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小茶我相信你,你别激动,别激动。”沈衡握住她胡乱挥舞的双手,小心地将她抱在怀里,声音温和地反复安慰,“你没病,我相信你是正常的,你说的都是真话,小茶,我相信你,但你需要冷静,乖。”
苏茶惶惶然不知所措,趴在他怀里痛哭出声,反复呢喃着胡言乱语。
她现在的模样,简直与当年的傅苑苑如出一辙,沈衡觉得,这大概是自己的报应,同样的折磨要让他生受两次。
无论从哪个角度,现在的苏茶,在他人眼里看来,已然神志错乱了。
陆承走进休息室的时候,就看到苏茶歇斯底里的这一幕,提起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而一看到他出现,苏茶就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猛地一把推开沈衡,上前来拉着陆承,“陆警官,你不会相信那个王八蛋的话的对不对?他在撒谎!他最会撒谎了!你们全都被他骗了!你们不能被他骗了——”
“苏小姐,”陆承扶着她,公事公办地询问,“有几个问题,我想在跟你确认一下,你能保证对我说真话吗?”
苏茶迫不及待地点头:“我当然可以!我一直都对你说的真话!”
陆承:“那你告诉我,三天前,你住在中心医院,去洗手间的时候,你说见到了傅尧,这是不是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苏茶睁大眼,眼泪还挂在脸上,看起来楚楚可怜,颤抖着声音说,“我去洗手间,在盥洗台浇水洗手,他一下子从镜子里蹿了出来!他说我杀了人,他还说他很爱我,但是我知道他是个骗子!我一揭穿他的真面目,他就开始对我行凶!他狠狠掐住我的脖子,还打碎了洗手间的镜子,他死死掐住我的脖子不放……”
她越说越激动,陆承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什么叫……‘从镜子里蹿了出来’?”
苏茶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恐又无措,大吼:“就是从镜子里出来的,他就是从镜子里出来杀我的!”
陆承看一眼沈衡,沈衡走过来扶着苏茶坐下,递了一杯温水给她,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背,“小茶,说了那么多话累了吧,喝口水别着急。”
“我不累。”苏茶规矩地坐在他身边,接过水杯捧着不肯喝,带着哭腔委屈地问他,“陆警官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话?他是不是信了那个骗子,不相信我的话?”
“不是的,陆警官办案认真,谁说真话还是假话,他一眼都能看得出来。”沈衡话是对她说的,眼神却落在对面眼神僵硬的男人身上,语含深意道,“小茶你别怕,你这么乖,什么都跟警官说了,陆警官会知道怎么做的。”
语毕,温柔地顺了顺她的发丝。
苏茶总算安宁下来,乖乖捧着水杯喝了一口,又爱怜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起头,对陆承严肃道,“陆警官,不要放那个骗子出来,那个骗子会杀死我的,他还会杀死我的孩子。”
陆承已经明白了什么。
他看着对面的女孩儿,猝不及防地,突然有些同情起傅尧来。
“苏小姐你别怕,他不会有机会再伤害你和孩子的。”陆承见她始终眼神紧张,不得不出言安慰,声音却显得很僵硬。
苏茶闻言如释重负,她小动作频繁,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开始小口小口地抿水喝,还不时凑近跟沈衡说了两句什么,最后,沈衡对她道,“小茶,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其余的事情陆警官会处理的。”
“嗯。”
苏茶被他牵着,离开了休息室。
陆承目送两人离开,独自一人站在休息室内,如遭雷击。
直到一名警员进来,他立刻问道,“怎么样阿凯?问到些什么了吗?”
“全都问过了,口供完全一致:本月六号早上八点到十一点,被告傅尧一直都待在自己的病房,并没有离开去过洗手间,有值班护士作证。期间傅尧的医生也去过他的病房,那时候他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输液。”
陆承倒抽一口凉气。
苏茶当初始终言之凿凿,脖子上的伤痕又栩栩如生,而且言语中的惊恐与害怕毫无掩饰……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过于自信,想着迅速结案,却忽略了最重要的细节求证。
如果,那天傅尧压根就没出过自己的病房,那就更不可能去洗手间碰见苏茶,又怎么可能会威胁要杀她?还有苏茶那些信誓旦旦指控傅尧蓄意谋杀的话——
一瞬间醍醐灌顶,陆承几乎已经可以脑补完整个剧情:为了救身陷险境的女友,傅尧只身犯险,在与歹徒搏斗的过程中,失手错杀了歹徒,生理与心理饱受创伤之后,他试图跟警方讲述实情,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心一意想要保护的人,会在背后狠狠捅他一刀……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哪怕苏茶是身不由己的,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正面伤害也足够置人于死地了。
试想,如果不是傅尧的律师及时向法官提供了苏茶的精神鉴定报告,那么很可能,傅尧会因此被监…禁终生,永不得保释——而刚刚在法庭上,哪怕苏茶句句荒谬的指控砸下,傅尧却依旧没有半句怨言,反而待她语气怜惜。
陆承动容地想,如果不是出于极度深爱,没人会有这种宽容与大度,还是在面临死亡的时候。
情感的天平一旦偏斜,人的判断力也就会跟着偏移了。
陆承思量一番之后,恍然大悟,意识到傅尧可能真的是被迫杀人,他立刻掏手机开始打电话:“通知局里,我有了新的线索,关于傅尧杀人一案,我要求重新整理证据!”
……
那头,沈衡亲自开车送了苏茶回星河苑公寓,车子停下的时候,他侧身一看,才发现副驾驶座上,苏茶已经睡着了,两只手还乖乖地护在肚子上。
沈衡失笑,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醒醒,小茶醒醒,到家了。”
“嗯?”
苏茶揉着眼睛醒来,之前大哭过,导致她现在眼睛酸疼得厉害,又红得像兔子眼睛。
沈衡倾身给她解开安全带,柔声道,“记得喝完牛奶再睡,别嫌麻烦偷懒。”
苏茶轻轻点头,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见他跟着下来,又有些烦他道,“我自己可以进去,你不用送了。”
沈衡还想说什么,她又激动起来,要嚷嚷。
“好好我不送,你自己走,自己走,”沈衡站在车门口,取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微笑道,“我看着你走好不好?你进公寓了就开灯让我知道,我再离开。”
苏茶不情不愿地点头,转过身走了,中途好几次回头,都看到男人还没有离开,她有些恼怒,赌气似的将脚下步伐加快,仿佛后面有只鬼在看她笑话。
到了门口,用钥匙开了门,苏茶“啪”地一声打开客厅灯,立刻被吓得一声短叫。
苏茶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看清楚对面的人影是谁之后,才勉强镇定下来。
她公寓客厅的沙发上,赫然坐了一个男人。
苏茶惊魂未定,紧接着便大怒,随手就将手中提包砸了过去:
“我说过现在不要见面了!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
☆、第048章
苏茶惊魂未定,大怒,随手就将手中的提包砸了过去:
“我说过现在不要见面了!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
沙发上靠坐着的男人,不是别人,赫然是傅明旭。
而且很显然,此刻,等她已久的男人已经没了好耐性。
丝毫没有理会苏茶的叫嚣,傅明旭捏住她砸过来的包,只拿起随意看了一眼,便随手丢到一边,睨着她沉声道,“姓沈的倒是对你好,十几万的包给你当石头砸着玩,大概你这张脸的确顶用。”
明明是平淡的语气,却偏偏带着股嘲弄味儿。
苏茶皱紧了眉头,咬牙道,“我一张村姑脸,并没有什么屁用,比不得令妹国色天香。”
傅明旭前来不是要跟她吵架的,他忍下气,没跟她一般见识。
两人又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傅明旭最先做出让步,他从沙发上起身,将早就填好的一张支票递给苏茶,“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谢谢你,这些钱是你应得的,就当是替阿尧伤害你的事情赔礼,谢谢你识大局,没有在法官面前乱说话。”
苏茶冷冷地看着他,看了好久,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无比可悲。
她接过支票,两下撕烂丢进垃圾桶,
傅明旭愣住。
苏茶说:“我并没有乱说话,我在警察面前也好,在法庭上也好,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你儿子精神失常,失手杀了人,还妄想出一个英雄救美的剧本来自我安慰,更试图使用暴力置我于死地。”苏茶深吸了一口气,那种被人狠狠扼住不得呼吸的感觉又上来了,她语气恶劣,“只可惜这年头老天没眼,人治大过法制,同样的话,我不过是换个方式说出来,效果就完全变了样。”
的确是完全变了样。
成功让傅尧从蓄意谋杀,变成了过失杀人,甚至在舆论的操作下,很可能还会被继续被轻判。
“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连日来的奔波周旋,傅明旭显得有些疲惫,他苦笑着看她,“不管你怎么嘴硬,小茶,你否认不了:你对阿尧好。”
好?
苏茶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
回想起这些日子来的一幕幕,苏茶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忍了这个久,终于在这个同病相怜的男人面前泣不成声,“再好又有什么用?我对他再好他也不会知道!他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只看得见自己想看的事!”
傅明旭浑身一僵。
苏茶哭着说:“他是个疯子,你儿子是个疯子,是个丧心病狂的病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种人活着就是折磨别人的!你是他父亲,这么多年来你一次次替他的恶行买单,一次次替他善后,你难道从来都没痛苦过吗?从来都没有过一刻想要亲手了结了他吗!”
洗手间发生的那一幕,傅尧险些无法自控掐死她的那一幕——是切实发生过的。
苏茶至今想起都胆寒。
而四名歹徒被杀的那一日,苏茶也没有并没有说谎:她没有杀人,她甚至都没有碰过傅衍的枪——从始至终,她都只是被那个疯魔的男人绑在石柱上,看了一场精彩的杀人表演秀。
只是如今傅尧神志不清,显然已经忘了当日发生的一切: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折磨那四名歹徒致死的,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用铁丝一点点勒进对方的血肉,却只是一厢情愿地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口口声声说为了她与歹徒搏斗,说是她杀了人,他要拯救她……这种洗脑般的自我重复,逼得苏茶几乎崩溃。
自从上次洗手间那一次见面来,苏茶就确定:这个人已经无可救药,这个人病入膏肓。
可她却跟这个疯子有了孩子。
她可以不在乎傅尧的死活,却没办法在以后孩子出生长大,问起爸爸的时候,让它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个恶性杀人犯,让它在今后的成长中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抬不起头来。
所以她不能让傅尧被判蓄意谋杀。
不过现在她又有了更好的打算:一个没有担当活在幻想中的神经病,根本就不配做她孩子的父亲。
傅明旭说,“我很抱歉,那天没看好阿尧,他当时情绪很不稳定,跑来找你……”
“你不必再惺惺作态。”苏茶随手抹了一把眼泪,冷声问道,“警方没有在案发现场找到我跟他的视频与照片,是你动了手脚吧?”
傅明旭点头,“那些东西,我已经让人处理掉了,你别担心,如果你当初早跟我说这件事——”
苏茶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怪到我头上,哪怕没有被勒索一事,你儿子也会挖另一个坑给我跳,我甚至连个解释都得不到,便要配合你给他善后,全都是因为他有病!精神病厉害,精神病高人一等,这真是个无比好用的借口。”
傅明旭倦怠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等到二审的时候……”
“你放心,该怎么做我有分寸。”苏茶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指着门口,“没事的话,你可以离开了,免得被媒体拍到,又得让你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去力挽狂澜。”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嘲讽。
傅明旭却没有急着走:“小茶,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你能诚实回答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阿尧的?”
“不是。”苏茶毫不犹豫地答道,“孩子跟傅尧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是沈衡的。”
傅明旭皱紧了眉头,“你别意气用事……”
“谁要跟你意气用事!如果不是怀了他的孩子,你以为姓沈的凭什么为我鞍前马后?凭什么替我收买医师统一口供?又凭什么花钱如流水地给我买包当石头砸?”苏茶一手轻触上肚子,阴阳怪气,“说起来,还真多谢了你牵线搭桥,就是你带我去会所撞见沈衡的那一次,他喝了酒送我回家,之后把我错当成了你妹妹……那晚我们发生了关系,不久我就被查出怀孕了。”
傅明旭无言以对。
“你自己好自为之。”
最后,丢下一句话,他出门离开了。
傅明旭离开后,客厅内,苏茶稀里哗啦推翻了茶几,趴在沙发上失声痛哭。
事情起初发生的时候,她还可以自欺欺人,傅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她,哪怕他恶意杀人,也是因为太过愤怒绑匪伤害她,可是后来他的所有言行,让她终于清醒了:不管傅尧还是傅衍,都不是能跟她好好过日子的人。
……
半个月后,本案又有了新的进展:
在案子接近尾声,傅尧搏够了同情之后,傅明旭向检察院提供了傅尧精神不正常的证明,再加上蓄势已久的舆论运作之下,傅尧名义上被获有期徒刑三年,但由于没有人能证明他是否间歇性犯病杀人,因此没办法免刑,但也不必入监,而是被判送进精神疗养院,接受强制治疗,若不能痊愈,刑满也不可出。
傅明旭松了一口气。
苏茶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精神疗养院的门口,傅尧被两名警员压着,拼命挣扎:“放开老子!你们全都放开老子!我没病!是小茶病了!我要照顾她、我不在她会被人欺负的!你们放开我!”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