些人。
“所谓‘酒肉穿肠过,佛字心中留’,心中有佛,处处皆是佛,一切众生人人皆是佛,又何必在乎这些外相显化?老人家,我这话说得对不对?”宋慎不直接回常生的话,也不说自己要不要,只言佛在心中,这其实也间接地表明了他的态度。至于会对常生两人产生什么影响,宋慎也不好预料。
“对,这话说得对。‘心中有佛皆是在道场,心、愿、行与佛相应即真是菩萨应世,与佛相应即是与法相应’。”老者也是个中高手,竟是用了《华严经》来对答了宋慎的话,使得宋慎大吃一惊,心中开始怀疑这人可能真是佛教徒。
常生见到宋慎并不远插手,心中惊疑不定,宋慎的鉴定还是有些水准的,既然他不看好,这佛像难道真是有问题?另一方面,宋慎不插手也就意味着少了不少压力,不必担心宋慎故意抬价。
方胜却是不明白常生的思虑,见到他阻了自己还以为这是想要和自己合伙,这不是抢钱吗?自己一个人拿下佛像,赚了钱那就是一个人全拿;和别人合伙,岂不是要多分一人?而且常生来到之后也不多说,仗着年纪大点就要掌控主导权,真是不要面皮了!
这样想着,方胜就更加迫切的想要拿下佛像,“九十二万!”也不等常生说话,他就加了价。
常生正失神思考,听到方胜自作主张,就是心中大怒,怎么这么不听话?不过,他还是忍住火气,劝道:“你怎么又拍了?你看人家宋老板都没有参与,你怎么这么着急?”
方胜心中暗恼,还不是因为怕你抢了!嘴上却不屑道:“哼,穷鬼一个,他哪里会有这么多钱拿下这佛像?”
这话一出,常生顿时恍然,自己前两天找人卖了他两样东西,虽说只是十几二十万,但是宋慎刚盘下店面,手头也应该是没有多少钱的。他刚才那满不在乎的模样,分明就是在装!他已经黔驴技穷没有多少现金了!只剩下满店铺的古玩,而这些古玩又都是价值不高的,难以很快转换成现金,所以,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想到这里,常生不禁有些后悔,晚了一步,让那小子占了便宜,自己连口汤都没喝到!
“九十五万!”又有一人好似刚下定决心一般,喊出来价钱,众人又是自觉让开让他进了最里面。
宋慎倒是并不觉得惊讶,这佛像做得太完美,很难找出瑕疵,而且还是个老仿,铸造于民国时期,在鎏金之前也定然进行过修饰。现在历经近百年,经过不断膜拜、香薰火燎,佛像本身的新意早已去除,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宝光来。极具欺骗性,一般的人实难辨认其真伪,就是宋慎如果不用异能,也是没有鉴定出来。
“九十八万!”方胜这次没有任何犹豫,接着就加了价,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
常生嘴角一抽,眉头一皱,便是明白了方胜的心思,不过他是方胜的长辈,并不好下手从他嘴下抢食,只能暗叹一声可惜。
“一百万!”那人再次加了价,似乎想要奋力一搏。
“一百零三万!”方胜并没有给别人留下任何机会,破了百万加起价来依旧毫不手软。
场面又静了下来,大家也都不说话。
“这几年鎏金佛像价格上涨很快,三年前香港苏富比秋季拍卖会上,就有一个明代鎏金佛像被拍出,价值高达三百二十七万港币!”有人似乎是嫌这竞价太冷清,竟是在外围喊了这样一句,待众人回头看去,喊话的那人已经跑走了,不过,大家看向佛像的目光又变得的热切起来。
方胜眼见就要拿下佛像,却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虽然没有看清那人模样,但是这样做铁定就是托儿了。方胜怒火中烧,盯着摆摊老者的眼睛都红了起来。甭管这个是不是编造的消息,这时候是没法去验证的,大家的眼里都只有这一件佛像。
宋慎心中大笑,这人做了一件他很想做的事情,真是大快人心!
“一百零五万!”
“一百一十万!”
“一百一十五万!”
“一百二十万!”
大家似乎都忘记了自己刚才的谨慎,热情一下子被点燃起来,佛像的价格也是噌噌直往上涨。方胜被常生拉住安慰了两句,两人交流了几句,似乎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方胜这才安静下来,就是看向那老者的眼神越发不善起来。
也是对方做得太绝,找托儿也要找一些有水准的,至少让大家不能看出来,他们这伙人倒好,在他将要拿下来的时候,竟是这样耍这样的花招,真当方胜这些年在扬城白活了吗?
价钱涨到一百四十万才开始趋缓,又加了十万这才停了下来,刚才大家被那人一句话说得急了眼。现在想起来这人说得不一定是真话,而且无论佛像的表现怎么样,都是有一定风险存在的。刚才那会儿价钱拉升的急,也不排除一部分人为了过瘾故意在中间抬价,现在价钱高了,撤退的就多了。
方胜没有犹豫,直接把价钱加到一百六十万去,最后的那个人见到方胜来势汹汹,自觉没有人家财大气粗,果断的放弃了。
那老者在刚才的时候就已经站起身来,这会儿方胜再次占了上风,大家也都盯着他,他也不好再拖延,只好宣布了佛像归方胜。
宋慎看到大家散去,也跟着散去。临走前,方胜似乎一直注意着宋慎,看到他走,冷哼一声,朝他不住地冷笑。
宋慎没有回头,自然谈不上看到什么。而且众人看了热闹又都是爱议论的,吵吵闹闹的散开来,宋慎就更加听不到什么。就是听到了,宋慎也只会笑他可笑不自量。
此时,天色亮了起来,街上的人流逐渐散去,各个摊位也都在收拾起来。宋慎本没有打算回家,但是刚才在里面站了不少时间,流了一身的汗,他开了店门把画放进保险箱里,索性直接回了家。
洗了澡,方才觉得神清气爽。
柳宇一直睡在外面,朦胧间醒来见到宋慎擦着头发出来,就也不禁好奇问道:“你夜里出去了?”
“嗯,出去有点事,怎么醒这么早?”宋慎擦着头,坐到了沙发上,这会儿还不困,也不必再去躺床上睡觉。
“夜里能有什么事?”柳宇很是好奇,爬起来瞪着眼睛问道。
“哪来的那么大的好奇心?”宋慎并不想回答他。
“你不会是去夜店了吧?”柳宇并没有放过宋慎,竟然还知道有夜店。
“你就当做是吧!”宋慎兀自敷衍着。
“你竟然去夜店?我要告诉我姐姐!”柳宇压低了声音惊呼,竟是威胁宋慎。
宋慎耸了耸肩,哂然一笑,“去吧,你就去告诉她吧!”宋慎想,或许在他眼里,姐姐要比母亲严厉。
“不,我不告诉我姐姐,你下次也带着我去吧?”柳宇见到宋慎并不就范,反口恳求起来。宋慎搞不明白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当然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你太小,等你上了大学再打你去吧!”
柳宇本想着再恳求一番,柳母已经出了厨房进来,他只好改口低声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宋慎点了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
吃了早饭,又要赶往店里。宋慎也感到有些累了,想着什么时候买一辆车,想到这,又不禁摇头苦笑,现在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创业艰难,还不到享受的时候。
舒楠也是个伶俐的,每天跟着宋慎走着到店里也从不抱怨什么。她今天倒是满脸乌云,柳眉微蹙,苦巴着脸,一路上低头不语。
宋慎思忖,知道她定然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在担心,就在路上讲了几个笑话哄她开心。可是,她笑过之后,又皱起眉头来。
宋慎只好直言问道:“是不是在担心会有警察问话?”
舒楠臻首微点,小嘴微启,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
宋慎看她紧张,只好安慰道:“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嘛,实话实说就可以了,又不用你去撒谎。放松一点,警察有什么好怕的,你看满大街都是警察,哪有什么?”
“可是,可是,我见到警察就紧张。”舒楠皱着眉,说话间都带着哭腔。
“要不,我们演练一遍,你就把我当做警察,然后我就拿着一个笔记本找你谈话。当然,我们只属于知情人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