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笑不出来的那天。
心里这么想着,苏茶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当天上午九点多,天色暗沉快下雨,茶楼里的人很少,只有少数几名老牌友在打牌,并且吩咐了暂时不用换茶水,苏茶就在柜台打瞌睡。
直到一辆叫不出名字的豪华小跑开过来,停在茶楼门口,刹车声把她惊醒。
……
“傅老板,您可算是来了!”
没她出面的份儿,九姑亲自去迎了车里的人下车,殷勤地领着人朝茶楼走,苏茶心中惊奇,趴在柜台上,探着小脑袋偷瞄了外面一眼,就看见一双笔直的大长腿。
向下是质地考究的裤子,锃亮漆黑的皮鞋,向上是做工精良的毛呢大衣,微敞的衣襟上方,一张吓人的脸。
好看得吓人。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气宇轩昂,气场强劲,黑衣黑裤,整体像个文明的黑社会大佬。
不像是这种小地方出产的。
男人走得近了,苏茶才看的更为清晰,发现这人眉峰冷峻,目光严厉,鼻梁直挺,此刻男人唇线严肃的紧抿着,大步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一阵没来由的紧张,左手拽紧了右手,瞪着大眼睛像只被吹胀到极限的滑稽皮球。
男人突然在她面前停住了脚步,目光猝不及防地看向她。
苏茶仿佛听到噗噗两声,变成皮球的自己一下子爆掉了,肉渣渣溅得人满脸都是。
“好恶心……”
“你说什么?”好听的男音传入耳朵,“你说什么恶心?”
“不不不是说你!”苏茶一下子红了脸,瞥了眼九姑难看的脸色,直摆手解释,“对不起先生,我不是在说您!对不起——”
她惊慌抬起头的瞬间,精致的五官急巴巴皱成一团,小脸儿还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偏又有那么几分难以言说的风情。
两人猝不及防的来了个正面对视,傅明旭却首次在女人面前失态,他脸色蓦地一变,突然一手抬起苏茶的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最后皱着眉头声音嘶哑地唤了一声:
“苑苑?”
苏茶被捏得下巴生疼,压根不知道男人口中的‘苑苑’是谁,但也能猜到男人怕是认错人了,因为很快他便收敛了情绪,眸中激动和惊喜迅速散去,变得愈发淡漠而冷酷。
“抱歉,你长的很像我一个亲人。”他松了手,说着道歉的话,眼神却没有半点歉意。
苏茶不敢接话。
周岩这时候从外面握着手机跑进来,就看到自家老板正皱眉盯着个委屈的小姑娘,他跑近一看,也是惊得差点摔了手机,冲着苏茶一声惊呼:
“三小姐?”
然后转瞬他又清醒了。
周岩细看之下,很快就发现,眼前这女孩明显比曾经的傅苑苑年轻稚嫩得多,眉眼再相似,单凭那一股子胆小怯懦的气质,也与傅家那位雷厉风行的三小姐相差甚远。
再说,傅苑苑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周岩轻咳了一声,跟苏茶说了声抱歉,转而将手中手机递给傅明旭:“二少爷学校来的电话,说是……又闹事了。”
语毕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表情讪讪。
果然,傅明旭原本还是面无表情的一张俊脸,在听到周岩的话后,脸上一瞬间就成了阴云密布,苏茶只敢悄悄看了一眼,就被男人眼中滔天的怒火给吓得赶紧低下了头去。
等到男人握着手机进茶楼顶层,她后来送茶水进去的时候,在门口听到男人对着电话吼:
“老子送你去军校是要你学好,不是叫你当混混耍流氓!我才走了几天,你他妈就揍同学打老师,是不是非要老子拿根绳子、将你个混账拴裤腰带儿上——”
原来是在训儿子。
苏茶看得有些怕,生平第一次庆幸自己没爹没娘。
紧接着,电话那头他儿子不知说了两句什么顶撞他,苏茶分明看见,房间内男人气得胸膛急剧起伏,深呼吸了好几口气都没能憋住,他动了动嘴巴大概是想痛骂几句,可又或许顾及到是亲儿子,到底舍不得再骂。
最后只得怒气冲冲吼了一句:
“傅尧,老子当初就该将你个混账东西射墙上!”
男人吼完便丢了手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直喘粗气。
苏茶被男人恐怖的脸色吓坏了,小脸刷白刷白的。
“藏门口干什么?滚进来!”
傅明旭看到门口躲躲闪闪的女孩儿了,一把扯了领带丢一边,紧皱着眉头愈发烦躁。
苏茶听言,赶忙跌跌撞撞地捧着托盘滚了进去,却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哗啦扑地上栽了个狗吃…屎,在男人眼睁睁的目光注视下,她彻底以身糊地,歇菜了。
傅明旭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一坨”,一口气半天顺不上来,心火烧到嗓子眼。
苏茶这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原本摔得不痛,可现在却根本不敢爬起来,就怕被怒急了的男人两皮带甩死,最后她索性机智地一闭眼,破罐子破摔地糊在地上嘤嘤嘤。
傅明旭沉了沉脸,骤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盯着脚边糊地痛哭的小姑娘,有种面对自己混账儿子时的愤怒和无奈。
最后到底是没跟她个小丫头片子计较,傅明旭屈身,将苏茶从地上抱了起来,动作与声音都很僵硬:
“是不是摔疼哪儿了?哭得这么厉害。”
苏茶闻声一愣,紧张地半睁开泪朦朦的眼睛,两只手扒拉着男人的一只手腕……确定他没有发脾气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摇了摇脑袋。
这时候,她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个帅大叔是好人。
比王进那个没良心的好。
☆、第003章
“到底被碎片割到没有?”傅明旭问明显紧张得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许是不想将她吓狠了,他声音不自觉放得有些轻。
“没、没有。”苏茶背脊挺直地坐着,屁股墩儿压根不敢在沙发上坐实,脑袋耷拉着瓮声瓮气,“对不起,我、我重新去给您泡杯茶来——”
傅明旭看她这副模样就有些好笑,顺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几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故意问她,“你平日里都是这么对待客人的?亏得九姑肯收留你。”
苏茶只剩下紧张道歉了,生怕他在九姑面前说自己的不是,让她连这份每月六百块钱的工作都没了。
“呀!你受伤了!”突然,她原本耷拉着的脑袋一轰鸣,视线定格在男人被鲜血染红的腹部,惊恐地呼出了声。
他原本穿着的是长款正装,刚才脱去了外套,就只着白色的衬衣,也不知是否先前打电话太气了没注意到,又或者是在将苏茶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总之现在,男人白色的衬衫腹部,已经被鲜血染红。
“别大惊小怪。”傅明旭低头看了眼衬衫上的血迹,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打电话叫了周岩进来。
五分钟不到,周岩就提着药箱推门而入了,看到苏茶在场,他也没觉得意外,手段熟练地开始给傅明旭处理伤口,只是在与苏茶对视的时候,他唇角意味不明的暧昧笑意,令苏茶觉得紧张。
“别碰水,别再用大力。”重新包扎了一次伤口,周岩一本正经地提醒,“嗯,短期内激烈运动也是不行的。”
“去你的。”傅明旭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重新捡了一件新的衬衣换上,一边吩咐苏茶,“你去给我重新泡杯茶上来,浓一点的。”
“小心点,可别再洒了。”又补充。
最后一句话是故意为了安抚她的紧张而加上的,他语气轻松惬意——苏茶却听不出来男人话意中的体贴,跟得了圣令似的急忙点脑袋,一旁的周岩倒是觉得神奇,目光不断在她身上绕。
苏茶出去泡茶了。
周岩看一眼坐在沙发上安静翻杂志的男人,迫不及待地揶揄:
“这位苏小姐,好像是你喜欢的类型哦。”
最后一个“哦”字,被他拉得老长,一股子风流倜傥的不正经味道。
早在刚才,在看到苏茶那张极具震撼力的脸蛋的时候,周岩根本不必看自家老板当时是什么表情,就在心中百分百确信:别管是草包还是美玉,这小姑娘跑得掉才有鬼。
因此趁着刚才在楼下的时候,他便早已跟茶楼老板娘将苏茶的祖宗十八代都打听清楚了,甚至连人家当过童养媳,死过老公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此刻,傅明旭听出了周岩话中揶揄,没附和也没否认,只是随手将杂志一丢,懒洋洋靠在沙发上哼哼,“瞎说,人家还是未成年。”
话是这么说着,他脑海中却应景地浮现出了一张清丽惊艳的小脸蛋,那双盈盈水眸中流荡着的畏惧,曼妙又轻灵,就连泪光闪闪都显得醉人,令他感到熟悉又熨帖。
“错,她前天刚满的十八岁,已经成年了。”周岩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笑着调侃,“也是巧了,跟咱二少爷同一天的生日呢,就是小了一岁。”
傅明旭没再接话,大概是想到了家里那个可恶的报应子,没了好面色。
……
不管怎样,尽管傅明旭嘴上含糊其辞,但周岩有句话说对了。
苏茶的确从里到外都符合傅明旭的审美,而且顶符合。
客观地说,傅明旭雷厉风行半辈子,行事狠戾出挑,事业上眼光独到,可挑女人的品味却一直不怎么样,用某些知情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四个字:流于俗艳。
胸大无脑者优,胆小惊怯者就正中下怀了。
恰好,苏茶全中。
周岩略一思量,便开始动歪心思,挤眉弄眼对傅明旭道:“反正等你养好伤,也要个把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你总需要个细心的人照料,不如叫那小姑娘过来……”
傅明旭:“她胆子小。”
周岩:“(⊙o⊙)!”
傅明旭:“她胆子小,你别吓着她。”
周岩直了眼:“!!!”
这还真是天要下红雨了,堂堂c市傅家当家人,竟然还会有怕吓着人小姑娘的时候?真要怕吓着人,那你倒是别打人家主意呀,说得好像自己是个君子似的。
周岩险些不雅地爆了粗口,在内心无耻地呸呸两声,面儿上却还是那副洗耳恭听状。
傅明旭说周岩:“你一个大男人去找个小姑娘,想来也不合适,再说你那长相,她一看见就怕得很。不如让九姑跟她说,我这边缺个照看起居的人,问她愿不愿意来,薪酬自开。”
周岩悲愤地摸摸自己的帅脸:“我这长相这么了?我这长相还能吓得她了?我他妈当明星都绰绰有余了——”
还未吼完,就被男人两脚踢走。
“啊!”
苏茶刚端着茶进来,就险些与冲门而出的周岩撞上,吓得她一声惊呼,急忙侧身护住了托盘上的茶杯,才没有让半小时前的悲剧重演。
“你倒是看着点儿路呀,什么眼色。”周岩故意凑近冲她龇牙咧嘴一番,吓得她急忙往后一缩,像只被逼到角落里的小仓鼠,委委屈屈。
他觉得好笑,才心满意足地大笑着离去。
“愣在门口干什么?还不快进来?”傅明旭瞧着她呆呆地站在门口,心知自己要是不提醒,她还不知得呆多久呢,只得出声。
“哦哦。”苏茶急忙进去,将手中茶水放下,介绍道,“这是九姑特意吩咐的,泡的是顶级大红袍……”
“行了,我现在不想喝。”男人打断她的话,叫她,“你坐到我这边来。”
苏茶战战兢兢地坐下。
“多大了?”他问。
“十、十八。”
十八啊,果然,比他儿子都还小了一岁,却怜人得跟娇嫩花骨朵儿似的,傅明旭笑了笑,见她紧张得不敢说话,便又挑起话题道,“还在读书吧?”
苏茶有些难堪,好久才吭声,“没,没有了。”
她知道,在她这个年纪,要是没读书的话,是很容易被人瞧不起的,原本她在这小镇上倒也感觉不到什么歧视,可是现在对着这个‘大城市来的男人’,她那点微薄的自尊心作祟,就觉得难受了。
傅明旭似乎没看出她的异样,随手摸了摸她的耷拉着的脑袋,道,“我儿子也不喜欢读书,他跟你差不多大,却没你这么乖巧懂事。”
苏茶轻轻地‘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有点小好奇,又有点不清不楚的羡慕。
傅明旭还真不明白她在羡慕点什么,但她现在的小模样很可爱,像是毫无杀伤力的小兔子,让人忍不住就想逗逗她、哄哄她,所以他就开始逗她说话,“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聊聊的?我现在特无聊。”
苏茶一愣,心想无聊你可以看看电视哇,为什么偏要我说话,我口才差得很,会得罪你。
“不愿意跟我说话?嗯?”男人微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苏茶惊慌地一侧脸,却没想到他会突然凑过来,鼻尖险些蹭到对方的脸。
“不、不是的,”苏茶不自觉就脸红得不像话,她低垂下眼睑,紧张地抿了抿唇瓣,才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原谅她指甲盖大点儿的脑容量吧,她实在是找不到别的话题了,就说了这么一句无聊且探人*的话。
“做生意出了点意外,竞争对手弄的。”男人似乎并没有生气,回答得很耐心。
苏茶心想:什么生意能让人受伤?
她小心抬眸瞥了眼他的表情,在对上男人眸中盈着的浅笑时,心跳莫名其妙就变得很快,鼓起勇气又问,“你、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卖东西的。”
“卖什么?”
“枪。”
苏茶一下子吓坏了,惊慌地盯着男人好看的脸,动了动唇不敢再接话。
“怕什么?卖猎…枪的,合法经营,我公司还有政府颁发的销售奖章呢。”傅明旭补充,唇角隐隐噙着笑意,看着女孩儿乌溜溜仿佛常年浸润着湿气一样的眼睛。
苏茶露出一个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涩涩地笑了笑,显出脸颊浅浅的梨涡。
接下来的谈话她就要轻松得多了。
傅明旭也发现,放开了的时候,这小姑娘其实说话挺有范儿,一点也不胆怯认生,尽管还是有些习惯性的怯声怯气,但她挺会察言观色,
“我真的,长得很像你口中的‘苑苑’吗?”苏茶突然问。
她刚才在楼下问了九姑,得到的信息就是自己长得很像那个叫‘傅苑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