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须同学,你看过幽灵吗?」
实乃梨一直凝视龙儿的眼睛,不符合搞怪发言的认真眼睛一眨也不眨,眼神有如易碎玻璃一样温柔。
「怎么突然问这种…………不,我没看过……。」
「我啊,相信幽灵存在喔。」
嗯嗯,实乃梨点点头,大声说道:
「可是、可是我不曾亲眼看过。这世上不是有种……。叫做灵媒的人?就是号称「看过幽灵的人」吗?我才不相信那种人……。幽灵怎么可能看得见?怎么可能有人跟幽灵说话?我认为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敛财。」
龙儿不明白她要表达的重点是什么,只是不知不觉盯着实乃梨的侧脸。实乃梨此刻的实现投向前面一片黑色的大海,凝视龙儿不知道的目标。然后叹了一口气。
「还有一件事,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我相信将来总有一天会遇上自己打从心底爱他的人,和他交往、结婚、幸福快乐。可是事实上,不曾有人让我有过这种感觉。」
实乃梨悬空的脚尖晃来晃去,在龙儿的眼角画出白色的光之轨迹。
「这个世上理所当然存在一种人,他们从国中或高中时就不断与人坠入爱河、交往、被甩或分手,这些人理所当然地谈着恋爱,也认为那就是爱……。而我,完全不是那种人。不是常人自称「灵感强」或是「看得到」,老是爱说「啊,肩膀好重!」、「这附近有不少怪东西喔!看,那边也有!」等等。我常常怀疑他们真的看得到幽灵吗?同样道理,那些人真的在谈恋爱吗?因为我看不见,所以即使我相信,那个「理所当然」依然永远不会出现。因为我不曾体会过。对别人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却没有遇过,所以我不相信。我就像个局外人,想去相信,也有点想放弃。我所能做的,顶多是羡慕地望着「看得见幽灵的人们」、咬着手指感到憧憬,为他们加油。只是想藉由这么做,与那些局内人有所「交集」……。但我还是很想大声告诉他们「那些都是骗人的!是眼睛的错觉!是你们想太多!」……。所以对于你刚才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没有」。」
实乃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确定龙儿是否听得懂,不禁不安地看向龙儿——
「高须同学,你看得见幽灵吗?」
龙儿慢慢舔了一下嘴唇。
谨慎地不让声音流露惊讶、交集与颤抖,努力挤出一句话:
「……。没看过,但是我想……。我相信幽灵的存在。」
「和我一样?」
龙儿摇摇头:
「我不但相信,而且我「看得见」——因为想看见,所以我还会特地跑去闹鬼的地点瞧一瞧黑暗之处……。你只是相信而已,我想我们不太一样。再说你不是害怕恐怖的东西吗?搞不好你心里认为幽灵不存在吧?没有幽灵却感觉到幽灵的存在,所以才会害怕。」
实乃梨意外沉默了。她一直凝视龙儿的脸,甚至忘记眨眼。龙儿终于明白自己越说越激动的原因。他不希望听到实乃梨说出那种话:永远不会出现,也就是自己爱的人永远不会出现。龙儿无论如何都不想听到这句话。他希望有一天能够和实乃梨两情相悦,而实乃梨的话,等于是当着龙儿的面宣判他的死刑。
现在的实乃梨并不喜欢龙儿,这点不用她说龙儿也很清楚。这不代表龙儿听到她的话不会心痛,只是比起眼前的心痛与想哭,他更想把希望寄托在将来自……己能成为实乃梨的对象。
另一方面,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想法?眼前这个可爱又能和男性友人自然聊天,看来一切都很正常的普通女孩子,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龙儿好想知道。
「可能……。我是说可能,对于灵感应力强的人而言,他们可能不认为看得见幽灵是理所当然的事。」
「咦……。?」
「不是有人认为因为自己看得见幽灵而非常惊讶吗?也有人虽然看得见,确认为不可能而强行否认?甚至也有人看过一次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了,因而怀疑自己看见的是幻影……。还有像你这样,认为绝对看不见却意外看见,因而改变改变主张的人吧?也就是说,这该怎么说……。没人知道什么是理所当然的。我想也有人因为很想、很想看到而拼命努力,最后终于看到……。所以你也不必现在就把话说死,说什么这辈子绝对看不到、那些全都是骗人的,大可不用那么想……。我、那个、该怎么说……。」
实乃梨睁大眼睛看着龙儿,看得出她正在屏气凝神。虽然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不过龙儿可以感觉到她在等待龙儿说下去。
龙儿总算能够开口。
「……。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够看见幽灵……。希望你会期待有天能看见幽灵……。明知道你害怕还说这种话,我知道自己很过分,可是……。我想,这世上应该存在……。希望被你看到的幽灵。」
龙儿不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所以说,今天不是发生很多奇怪的事情吗?那都是幽灵在推销自己喔!来自……某处的幽灵说:看!我在这里!有没有发现?」
其实那就是我……。龙儿当然没有说出口。
「啊——」
实乃梨突然噤声,仰望天空,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感到疑惑,之后也没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龙儿在心里小声说:那就是我的幽灵。他别开看着实乃梨侧脸的眼睛,害怕自己在凝视夜空的漆黑眼睛中融化。实乃梨在他身边长叹口气,终于带着微笑回答:
「我今天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被奇怪的幽灵吓到?而且吓成那样了,却还看不到幽灵的模样。然后刚才我看到了——UFO、很像UFO的人造卫星。我心想:啊!看到了!后来发现不是……。结果还是看不到,明明感觉得到就在附近……。就因为这样,我才不知不觉就对高须同学说了那些话……。」
「真是怪人……。」
龙儿嘴上这么说,其实他也看见了。就是那个像飞碟一样在夜空滑行的闪亮星星,他也知道惊吓实乃梨的幽灵的真面目,就是自己喜欢她的心。
这颗心并不像幽灵或UFO这样不可思议,而是真实存在于实乃梨身边——只要她想看,应该就能看到。
与实乃梨肩并肩吹着海风,眺望摇曳的漆黑大海。龙儿心想,如果实乃梨能够看见自己的心该多好。即使她看过之后觉得无趣丢到一边,也总比没注意来得好。
***
「龙儿……。」
上完洗手间,轻轻打开门——
「嗯?大河……。?」
清晨一点——
不知道是因为太早起,还是玩的太厉害的关系,大家早早就上床睡觉。寂静无声的深夜时分,在洗手间昏暗的灯光下,小小的脸蛋从某扇门里探出来看向龙儿。
「怎么了?睡不着吗?」
龙儿压低声音,避免吵醒大家,轻轻关上洗手间的门。大河像猫一样跑出房门,光着脚没穿拖鞋就踏上了走廊,朝着龙儿走来。
「因为听脚步声好像是龙儿……。」
「你越来越不像人了……。」
长头发绑成睡觉专用的辫子,身上穿着家常穿的麻纱夏季睡衣。「嗯。」点头的大河用水一袖口擦擦鼻子,犹如小孩子一样的动作看起来了无睡意,大大的猫眼也是充满精神。龙儿也因为上过厕所,整个脑袋清醒过来。
龙儿指着楼梯说道:
「……。下楼去吗?」
「好。我刚好想到,也得思考一下明天的事。」
「是啊,你说得对……。总不能老靠蠢蛋吉一号、二号。」
两人一面窃窃私语。一面不发出脚步声下楼,转过走廊来到漆黑的客厅,两人只开了小小的餐桌台灯,坐在沙发上。
宁静的黑暗中传来细微的海浪声……。柔和的台灯灯光只能照亮餐桌,两人几乎只能看见对方的脸型。龙儿调整台灯的角度,想让这边稍微明亮一点——
「哦哦……。这种台灯不便宜耶……。」
这才注意到台灯上的讲究精致工艺——整体是浅桃色的磨砂玻璃,细部则是以紫色玻璃装饰。灯泡发出近似火光的稳重光芒,配合上磨砂玻璃之后,散发出朦胧温暖的感觉。模拟蜻蜓在森林草木之间飞舞的设计风格,乃是典型的新艺术派。这该不会是拉奎(注:ReneLalique;法国的新艺术派设计家)还是买列(注:EmilieGalle同为法国的新艺术派设计家)等名家的梦幻逸品吧!?这种好东西可是难得有机会看到。
在陶醉不已的龙儿眼前,一根没教养的手指慢慢伸过来——
「这个好恶心喔!」
「我说你啊……。」
抠抠抠,大河若无其事抠着细致的蜻蜓雕刻。该说是不对她的味,还是她不懂何谓风雅呢?反正新艺术对不懂的人来说,八成跟新上市没什么两样吧。
这家伙噢是的……。龙儿不小心又被大河有如妖精一般的无益美貌吸引——
「我们来吃剩下的咖喱吧。」
接着又要龙儿帮她加热咖喱。「唉——」龙儿叹了口气:
「……。别再吃了,现在已经一点了呦?等一下你又开始肚子痛……。话说回来,肚子已经好了吗?」
「好了。刚开始吃饭就觉得胃有些不对劲,没办法再来一碗,害我没吃饱。」
「没有再来一碗?我倒是没注意……。真难得,看样子你真的很不舒服。」
「是啊。北村同学拿药给我的时候,也是一直问我:「水够不够?」、「两颗药都吞下去了吗?」、「如何?有用吗?」害我紧张到痛的更厉害,直到刚刚睡了一下起来之后,才终于不痛了。」
「真想不到你也会肚子痛……。」
「……。对了,你在我吃药时跑哪去了?怎么没看到你?」
因为我和节枝……。龙儿说不出口,也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只是喉咙紧了一下。定睛看着在柔和灯光照射下,看起来像是桃子的大河脸颊。龙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就开口回答:
「我在打扫自己的房间。」
说谎了,大河的长睫毛在台灯灯光中微微一颤,圆圆的眼珠看似兴味索然地转向窗外的黑暗,发出隐隐的光芒。
「嗯……。」
「我、我帮你加热咖喱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被大河的眼睛盯上以前,龙儿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
新艺术派玻璃台灯柔和光线照耀着的客厅,现在充满咖喱味。
「啊——吃饱了、吃饱了!」
「怎么连我也……。」
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有两个空盘子——太恐怖了,稍微沉睡的咖喱,美味程度更胜台灯的风雅。
龙儿拿着盘子到厨房快速洗净,手端麦茶回到客厅——
「喂,别睡在这里啦!」
酒足饭饱的老虎懒洋洋地滩在沙发上,没穿室内拖鞋的脚趾动来动去,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啊啊…………我才没睡。刚刚不是说要商量明天的计划吗?只是真的有点……。太紧张……。好累,明明才过不到一天……。」
「又开始想睡了……。」
到目前为止已经多少次亲眼见识大河的懒牛变化三步骤:吃饱、躺下、一不留神九睡死了——的龙儿,怎么可能相信「我没睡」呢?再说,通常看到这三个步骤,龙儿也是流着口水、在榻榻米上睡着了。一看到大河睡觉时幸福无比的傻瓜表情,自己的身体就会跟着不由自主放松——她的身上八成会释放诱发睡意的催眠力场。
「睡在这种地方,川屿一定会说些什么……。」
「蠢蛋吉……。?」
「嗯……。」
「……。」
龙儿坐在地板上,身体靠着大河横躺的沙发,头摆在沙发上,额头靠着大河的肚子……。额头好温暖,发呆的视线也开始模糊……。很自然……。
「……。这不是睡着了吗?」
龙儿勉强自己醒来。不行,照这样下去真的会睡着。
「大河、别睡了!起来!坐好!」
「……。」
「喂!」
龙儿把手伸到大河的后脑勺下方,使劲将大河的身体拉起来。软绵绵的大河缩成一团:
「好冷……。怎么有点冷……。」
「啊——好痒!啊、住手……。!」
龙儿站在沙发旁边,膝盖跪在沙发上,原本打算叫醒大河,岂料大河发挥猫科动物的本能,滚啊滚地就把头钻进龙儿的两腿之间——
「…………!」
她突然一脸不高兴地起身,睁开闭起的眼睛那个:
「这不是胯下吗……。!?」
「你自己要钻进来的!」
大河以「真讨厌~~」的眼神瞪视龙儿。龙儿心想,如果可以一掌打在她的头上,那该有多好?
「真是的,这下我完全清醒了……。真想把脸皮剥下来泡过消毒水再贴回去!」
嘴里说着完全清醒的家伙又打了个哈欠。大河好不容易起身和龙儿并肩坐在沙发上。龙儿还以为她准备要说什么,没想到——
「总之,我明白了一件事……。旅行真的太累了。」
「怎么现在才说这种话?」
大河毫不设防地向上伸直双臂,仰望天花板:
「总觉得整天的精神都很紧绷……。本来觉得可以和北村同学从早到晚待在一起是种至高无上的幸福……。没想到,紧张的情绪远大过幸福的感觉。」
「嗯,也对……。看到他突然全裸登场,当然会紧张。」
「你也是吧?小实虽然没有全裸登场,不过你也觉得很累吧?」
「也是……。」
龙儿无法对大河坦白说出与实乃梨两人共度的宁静时间——其实也让龙儿感到疲累。光是今天一整天跳动速度不定的心脏,就已经老了好几岁。
「我还以为结婚是件很棒的事,果然很辛苦……。如果要一直和喜欢的人独处……。我看我会很早死吧?」
大河解开编好的鞭子,在昏暗中松开了头发,接着用在黑暗中依然白皙醒目的小手梳理发尾。「难怪我爸妈会离婚。」她又补充了一句。就连应该还会心痛的伤口都可以拿出来讲,看样子此刻的大河真的处于无防备状态。
龙儿什么也没说,只是听她说话。大河突然看向龙儿的脸,轻笑起来:
「和你的话,倒是完全没有问题……。看来我的身体已经染上2DK的狭窄气息了吧!」
「……。真没礼貌。那是什么意思?」
「你看——明明待在这么大的客厅,笨笨的我们仍依旧顺从三坪大的习惯挤在一起。」
「啊,原来如此……三坪大的习惯啊。」
龙儿不由的认同大河的话,说来没错,沙发并非只有一个,想讲话也可以到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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