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室里,许如风正不断地在室内踱着步,而斯羽、刘星儿和杨大卫则都把眼光投向了接待室的门口。
“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穿花了,眼睛都被你搞花了。”刘星儿不耐烦地对着许如风喊。
“我……”许如风正打算反驳,接待室的门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
进来的是狱警。斯羽的脸迅速地暗了下去。
“对不起,1513号犯人不愿意见你们。”
“你告诉他谁来了没有?你有没有说斯羽来了,狱警同志?”刘星儿不死心地问。
“我忘记了这个女同志的名字。不过,我告诉了1513号,她是那天来过的,我想,他应该知道了。”狱警有几分脸红。
“那万一他忘记了呢?求求你,再走一趟,告诉他,斯羽来了。”刘星儿急切地对狱警说。
“星儿,算了。别为难这位同志。我想,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斯羽站了起来,有些伤感地对刘星儿说:“也许,他还需要时间。”
稳定了下情绪,斯羽又从包里掏出一封信,转头对狱警说:“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请你把这封信代我交给江慕槐,好吗?”
狱警都有些动容了,这么好的人,那个怪人为什么不见啊。他接过信,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走吧。”斯羽对着室内楞着的其他几个人,淡淡地说。
“斯羽……”刘星儿还有些犹豫。
“下周再来吧。”斯羽勉强自己笑了笑,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看起来平静一些,但看到室内投向自己的那几束同情的眼光,斯羽的笑容僵硬下来,她什么也没再说,而是抬脚率先走出了接待室。
刚走到门外,斯羽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望向还站在室内的狱警,问:“他,好吗?他的身体好吗?他的生活好吗?”
“还……可以吧。”不知道为什么,狱警不愿意让面前这个看上去柔柔的,静静的女孩子担心,他低下头,有些结巴地说。
可是,斯羽并没有接着问下去,江慕槐一而再再而三不愿意见她的现实已经狠狠地打击了她。她垂着头,慢慢地向监狱外走去。室内的另外几个人对望了一下,也纷纷离开了接待室。
大约1个小时后,斯羽的那封信顺利地来到了江慕槐的手上。
江慕槐有些颤抖地打开了信封,展开了信纸,拿到自己的眼前,眯起眼,想看清信上的字。可是,斯羽的字如同她的人,娟秀而小巧,尽管信纸已经几乎贴在自己的鼻尖,眼睛也已经眯到了极限,但眼前还是只能看到几点黑黑的字点点。江慕槐颓然地放下信,抬起手,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再举起信纸,依然是模糊……这样反复了几次,最终,连那些黑点都看不到了,眼前,只余下白茫茫一片。他只得慢慢地重又折起那封信,小心地放回信封中,再把信封小心地对折了下,放进自己贴身的口袋中。闭上眼,悲哀再度包围了他……
齐晓宁走进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江慕槐颓然地靠在床头,脸上,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浑身上下透露的绝望让他看上去了无生气。
“怎么了,哥?”齐晓宁疾步走到江慕槐左手边,轻轻地问。
“没事。”江慕槐的声音低哑而无力。
“不要骗我。你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你一定有事!”
江慕槐没有说话,只是从贴身的口袋中掏出了那封信。然后突然提高声音开了腔:“这是斯羽早上交给我的。可是,我这个废物,连看它的能力都没有……我真的已经是个废物了。不要说给她幸福,就连看看她信的能力都没有……”
齐晓宁从来没在一个男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那种绝望,那种无助让她几乎有冲动,去抱紧眼前这个男人,让他不再这样颓废!可是,理智让她只是往前更靠了一步,拿过那封信,拉住那只冰冷的颤抖的手,静静地说:“哥,不要这样。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读给你听。”
说着,并没有等那个男人说话,齐晓宁就打开信封,拿出了信纸。
“信纸是淡紫色的,角上有几支漂亮的百合花。”齐晓宁淡淡地说,一边看着床上已逐渐平静的男人,往男人的左边耳朵再移了移,开始念信。
“槐:
当你看到这封信,就代表你又一次拒绝了我的见面要求。其实,这个结果早在我预料之中,所以我才会事先写下这封信。希望能借这封信跟你说说我心底的话,也希望你能给自己和给我几分钟的时间,看完它。”念完第一段,齐晓宁已经觉得自己的眼眶湿湿的,转眼看了看身边的男人,表情是柔软的,带几分深思状。
“我不知道怎么说自己现在的心情。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抱歉。真的,槐。当我终于从如风和你弟弟口中知道了很多事情的真相时,我的追悔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小羽,你抱什么歉,追什么悔,根本当年就是我对不起你啊……”江慕槐突然在一边喃喃自语。
“还听吗?”看到江慕槐这样的表情,齐晓宁有些犹豫。
“当然,晓宁,请继续念。”
“槐,直到所有真相揭开的那一天,我才知道,因为我的执拗,因为我的冲动,我们错过了那么多宝贵的时间;同样是因为我的执拗,我的冲动,你现在竟然去了监狱……
我知道,再多的悔也追不回那些逝去的时光,再多的悔也弥补不了我对你的伤害……尤其是当我知道你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那么多的苦与痛,仅仅是为了我一个人的时候,槐,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槐,当我看到你惨白的脸,蹒跚的腿,颤抖的手的时候,我会想起当年在游泳池边初见你的时候。你是那么健硕,那么阳光……后来,你先是为了救我,腰部落下病疾;后来还是为了我,心脏有了病根……你说,你的情,我怎么能还得上,怎么能还得清?”
齐晓宁停了停,看着江慕槐的手抖得厉害,嘴也更青紫了些,不觉有些担心,“哥,要不咱休息下,一会再念。”
“不用……晓宁,我……支持得住,你……继续。”江慕槐拼命压抑着胸口那风起云涌的不适感,神情激动。
“好在,上天给了我机会。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所有的一切,时间也还不算太晚。槐,我知道你还在怨我,怨我现在的无情,怨我当初不信任你……这些,我都不再解释,也没什么可解释的。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照顾你,和你一起度过人生中后面所有的时光。我们在一起看朝阳,看落日,一起给孩子们讲故事,带他们到处去游玩。(对不起,PETER和ANNA的事我瞒了你那么久,好在,当年我不忍心打掉他们,没有犯下更大的错。)我还可以给你唱歌,弹琴,我知道,你最喜 欢'炫。书。网'听我唱歌,弹琴了……槐,你说好不好,请你给我这样一次机会,让我们一家团圆,让我们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好吗?”
“完了?”江慕槐喑哑地问。
“完了。”
“咳咳咳咳……”江慕槐正准备说什么,可胸口一阵剧烈的悸痛让他只得拼命地呛咳来缓解。
“哥,你放松些。”齐晓宁急争地伸出手,解开他的扣子,迅速地给他做着打圈按摩。
“晓宁,我……没事。帮我……把信……放好。”江慕槐急促地喘着气,胸口的心几乎就要蹦出来。
“哥,你又何苦这样苦自己啊……”齐晓宁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我……没事。”江慕槐淡笑了下:“我……只是陪不了……你斯羽姐……看朝阳……看落日了……我也……没法……给孩子们……讲故事……带他们……去玩了……咳咳咳咳……我也……再听不到……斯羽……唱歌……弹琴……了。”
“哥,你别再说了,也别再想了……”
“是的……不说了……不想了……不说了……不想了……”江慕槐的笑意加深了,“晓宁……我爱她……很爱……很爱……”
“我知道,哥。”齐晓宁的语音已经哽咽了。
“可是……我不能……和她……在一起了。”突然,一股甜腥之气汹涌而起,江慕槐迅速地抬起手想捂住嘴,但晚了,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血顺着他的嘴角涌了出来。神志完全丧失前,他仿佛听见晓宁焦急的喊声,像极了当年的斯羽,于是,他带着嘴角的那点笑,把自己丢进了茫茫的黑暗中……
第九十一章 放弃与坚持
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刘星儿叫住了斯羽。
“你猜到江慕槐今天不会见你?”刘星儿直直地问。
斯羽点了点头。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听见刘星儿在问什么,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你的信中给他说什么了?”
斯羽继续点头。刘星儿这才察觉了斯羽的不对劲。她使劲地摇了摇斯羽的手臂,有些焦急地问:“斯羽,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斯羽还是看着刘星儿,茫茫然地点着头。
刘星儿正急得不知咋办的时候,跟在她后面的许如风大喊了一声:“江慕槐,你怎么出来了?”
几个人都是一楞,斯羽迷茫的眼光突然就转向了监狱的大门口。可是,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回过头来,才发现刘星儿、许如风、杨大卫全部担忧地看着她。
“你的魂可算是回来了,刚才说什么你都点头,把我吓得……”刘星儿一边夸张地抚着胸口,一边急急地说。
“我没事,你们放心吧。刚才,我只是有点走神。”再度留恋地看了看监狱的方向,斯羽故作轻松,对还楞在一边的三个人说:“走吧,我真的没事。”
剩下三个人对望一眼,这才慢慢地跟上斯羽往前走。
走了一段,斯羽突然问杨大卫,“对了,大卫,上诉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昨天,刘刚已经把那段记录有叶圣剑犯罪证据的光盘交给我了。有了这个东西,上诉获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杨大卫很有把握地说。
“那就好。麻烦你还得抓紧些。能早一天让慕槐从这里出来,我们才能早安心一天。”抬起头来,斯羽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其他人说:“这样的天气,慕槐的腰怕是又不会好受的了。”
入夜,齐晓宁静静地坐在江慕槐的床边,看着病床上那个脸色死灰一样的男人。早上的那次发作,让她手忙脚乱了半天,终于还是来得及救下这个人。从转过来的病历看,近来,他的发作竟是愈发频繁了,更可怕的是,在抢救的过程中,感受不到病人自身的力量。做医生这么多年了,齐晓宁也见过不少病重的病人,可是这些都不可怕,最怕的就是像他现在这样的,对生命不再有留恋……
“小……羽,小……羽……”床上的男人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可应该是依旧疼痛难耐的腰让他更加难受,他的眉头微蹙着,脸上的神色是焦急不安的。
齐晓宁小心地走到他的左边,轻轻地喊:“哥,哥……”
江慕槐慢慢地睁开了眼。眼前,白茫茫一片……轻叹了口气,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其实,现在这种状况,睁不睁眼又有什么区别呢?
“哥,我知道你醒了。你把眼睛睁开……”看着病床上的男人睁眼,看着他叹气再闭眼,齐晓宁心中那份因为病人的放弃而无奈的感觉加深了。
“睁开……也……看不清,不如……闭上……”江慕槐的声音异常喑哑。
“可是,你睁开眼,才让我们知道,我们对你的努力没有白废;如果你不再愿意睁开眼睛,下一次,我们可以不再救你!”
江慕槐的眼睛再度睁开,眯起,费劲地看了看齐晓宁的方向,慢慢地说:“下一次……希望……你……说话……算话!”
齐晓宁的脸刷地变得苍白,她倏地站起来,也不管江慕槐是否能听清楚,急急地有些愤怒地说:“你知不知道,为了抢救你,我连我爸的寿宴都没参加得了;为了抢救你,包括我在内多少个医生连午饭都没顾上吃;为了抢救你,好几个不认识的狱警为你献出自己的鲜血……而你,竟然这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对得起谁啊?”
齐晓宁快速的语句还是通过那只尚能基本听清的左耳一个字一个字地传进了江慕槐的脑中。他的表情有些尴尬,张了张嘴,他想说点什么,但齐晓宁却没等他开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不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而自惭形秽么?你不就是这个不愿意和自己的挚爱走到一起么?你不就是因为和她在不了一起这才要死要活的么?可你不能因为这些来折磨我们啊?我们是医生,不可能见死不救!你想死,可以,等你去了那边,给你介绍几千种自杀的方法,你可以一个一个地试,试到你满意为止。可是,现在,你是我的病人,你有了状况,我就得救你,你也必须得配合,不要摆出这么副不死不活的样子给我看,我受不了!”
“对……不起。”过了好 久:。,病床上的男人才用虚弱的声音轻轻地说。
齐晓宁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来,把江慕槐的身子小心地往上靠了靠,然后淡然地说:“吃药吧。”
接过齐晓宁递过来的水,把手中齐晓宁已经放好的几粒药一并吞入口中,江慕槐再度叹了口气,“对……不起。”
“哎,不用道歉了。”齐晓宁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宁静。“谁让我碰到你呢?”
“现在……几点了?”
“晚上八点过了。你昏迷了差不多10个小时。”
“那你……快……回去吧,你爸爸……不是……今天……过生日么?”
“生日宴早过了。我给爸爸打了电话,他知道,也理解。”
“对……不起。”
“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个了。要是真对我们抱歉,就好好地对自己。我知道,你虽然年纪不大,经历的事却很多。有些也许让你很伤心,再加上你现在的身体,有放弃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可是,你好歹想想在这边一直为你尽心竭力的我,想想那些每周都来看望你的朋友,想想你的孩子吧,生活中应该还是有那么些值得你留恋的东西吧。不要轻言放弃,真的。有些人比你活得累多了,可他都还在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