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有了记忆,傅尧对当年的事纠缠不放,傅明旭的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另一方面,傅尧浑身谜团,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直觉上,傅明旭觉得,儿子的这一系列“失常”行为,与曾经的傅苑苑有关,与傅衍偷偷拜访的那位周医生有关,更与苏茶有关。
他势必要找苏茶谈谈。
却不料,已经没有了机会。
作为本次案件最重要的证人,警方已经将苏茶高度保护起来。
而就在傅明旭打算全面展开调查的当天,警方一纸逮捕令下来,傅尧被收监待审。
生平第一次,傅明旭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而罪魁祸首,还是那个在他看来毫无攻击力的小丫头。
☆、第046章
苏茶从没想过自己会怀孕,也从没想过:要是怀孕了,该怎么办?
她没有妈妈,更不知道怎样才能当好一个妈妈,所以意外得知自己怀孕后,寝食难安,每天睁开眼做的最小心翼翼的一件事,就是将手挨在肚皮上,轻轻碰一碰,好奇又紧张地想得到一点宝宝的回应——可是大概两周的孕期实在是太短了,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那种不知如何应对的焦虑散去,她又会有些难掩的失望。
苏茶离开医院的那一天,沈衡特地推了下午的会谈,过来给她整理东西。
“您不必亲自过来的。”
苏茶实在想不通,在明确知道她不是他女儿之后,这个男人竟然还愿意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但不同于从前,对于沈衡的‘关切之举’,暂且称之为“关切”吧,她也只感觉到无奈与莫名而已,半点没有先前的战战兢兢,又或者是觉得受宠若惊。
“你有身孕,搬这些东西多有不便,我帮你收拾好,让司机送你。”沈衡一边跟她说话,一边给她叠被子,收捡药品,动作娴熟得仿佛多年老仆,半点不像是没做过家务的发号施令者。
最后,十几分钟,他将一切重要的东西全都有序地放进小箱子里,转过身来,给她冲了一杯牛奶:“站累了的话,就坐着休息会,待会儿太阳小一些的时候,我再打电话让司机过来接你。”
苏茶没伸手去接他递来的杯子;反而蹙眉看着他,尖刻道,“这间医院里孕妇这么多,你也要一个个去帮她们收拾东西?你照看得过来吗,大善人?”
沈衡闻言微微愣住,将杯子放了下来,良好的涵养使得他依旧对她态度温和,“小茶,我不是善人,我只愿意帮助我愿意帮助的人,别的人孕妇也好,伤者也好,就是在我面前奄奄一息,我也不一定会伸手。”
“说得好,我已经领教过了。”
“你还在记恨我?”
“并没有。”
一句话答完,苏茶变得规规矩矩,没有像个泼妇似的继续呛声;而她也确实有些累了,就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了下来,望着窗外的枯树发呆,两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明天就是傅尧上庭接受审判的日子,按照程序,她会被要求出庭作证。
苏茶可以想象:当她明天在法庭上,开口指认傅尧蓄意谋杀的时候,那个人看着她的眼神会是怎样的痛恨与愤怒,大概在他的想象中,他会觉得是她背叛了他,而他自己清白无辜,被她蓄谋陷害。
苏茶一想到那画面就浑身战栗。
对傅尧,又或者说傅衍,就算曾经接受过,感动过,苏茶现如今也绝望了。
因为他是个精神病。
他记忆混乱,永远只记得自己愿意记下的东西,却不肯回想自己所做过的那些伤害她的行为,那些毫无理智的行为——上一次在洗手间,与傅尧噩梦般的那场见面,他真真切切地试图要狠手掐死她,那种他努力克制都没办法克制住的暴戾,令苏茶实实在在地看清楚了现实——他的确是共享了傅衍的记忆,但却病得更严重了。
就算是为了孩子,苏茶也不愿意再跟傅尧有任何牵扯。
今天上午,在沈衡到来之前,关于傅尧,苏茶跟负责此案的警官陆承说得很明白:
“他精神失常,撒谎成性,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关于这一点,你可以申请让医生给他做精神评估——是他亲手设计了这一切,设了陷阱骗我往里跳,可是他如今却全然不承认,反而说都是为了我,还一遍遍对我洗脑,诬陷我杀人。杀人?我没有、我不可能杀人,也没有能力杀人,但我亲眼看到了的,他杀害四名死者的每一个过程都刻在我的脑海里……”
陆承很同情她的遭遇,对她说了很多宽慰的话,并且保证,即便是精神失常杀人,傅尧也会被用特殊的形式服刑。
苏茶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解脱了。
过了明天,她就解脱了。
事发的这些天,时时刻刻,她的心中像是烧了一团烈火,这把火烧得她痛不欲生,却始终无处宣泄,而现在,总算在这一刻烧向了别人。
沈衡首当其冲。
两人正相对沉默的时候,沈衡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他取出看了一眼,是公事,便挂断了,就在这时候,苏茶转过脸,看着男人皱紧的眉头,声音清脆,“您要是有事忙的话,现在就可以离开,该帮的忙您都已经帮到了,说到底,你半分不欠我。”
沈衡没接话。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女孩,沉默了片刻,突然从位置上站起来,去拿了自己放在一边的西装外套,取出里面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走过来递给她,“这是偶然看到的,我觉得跟你很搭配,就顺手买下了。”
“是什么?”苏茶没接。
“项链。”
“哦,那肯定很贵。”
“价格其实很一般。”沈衡笑着替她拆开,里面躺着的小东西,晶亮一条,轻盈,美丽。
瞎子都看得出不是他口中的‘价格一般’。
他对苏茶说,“珠宝店的老板说,这个小东西能带给人好运,我想到你,就想试试看;但跟你比起来,我已经不算是年轻了,所以我觉得它灵动,你或许会觉得老气。”
说着,他似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看你现在的表情,大概我的顾虑是对的。”
“您生活层次跟我不同,天生比我有品位。”苏茶看着那条价格不菲的项链,涩涩地笑了笑,直言道,“东西很漂亮,但大概是命贱,我不习惯带着太昂贵的东西在身上,那会让我浑身不自在,感觉像是揣了个炸…弹,时刻都会爆炸一般。”
“所以,这东西,您收回去给适合的人吧。”
沈衡难得有这样哑口无言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很少遇到异性这样直白的拒绝。
他把项链盒子重新盖好,大概也是被她句句刺人的话语所迫,他不得不放弃了最初那种大局尽握的姿态,转而显得有些无奈又窘迫,对苏茶道,“小茶,你是个聪明姑娘,我做这些,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
心底里,苏茶却隐隐觉察到了些什么,有些烦他。
“抱歉,那是我用错了讨好你的方式,我以为年轻女孩子都喜欢这些。”沈衡致歉,将项链随手丢进一边的垃圾桶,注视着她明亮又毫无攻击性的眼睛,真诚道,“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即使知道了你跟我毫无血缘关系,我依然会担心你,紧张你,忍不住想要照顾你……小茶,我不是刚出社会的毛头小子了,不会不清楚自己对一名异性的喜欢,但我也知道,你大概不会想要找一个我这样年纪的男朋友——”
“沈先生!”苏茶没想到他会这么明确地挑破,她脸色微变,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略显急促了喘了两口气之后,再看向男人的眼神就带上了嘲弄,“我希望您刚才的话是在开玩笑。”
沈衡看着她的眼神毫无闪躲,“我是认真的。”
“我有着身孕,肚子里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你很缺绿帽子戴吗?”苏茶说话有些难听了,情绪激烈,“还有你搞错了,不管是不是年轻女孩子,都不会有人喜欢你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大概在你眼里,我的价值就是那一条项链。”
“你误会我了,小茶。”沈衡显得有些急,他试图伸手来握她的手,可以又怕吓着她而作罢,最终道,“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不知该怎样和你开始。”他语气有些快速地补充,“你说孩子,孩子我也有,但他们与我并没有亲人之间的深厚感情,我独自一个人,只是需要一个人在身边,而现在,这个人最好是你——”
苏茶觉得这人也是神经病。
狠狠退离他数步。
但也许是谈生意养成的惯性,沈衡抛却了甜言蜜语,直接切入要害道,“小茶,我知道你现在正经历着人生中很困难的阶段,但是相信我,我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我清楚你的每一分感受,甚至能理解你的每一次吵闹——人在年轻的时候会走很多错路,可能爱上不该爱的人,可能做了悔恨终生的事,还有可能误入歧途……我自己走错过,所以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走错。”
“你知道什么!”
苏茶迅速打断他的话,终于听不下去,红着眼大声道,“你不是我,你知道些什么!”
她捏在一起的手在发抖,眉头死死拧紧,苍白着脸情绪惶然。
沈衡没忍住,上前两步,冒昧地伸手抱了她,不带任何异样的心思。
他掌心轻抚着她的发丝,小声道,“小茶,你今天会拒绝我,是太看低了我,你把我当成那些四处包养情人的嫖…客,把我送给你的礼物当成侮辱你的嫖…资,你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犯,所以反击;但其实不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你太看轻我,也太看轻自己——你漂亮,甜美,懂事,比我见过的任何大家小姐都讨人喜欢,而我除了钱一无所有,在你面前,你每一次皱眉,才是令我觉得自己面目丑陋的根源。”
苏茶听不进去,哭了起来,大声叫他滚。
沈衡并不会在这时候放她一个人,他扶着她坐下,用纸巾给她擦眼泪,温声说着安慰的话,不厌其烦。
苏茶双手惶惶然按在肚子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内心的不安与恐慌。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小茶,但在我身边,你的那些害怕,都不会成真。”沈衡凝视着她,轻轻握住了她发颤的手,语气带着绝对镇定人心的力量,“犯错的是傅尧,他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担心傅家的报复,我可以替你摆平这一切,让傅明旭碰不到你一根头发丝;”
“至于孩子——”他语气一顿,一只手小心翼翼触了触她依旧还平坦的肚子,眸中渐染上微笑,“小茶,你如果在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能给我来愉悦的东西,绝对不是机械的*碰撞。”
☆、第047章
这一起社会新闻闹得挺大,开庭审理傅尧杀人案的那天,各家媒体争相在检察院门口守候。
身为办案多年的老手,陆承经手过的案子数不胜数,丧心病狂的凶手见识得多了,傅尧这种,在他眼里,算是中规中矩的。
仇富与看热闹,但凡有人的地方,这两点永远是关键词。
陆承早就预料到了,媒体会一边倒地抨击傅尧。
短短数天,各家媒体齐出动,不由分说就将傅尧各种黑历史都扒拉了出来,就连人家上月打过几次驾,开车超速过几次都报道得绘声绘色,现在傅尧杀了人,更是将他疯魔化成了毫无人性的变态狂魔,所用言辞,都是恨不能越过法律啃食其血肉般的激烈。
审判当日,苏茶遵守承诺,上法庭出面作证。
傅尧那方的说辞依旧不变:杀人是真,但只是合法自卫。
律师的唇枪舌战激烈。
法庭证人席上,苏茶说完了该说的话,终于鼓起勇气看了傅尧一眼,恰逢傅尧也在看她。
确切地说,傅尧一直都没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过。
在她出现之前,都是律师在替他发言,而傅尧始终都处在沉默状态,直到苏茶一站上证人席,傅尧开口了,话是对着法官和陪审团说的:“你们别怪小茶,她只是病了,所以开始说胡话,你们全都不要怪她,我就不会怪她的……”
说完,他还在对着苏茶笑,眼中幽光烁烁,完全像个正常人。
苏茶一下子脸色苍白。
她觉得肚子隐隐泛疼,双手死死揪在一起,轻按着肚子。
陆承坐在听审团,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审判,法律面前,哪怕傅家在c市区真能只手遮天,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傅尧想抵赖也不成,哪料,傅尧只开口说了那一句话,苏茶的情绪就变得异常激动起来,说辞也开始颠三倒四,不断重复结巴。
“承哥,苏小姐有些不对劲。”陆程身边的警员小声在他耳边提醒。
陆承目光定在苏茶身上,眉头越皱越紧:这何止是不对劲,此刻的苏茶,已经完全不具备一个正常人的理性思维了,只是反复僵硬地指控傅尧谋杀,可语言却又断续破碎,毫无连贯性可言,更别提可信度。
直到最后,傅尧的律师忍无可忍,打断她的话,转而向法官出示了一份证明。
一份关于苏茶精神鉴定的证明。
证明上面,是以苏茶的主治医师为首的数名精神科专家的权威签字认定:苏茶有着深度妄想症。
她提供的证词,可信度值得推敲。
宣读完证明之后,在场听审团陪审团全部哗然一片。
陆承也震惊得一愣。
这一场闹剧,最终滑稽收场,媒体们墙头草一般疯倒,开始同情起被告人。
傅尧蓄意谋杀四名死者的罪名不成立,最终被判防卫过当杀人,一审获刑五年。
休庭的时候,苏茶情绪崩溃:
“我没有妄想症!是他在撒谎!我亲眼看见他杀了四个人!我亲眼看见的!”
“小茶,小茶你冷静点,喝口水,你先喝口水歇歇。”沈衡扶着她坐下,眉头紧皱。
苏茶眼泪直下,绝望地拽着他的衣袖,大声哭闹,“你相信我,我求求你,你们相信我,真的是他杀了人,而且是蓄意用血腥的手法杀了人,他还试图杀死我,你们别让他出狱,他会杀死我的、他会杀死我的孩子!”
“我相信,小茶我相信你,你别激动,别激动。”沈衡握住她胡乱挥舞的双手,小心地将她抱在怀里,声音温和地反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