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道:“小茶!把枪捡起来!”
他注意力都在这边,手上防守渐松,被人又是一棍砸在脑上,血流得更多。
另外三人也好不到哪去,几人纠缠在血泊中,谁也脱手不得。
“老四!捡枪!”
矮胖男人冲着秦超喊。
秦超冲上前来。
苏茶一慌,率先把枪捡起,颤抖着手瞄准矮胖男人:“你滚开!否则我就、我就开枪了!”她脸上都是汗与泪,声音孱弱,双手发抖,哪怕是近距离射击,也不一定抓得住准头。
场面有短暂的僵持,但很快,几人便看穿了她不敢开枪的心思。
地上三名劫匪愈发变本加厉,傅衍失血头晕,精力迅速消耗,渐渐处于下风。
三个被折磨得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劫匪夺得先机,重重朝他拳打脚踢,咒骂,“王八蛋!报警!叫你报警!看你还敢报警……唔嗯!”
空气中,沉闷的枪响,子弹穿进皮肉,发出“嚓”的一声。
出手最凶狠的矮胖男人面色一僵,口中发出短促的一声惨叫,拳打脚踢与恶心谩骂戛然而止,另外两人同伴一齐瘫软在血泊中,傅衍身上骤然一轻,他提起身上的男人丢到一边,看到男人健硕的身体倒在身边血泊中,血流如柱。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试了试男人的呼吸,随即,指尖几不可见地一抖。
傅衍呼吸急促了几秒。
如今,事情的发展超乎了他的预料。
命运之神在这一刻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初次握枪的人,受尽恫吓之下,这样精准地一枪毙命……这种几率小到可以忽略的事,偏偏在他眼前发生了。
目睹这一切的秦超吓得腿软,指着苏茶:“杀人了!你杀人了!”
傅衍却在此时两步上前,出手卸了秦超的下巴,一脚踢向他的小腿,将人连同脑袋重踩在地上,死死碾压,直到人痛晕过去。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苏茶仿佛才回神,她死死捏着还在冒烟的手…枪,强劲的后坐力使得她右手还在发抖,此刻她表情慌张,颤抖着唇如同做错事的孩童,哭着看傅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杀他的,是他们,是他们几个打你一个,我怕、我很害怕你有事……”
“老大!那娘们儿杀了老大!”
血泊中,还活着的两人压根已经伤得走不动,现在看着苏茶手里的枪,眼前再也不复之前的轻蔑,带上了惊恐于愤怒。
“阿衍——”
苏茶捂着脸绝望地哭了起来。
“小茶!”傅衍几步过来,手一掀将她拥进了怀里,他一只手抓过她手上的枪,感受到怀中瑟瑟发抖的身躯,柔声反复道,“别怕,小茶你别怕,这不关你的事的,这跟你没有关系的,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看到了,他们都看见我杀人了——”
苏茶浑身发抖,脸色最后一丝血色褪尽,颤抖着嘴唇满是惊慌——她的脸上还沾着血,是被她杀死的劫匪的血,那血原本是热的,现在已经冷了,很冷,冷进她的心底。
傅衍呼吸一窒,抱紧了她。
“我杀人了,会坐牢的、会坐牢的——”她通红的眼睛僵硬得转不动,声音嘶哑难听,揪着他的衣摆,“怎么办,怎么办阿衍,警察来了,警察就要来了……”
傅衍拧紧了眉,他松开她一点,双手紧紧扶住她的肩膀,沉声保证,“冷静点,小茶,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茶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此刻情绪惶然,浑身温度一点点褪去,最终顺着石柱瘫软在地上,泪流满面。
她才二十不到,正直青春年华,却要遭遇这样的噩梦。
傅衍再多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渐渐隐去了话音。
这样的苏茶给了他致命的震撼。
此刻,看着她绝望崩溃的模样,仿佛一朵还未绽放就已经迅速枯萎的蓓蕾,他心底一颤,毫无防备的,被各种声音轰杂进脑袋,令他险些因为承受不住而跪倒在地——生平又一次,那只被藏匿在记忆深处的野兽,正在一点点张开它恐怖的魔爪,龇着尖利的兽牙,啃噬得他体无完肤。
陡然间,傅衍抓紧了茶,神色却变得痛苦,面目因为挣扎而扭曲。
大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向他持续重复: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人,她漂亮,温柔,艳丽。
这样一个女人,她偏激,疯狂。
这个女人毁了她自己。
这个女人正在自毁。
……
苏茶不能成为第二个傅苑苑。
这样的念头蹿进脑中,傅衍痛苦地一捶脑袋,陡然清醒过来。
他原本复杂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清明,双手捧起女孩满是泪痕的小脸,布满汗水与血渍的额头轻抵着她的,坚定的目光紧锁住她的眼,晃了晃她后轻声问,“小茶,小茶你看看我,你信不信我?信不信我?”
苏茶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
却没有半点迟疑地,她哽咽着点头。
“那就把眼睛闭上,”傅衍一只手掌盖住她的眼睛,冰凉的唇瓣贴上她颤抖的唇,意料中尝到了泪水咸涩的味道。
那种味道像是钝刀,将他一点点凌迟致死。
他抚了抚她的脸,哑声道,“相信我就闭上眼睛,我不让你睁开的时候,千万不能睁开。”
“阿衍——”
“嘘,闭上眼。”
苏茶哭着抽噎起来,却听话地紧紧闭了眼,湿漉漉的眼睫不停发颤。
外面警车乌拉乌拉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浑身绷紧,咬着牙一声没吭。
在这一刻,她是绝对相信这个男人的,哪怕他有可能下一刻就抛下她独善其身。
闭眼使得五感更为敏锐,苏茶久久没有听到声音,有些害怕的轻唤了一声:
“阿衍——”
“我在。”
傅衍低首,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替她将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然后用外套下摆反复擦拭干净手中的枪,随即,他将枪上膛,转过身,背对着她。
握着枪的右手轻抬。
地上血泊中,被折断手脚的两名劫匪连滚带爬,意识到自己就快成为靶子,挣扎着想要躲藏。
只有刚从昏迷中转醒的秦超不清楚状况,依然指着苏茶大吼:“你杀人了、你杀人了!你要坐牢!警察来了你要坐一辈子的牢——”
砰砰砰。
三连发,三声沉闷的枪响,男人疯狂的咒骂被掐断在喉咙中。
仓库内安静了下来。
毫无生机般的安静。
苏茶浑身一僵,牙齿将下唇磕出了血,紧闭着的眼中不断淌出眼泪,却始终没有睁开。
沉默与黑暗,恐惧与惊慌,伴随了她整整三分钟。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破旧的厂房大门被冲开,警察凌乱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苏茶如同惊弓之鸟,浑身发抖,终于控制不住大哭出声来,被浑身溅满血的男人一把捞进怀里。
傅衍的声音短而有力,传进她的耳朵,带着镇定人心的奇异力量,“小乖,听我的话,待会儿到了警局,警察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苏茶缓缓睁开眼,水润惊悚的瞳孔中,倒映出他身上溅满的鲜血,也倒映出地上血泊中,横躺着已经毫无动静的几个人,又或者可能是……几具尸体。
她揪着他衣襟的手一紧,喉咙中发出小声的呜咽,泪流满面,不停摇头。
傅衍盖住她的眼睛,“别看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冒险,不该让你为了我冒险,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他的声音渐低,缓缓变得破碎,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唇瓣温柔地亲吻着她的发顶,腥红的瞳孔中湿润一片。
苏茶此刻思想一片空白,自然听不出他话中深意,更不明白,他口中的“为我冒险”,究竟是出于何意。
她最终受惊过度,晕了过去,错过了现场直面警察盘问的机会。
☆、第043章
苏茶清醒过来的时候,四面茫茫,消毒水的味道浓重。
除了微微红肿充血的半边脸,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但浑身被衣服盖住的地方,却斑驳一片,医生给她开了证明,说是轻度外伤要求住院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很长,苏茶想,这大概是傅衍替她安排的,可以让她暂时避免被警察带回警局的命运。
她一醒,很多事情在脑海中走马观花般地掠过,在这一场被戏剧化了太多的敲诈事件中,很多被遗忘的细节也渐渐串联成线。
八点半,她喝粥喝到一半,例行公事的警察就过来了,要求她配合做笔录。
来了两名警员,都是男的,挺年轻气盛。
“名字。”警察问。
“苏茶。”
“年龄。”
“十九。”
“与四名被害者先前认识吗?”
苏茶一愣,轻轻抿紧了嘴巴,垂下了颤抖的眼睫。
四名,警察说“四名”被害者。
“有一个是认识的,没什么恩怨,是我同事。”苏茶说。
负责提问的警官看了她一眼,目光犀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他们绑架了我,求财。”
警官继续问,“是求财,还是求命?”
苏茶表情未变,她甚至还端起快凉掉的粥碗,轻轻啜了一口南瓜粥,小声说,“他们求财,但后来我男朋友拒绝交钱,所以他们气急败坏,要撕票——你看我脸上的伤痕,被绑匪打的。”
她指了指自己明显被人用力扇过的脸,给警察看。
“所以你与四名绑匪发生了争执,甚至打斗?”
苏茶放下粥碗,心平气和地看着警察,“争执?没有争执,打斗也是没有的,我打不过,都是他们打我,不信你看我身上的伤痕。”
她掀起袖子给警察看,原本白嫩的手臂上青青紫紫,外伤很明显。
“因为他们打你,你不堪忍受之下,开枪杀了四名被害人?”警察或许是新来的,还没有学会彻底冷面,对待她这样一个饱受虐待的女孩子,盘问也带上了主观情绪,说道,“苏小姐,你要明白,即使你开枪杀了人,在那种情况下,最多也就被判个防卫过当,可是对警方提供虚假证词……”
“并没有。”苏茶木然地看着警察,眼神纤尘不染,“我一个女孩子,没有能力杀人。”
“你有枪。”
“我没有。”
“我们的人在案发现场发现了枪。”
“我不知道。”
“苏小姐!”
“你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苏茶捏着粥碗,指尖发颤,语气却很平静,“能说的我都配合了,如果警方有我杀人的证据,可以移交检察院起诉我;如果暂时没有,很抱歉,我身体不舒服,现在想休息了,两位警官请便。”
说完,她躺回了病床上,将被子拉到身上,连头一起盖好。
“你——”问话的警员咬牙切齿,要伸手将她从床上拉起来。
却被同伴阻止了,“阿凯,别冲动。”
薛凯不平,“承哥,这女人明显在说谎!”
陆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开口,又对被子里的苏茶道,“苏小姐,最后一个问题,你说自己不知道枪,没有杀人,但四名受害人遇害的时候,你就在现场,有没有看到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他妈睁眼说瞎话!”薛凯跳起来,丢了记录笔,“案发现场就剩下你们两个大活人,开枪杀人的肯定是你们其中一个!那么明显的凶器你说看不见,四个大活人被开枪打死你也看不见!你他妈是瞎的吗——”
“阿凯!你逾越职权了。”
陆承按住同伴,知道今天是问不下去了,匆匆对苏茶道,“苏小姐,谢谢配合,你先好好休息,在本案调查期间,警方有需要的时候,会随时传唤你的。”
苏茶盖在被子里,瑟瑟发抖,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走出病房门的时候,薛凯还不服气,骂咧,“现在的法盲当真可怕,既然有枪,明明可以制服歹徒,却偏偏要杀人,还一杀就是四个;这也就罢了,证据摆在眼前,找对了律师,凶手也就是判个五六年的过失杀人,却偏偏要自寻死路垂死挣扎……”
“五六年对于那样一个女孩子来说,是整个青春了。”陆承摇了摇头,想起病床上苍白孱弱的女孩,有些唏嘘,“阿凯,警方是讲求人证物证办事的,我们不能被主观臆断所误导,哪怕这种臆断看起来无懈可击。”
说着,陆承的手机响了,是化验科来的,说在凶器上检查出了指纹。
“有新进展了!咱们回去再说。”
……
傅尧的笔录,是在三天后,因为他整整昏迷了三天。
这三天,是傅明旭大半辈子来最拼命的三天,日以继夜没闭过一次眼。
也只有这种时候,只有他身边的周岩才看的到:这个功成名就的男人,有多疼爱自己唯一的儿子,哪怕这个儿子混账透顶,胡作非为,一事无成。
周岩看着此刻面容憔悴的男人,又再想想一周前,傅尧还大吵着要跟男人断绝父子关系,气愤地离家出走……如此种种,最终的最终,他只能在心中骂了一声报应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律师到了吗?”傅明旭问。
“打电话催过了,今天下午六点的航班。”周岩正色说,“你放心,程律师是国际专家,这种小官司信手拈来,从没有过败绩。我问过他了,阿尧这种情况,找准了方向,可以打成正当防卫……”
傅明旭却依旧愁眉不展,眼神复杂地看着病床上的傅尧,挥了挥手示意周岩出去。
周岩搞不明白他心中在焦虑什么,却也觉得男人这次有些反应过激了,甚至显出几分手足无措的感觉来——这不符合傅明旭的一贯作风。
直到下午三点钟,傅尧醒了,警方问讯的人过来,第一轮询问过后,周岩才陡然反应过来,男人那明显焦虑的情绪源自何处:傅尧坦白承认了亲手杀害四名被害者。
对于傅明旭而言,这些都还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傅尧,醒过来的人是傅尧,不是傅衍,别人不清楚自己儿子的病,傅明旭是再清楚不过的。
傅尧原本该是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如今醒过来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把案发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都陈述得无比清楚。
傅尧对警方说,“人是我杀的。起因是他们绑架了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