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妯娌姊妹当中,丈夫官职最高的也不过六品,在卫夫人面前自然而然就矮了一截,更何况如今连阳宁侯府都让小姐和公子来贺寿,她们自是更加殷羡卫夫人的福分。这会儿闻听此言,她们少不得也跟着称赞了起来,又有心思活泛的赶紧撺掇着自家孩子上前去和人攀谈,一时之间,屋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夫人,外头又有人来,说是给您拜寿”
门外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卫夫人为之一愣,犹豫片刻才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两人说是……说是老爷的学生,来拜见师母的。”
这话说得屋子里一众人全都愣了。卫夫人对自家丈夫最是知根知底,在荣升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前,杜微方遭了罢斥赋闲,期间一直窝在宣府老家闭门教书,要说学生也是有那么十几个,可大多数还在努力考县试府试院试,最出息的也还在考乡试,万不会在这当口跑到京城来。至于要说科举的师生,杜微方从来没当过主考官,这学生拜见师母从何说起?
“夫人,要不,我出去回绝了他们?”
门外那个犹疑的声音让卫夫人一下子醒悟了过来,她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人家既是来了,哪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这样,笙儿,竺儿,你们兄弟俩一块出去待客。至于送礼,若是自己的书画,你们留心一下就收好。若是送其他的礼,就回绝了,说是老爷的规矩不可废。对了,请人留下来吃碗寿面。”
杜笙和杜竺兄弟两个答应一声正要往外走,一旁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娘,爹爹也许真是有学生在京师的我还记得上次爹教我论语的时候,说他原本瞧着挺有天赋的一个学生,结果竟是弃了举业,好端端的去从了军”
一旁的陈澜刚刚被众人围着问东问西,此时终于有了功夫松一口气,便悄悄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众人,见杜笙和杜竺虽是继子,可在继母面前却依旧恭敬有礼,而卫夫人待几个孩子一视同仁,在一众当是亲戚的妇人们面前也丝毫不端架子,心里不禁觉得这杜家门风正派,也难怪老太太之前会有那样的决定。此时,听到这个稚气的声音,她忍不住就侧头看了过去。
只见说话的那小女孩不过十岁光景,粉妆玉琢极其可爱,此时从椅子上费力地跳了下来,一溜烟跑到了卫夫人跟前,仰着脸拉着母亲的手说:“母亲,你不记得了?过年人家送了节礼来,结果爹爹说是不要扔出去,结果却变了卦把东西拿到书房,还把那方镇纸当成宝贝似的,整天把玩爱不释手?”
这一说,卫夫人顿时想了起来。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女儿的脑袋,就冲着杜笙和杜竺说:“或许真是筝儿说的那人。若是如此,你们都应当识得,好好款待着说话就是。”
两人一走,卫夫人再不提之前这一茬,屋子里渐渐恢复了欢乐的气氛,紧跟着丫头们又送了果品点心上来,大小姐杜筝就亲自捧着果盘待客,有两个家境寻常的孩子自是耐不住了,趁着大人不注意很是往袖子里藏了两把蜜饯。一旁的陈衍瞅了两眼他们,随即就悄悄打量着那些大人,可没多久,杜筝竟把果盘送到了自己面前。
“陈哥哥?”
陈衍在家里的兄弟姊妹中,虽说不上排行最小,可他和三房的那几个弟弟妹妹压根不亲近,可以说从没真正体会过作为哥哥的滋味,因而被这一声哥哥一叫,原本想说自己不需要的他一迟疑,鬼使神差地就抓了一把葡萄干。
“多谢妹妹”
杜筝平时做惯了妹妹,也没在意这一声郑重其事的妹妹有什么不对,笑嘻嘻地点点头就让开了,而陈澜则是听出了陈衍的言下之意,见抓着一把葡萄干的他正努力做出一副哥哥的做派,差点没笑出声来。然而,就在这时候,杜笙兄弟俩已经从外头进了屋子来。
“娘,来的两人中,其中一个竟是全哥全哥当初备齐束修向爹爹行过拜师礼,所以听说娘的三十大寿,正好回来的他就亲自上门送寿礼来了,我想他过年也送过节礼的,此次毕竟是师生之谊,他来祝寿也是应当,收了那盒寿糕,就请了他进来。至于另一个也确确实实是爹取中的贡士,他又和全哥熟识,您看……”
卫夫人闻言,也就没多想,当即点点头道:“我道是谁,既然是全哥,另一个又和全哥熟识,又是你爹取中的贡士,那就请进来罢……这样,我去隔仗前头见人,你们在隔仗后头呆着,如此也不虞惊扰。筝儿,你这个主人好好待客。”
“娘,你就放心好了”
杜筝笑吟吟地向母亲挥了两下手,眼见人从左边帘子出去了,立时转过身来挨个亲戚打招呼。因她年纪小,又生得可爱,卫夫人出去又是有正经理由,众人自然不会有什么苛责,而陈澜心里惦记着朱氏的话,等杜筝上前的时候,少不得拉着她说话,听其一口一个陈家姐姐,言语落落大方,说话亦是爽利,更是对这小丫头心存好感。
然而,就在她向杜筝问起都读了些什么书的时候,隔仗外头也传来了说话声。一时间,屋子里的其他女眷都很自觉地止住了话语,她也自然而然暂时搁置了话头。然而,当听出外头说话的人是谁时,她顿时大吃一惊。不止是她,就连规规矩矩坐着的陈衍也一下子跳下了椅子,但很快就在陈澜一个眼神下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正房明间隔仗之外。
卫夫人打量着前来给自己拜寿的两个青年,见他们一个英武沉着,一个洒脱阳光,气质俱是不凡,心里就生出了几分赞许来,但也只是谦逊地受了他们半礼。待得知并不是一同来的,而是在胡同口正好撞见,她暗自纳罕的同时又笑说真巧,随即就问起了两人的名字来历。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她立时大吃一惊,当即用责怪的目光看着旁边侍立的杜笙。被继母这么一瞪,杜笙不禁暗悔刚刚看见人就想着遇到师兄了,没来得及多解释。
偏巧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一阵极大的喧哗。卫夫人虽年轻,但治家亦是极其严谨,此时不禁油然而生愠怒。她正要让身边的心腹妈妈出去看个究竟,孰料一个仆妇就冒冒失失闯进了屋子,眼见这隔仗前头全都是人,她愣了一愣,随即也顾不得请罪,屈膝一行礼就喜气洋洋地说:“夫人,大喜翰林院那边刚刚传了消息过来,老爷入阁荣升次辅,授华盖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
闻听此言,刚刚还一片寂静的隔仗后头顿时传来了好几声惊呼。这些都是深宅妇人,内阁次辅,授华盖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是什么意义,她们难以完全理解,但杜微方升官了,这一点她们却还是明白的。而拉着杜筝的陈澜大吃一惊之后,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照这样看,要和杜家联姻,只怕是不太容易。
就在这时候,她就听得外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杜师母,今日是您的寿辰,老师又入阁拜相,只怕是紧跟着就有人蜂拥而至贺寿,还得及早预备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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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八十七章 应对和妙计
第一百八十七章 应对和妙计
楚朝翰林院设立之初,不过是选些诗词歌赋出众的臣子充当文学侍从,尤其是太祖在位期间,翰林院几乎连根本连草诏预机务的资格都没有。可随着太祖的崩逝,第二任太宗皇帝的登基,国朝制度日益完善,尤其是当时的太后之弟郑国公一力主张,于是科举复行,文渊阁设立,馆选亦是渐渐成了制度,翰林院掌院学士就不单单是清贵的虚衔,而是成了一举入阁拜相的捷径。
相比翰林院的那些前任们,如今的掌院学士杜微方是个出了名的执拗脾气,人送外号杜铁嘴。这铁嘴倒不是指他如同算命的一般能铁口直断,而是说他那张嘴太过刻薄。他做官方正也就算了,偏生那些请托上门的全都根本招架不住他的三言两语,往往连东西都不敢留下就狼狈而走,逢年过节也是大门紧闭不见宾客。所以,他执掌翰林院七年,每逢他任读卷官评卷官的时候,考生都难免求神拜佛希望不要轮到自己。于是,杜学士府可说是整座京师三品以上官员府邸中最冷清的地方。
然而,仿佛是罗旭一语成谶,门可罗雀的杜学士府这一天却旧貌换新颜。狭窄的胡同中靠墙停满了一溜车马,其中有簇新的四人抬官轿,只有五品官以上才能坐的青幔云头车,银辔头鲜亮马鞍的高头大马,身穿整齐衣裳的家奴……总而言之,哪怕是在杜府呆了几代的老门房,虽知道是贺自家老爷入阁多过贺寿,看到这架势也觉得心里直嘀咕。
学士府的当家主母卫夫人出身京都世家,可本家并不是那些公侯伯之类的功臣,多年下来早就有武转文,她又是继室,随着杜微方之后教养继子继女,自己又生养了一个女儿,一向是低调再低调,万没料到自己这三十生辰的这一日竟会迎来这天大的喜事。如今尽管大门早已经关上了,可面对着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一沓沓的礼单子,一个个来拜寿的官员夫人们,她只觉得脑仁疼。
懊恼归懊恼,但官面往来不外乎人情,她自然不能像丈夫那样铁嘴,更不能把人拒之于门外,只能一面派下人到翰林院去给丈夫报信,一面在正房团团转,心想如今这升官究竟是福是祸。这还不算,这边厢就已经够乱了,那边厢丫头又来报说,竟是又有几位新科进士堵住了后门,说是要前来拜师母
卫夫人简直都要焦头烂额了——这一科的正经主考官是已经下台的张阁老,杜微方只是读卷官,她算是哪门子的师母?这罗旭也就罢了,终究是起头就已经来了的,杨进周是丈夫在宣府教书时就收下的,自己的两个儿子还和人熟识,可其他这些人这会儿来添什么乱
她正不知道该见还是不见,那边厢罗旭就歉意地开口说道:“师母,今次实在是我冒失。只因前几日曲公公到家里来,把当日御批的殿试卷子和老师批的会试卷子一块拿出来给我瞧,我那时候才知道殿试传胪实是侥幸和皇上爱护,会试的名次已经是老师秉公,所以就想今日趁着师母寿辰来拜会拜会,也好等到老师回来请教一番,谁知道正好遇上了这等情形。”
卫夫人心里虽然也知道留着这两位,再加上房中还有阳宁侯府的姐弟俩,自己一味堵住了门,终究是也并无好处。然而罗旭说得诚恳,又是说明消息来自宫中,她那股郁气也就消了大半。而杨进周也跟着赔了礼,他忖度比罗旭更不好露面,更是诚恳地开口说:“师母,依我看,还得派人去顺天府和东城兵马司打个招呼,使人到这边来净一净,以免更多的人涌入,到时候更难以应付。”
“这……”卫夫人平素习惯了家里的冷清,更鲜少和顺天府五城兵马司打过交道,此时一听这话,顿时有些迟疑,“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些?等老爷回来,这些人知道老爷的脾气,总不敢再一个个堵在门口了。”
杨进周想象着杜微方回来之后看到这乱糟糟一幕的情形,顿时苦笑道:“师母,此一时彼一时,先生从前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有些崖岸无妨,但如今一入阁就大发雷霆把人往外头赶总有些说不过去。而且,杜家的人手实在是不够,谁知道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眼下就只怕如宋阁老家人或是其他权贵家里的人也来贺寿,到那时候就更捉襟见肘了。”
罗旭正满心尴尬自己为了不被杜微方赶出门去,特意选了给师母拜寿这么个借口,谁知道竟是正好撞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此时,听见杨进周说起东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他心中一动,赶紧也帮腔道:“师母,杨兄说得不错,那些权贵之家兴许不惧东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但那些低品小官未必就愿意让这回送礼落在别人眼里,如此至少可少些人。”
想了又想,卫夫人终究还是按照他们的建议,派次子杜竺领着小厮从侧门出去东城兵马司打招呼,让那边派人帮忙维持。可人前脚刚走没多久,外间一个仆妇在门边上禀报了一声就匆匆进来,弯了弯腰就满脸苦色地说:“夫人,晋王府长史派人送礼来了”
卫夫人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忍不住伸手想去揉太阳穴,可那手指才按了两下,接踵而来的禀报声一下子让她的手僵在了那儿。
“淮王府长史派人送银丝寿面二十斤,寿桃三十颗,香木数珠四串,表里二十端”
“宋阁老府上的大*奶亲自来贺寿了”
情知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卫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头痛欲裂。
隔仗后头的陈澜自然知道这一刻的杜府一下子成了漩涡的中心。别说外间那些层出不穷的拜寿人,就是这屋子里的女人孩子们,谁不是坐立不安?见杜筝一次次叫了丫头进来低声询问外间情形,小小的脸上眉头皱成一团,偏又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她不知不觉想到了自己之前在那许多危机面前绞尽脑汁的情形。再加上觉得今次自己和陈衍既然来了,总不能看着杜家人就这么麻烦,略一沉吟就吩咐一个丫头把杜筝请了过来。
杜筝听了丫头的话,强笑着来到陈澜面前叫了声陈姐姐。她虽这般光景,可其余夫人小姐们有的枯坐着盘算,有的在窃窃私语,没留意这一头。陈澜便悄悄对杜筝问道:“筝妹妹,平时令尊在家的时候,三节两寿时都没人这般送礼么?”
“爹爹的规矩大,又不常做学官,亲戚上门都是随便带些寿面寿糕就算完了,至于翰林院的那些大人们,多半是送些字画,其他人因为爹爹站在大门口直接骂走撵走过两次人,根本没人敢来。爹爹还有一次春节在门口上直接挂了一幅对联,反正是拒收礼的,那时候我还小,具体写的什么我不太记得了。”杜筝闷闷地说,随即又摊了摊手说,“这样下去,爹回来又要大发脾气了,等他回来,兴许会直接把人家骂走,把人家送的东西扔出去……”
陈澜听说过杜微方的方正,可着实没想到这一位竟还曾经往大门口贴这样的对联。然而,正是听到这一条,她突然便计上心来,连忙附在杜筝耳边低声问道:“要是再这么下去,只怕是你爹回来已经晚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