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次之后就听进去了……”
“以前老听人说,佃户欠租,地主夺佃之类的事,可总觉得远得很,那一回远远望了一眼,方才知道那黑压压一片的样子有多吓人。姐姐说,那还只是跪着死求,若是真的闹将起来,人人哪怕只拿着镰刀斧头,却也是声势浩大……”
听陈衍是在讲当初天安庄的事,杨进周不禁脚下稍稍一迟疑,又朝一旁的丫头打了个手势。那并不是他和陈澜的头一次见面,也和前两次一样,不过是寥寥几句话,可却是第一次联手办成了事情。那时候他就觉得,她这样又机敏又心善的姑娘,必然能够越过越好,只却没想到,最终有福气的居然是他。想着想着,他的脸上就渐渐露出了笑容,这才进了东屋。
“全哥回来了。”
江氏笑语了一句,一旁说得正起劲的陈衍也忙不迭起身。彼此见过礼之后,陈衍就笑呵呵地说:“杨大哥可别怪我腿长,上一回伯母提过让我常来坐坐,我成天被韩先生和师傅操练得团团转,一直抽不出空,今天总算是提早溜了出来。杨大哥,我听说镜园有练骑射的驰道,能不能趁着天色还亮堂,带挈我练一练?”
杨进周看了一眼母亲,见她笑着点了点头,他也就答应了下来。出了院子,见陈衍一面走一面偷偷打量着他,虽是矮了他一个头,可却竭力昂着脑袋,眼神中仿佛藏着什么东西,他先是有些诧异,到了最后便索性停住了步子。
“是不是你姐姐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陈衍闻言一愣,随即就嘿嘿笑了起来:“这还没到十月十六呢,杨大哥你怎么见着我就想起了姐姐。真没什么事,我就是来这儿找你讨教的,顺便陪伯母说说话,这不以后我也会常来,总得先让伯母习惯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杨进周见惯了豪爽的军中汉子,因而对京城人士说话非得藏半截的习惯很不以为然,因而陈衍大大方方说出了这话,他不禁觉得小家伙有些趣味,就点了点头说:“我不常在家,母亲多有寂寞,你以后要是愿意不妨常来常往,也能陪陪你姐姐。”
“这可是杨大哥你说的,我可不会客气”
两人打趣了一阵,这才去了后头的驰道上练习骑射。只彼时距离天黑已经没剩多久,练了四五回,这天色就渐渐暗了。通身大汗的两个人又一道去了后头更衣,陈衍见杨进周直接用井水浇身子,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羡慕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里头用热水沐浴,又换上了随身带着的衣裳——为了应付宜兴郡主的魔鬼课程,他天天都在褡裢里备着三套行头。
在镜园又蹭了一顿晚饭,陈衍方才告辞了出来。在二门口,他看着下人牵来了自己的马匹,忍不住回头看着杨进周说:“杨大哥,小心汝宁伯本家”
这没头没脑的话却让杨进周笑了起来,他一手轻轻搭在了陈衍的肩膀上,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放心。”
夜色之下,阳宁侯陈瑛从威国公宜园出来,刚刚还满是笑容的脸上一下子凝满了寒霜。威国公罗明远在云南时威风八面,战场杀敌也好,平定蛮乱也好,从来都是杀人不手软,可如今到了京城却失了那股锐气,一心想要和光同尘,只做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也不想想好端端的鲁王会突然夭折,罗贵妃又遭人算计,这当老子的竟然听信罗旭那一套
“驾”
用力一抽马股,陈瑛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往前疾驰而去,也不理会身后那几个拍马也赶不上的亲随。等到熟门熟路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他才在一家黑灯瞎火的店前下了马,随手撂下缰绳就径直进了门。他一进去,立时有伙计上前照管马匹,又手忙脚乱下了门板,只留着中间一块空着,却也有一个小伙计等在那里。
上了二楼包间,陈瑛就只见室内点着两盏昏暗的油灯,仿佛是因为有风吹进来,那火苗簌簌地抖动着,映照着灯旁那两个坐着的人越发脸色晦暗。陈瑛死死盯着那个年轻的瞧了半晌,声音顿时有些发干发涩。
“殿下怎的也来了?”
“我只是听说,阳宁侯下帖邀了汝宁伯,所以特意来凑个热闹。”见陈瑛那种震惊得犹如见了鬼似的表情,淮王自然觉得很满意,深感给自己出主意的人果然高明,于是就不紧不慢地说,“阳宁侯不用担心,我自愿在慈恩寺给母后念六六三十六天的经,这会儿九门落锁宫门下钥,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虽有巡查,可也难不倒我……还是说,阳宁侯觉得我碍事?”
“在下不敢。”
此时此刻,饶是陈瑛平日异常善于应变,也有些乱了方寸,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就干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而汝宁伯杨珪就更不用说了,满脸局促坐立不安,根本不敢去看陈瑛那刀子似的目光。到最后,还是淮王先开的口。
“我听说,阳宁侯先头似乎打算和我那四哥接洽?”
这么隐秘的事情,淮王怎么会知道
陈瑛竭力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故作讶异地说:“殿下这是如何说,我一介外臣……”
“阳宁侯一介外臣,从前做过的事情可是真不少呢。”淮王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狡黠,“先头东昌侯府两位千金在路上被人误认为是东昌侯而遇刺,这似乎是你露的消息吧?佃户闹事围了安园,这似乎也少不了你推波助澜吧?想把令千金送给我那二哥晋王为次妃,事有不成,则是趁着晋王因王妃夫人假孕焦头烂额,唆使了王府一个亲信的太监附议了两句邓忠的提议吧?至于在宣府以我二哥的名义假传大捷等等,说是事急从权,其实无一不是在败坏我二哥的名声。阳宁侯,我说得可对?”
此时此刻,陈瑛只觉得背后衣衫已经被冷汗沁透了。淮王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愚蠢冲动的小孩子,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步一步偏偏被人完全看透了。尽管他做的一切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可这种事情哪里需要证据,只要宣扬开来就足以让他掉入万丈深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便声音低沉地说:“殿下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淮王似笑非笑地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在手中玩转了一番,这才得意洋洋地看着陈瑛,“这信封上的落款,阳宁侯可觉得似曾相识?”
他自己的字迹,自己又怎么会不认识,更何况信封上还有他的暗记那分明是送给荆王的心腹人士,请其代致的,又怎么会落在了淮王手中?难道……是了,要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见过荆王,更没有见过亲笔,指不定那个心腹自始至终就是淮王楔入进去的一颗钉子
汝宁伯看见阳宁侯陈瑛那苦涩的样子,心头又是惊骇,又是快意,当即便干咳了一声说:“阳宁侯,殿下也是看重你的才能,这才有意见你一面。须知如今晋王虽扳回了一城,可终究是圣眷大损,至于荆王,先不说名声,此次定下的王妃就可见一斑。至于小皇子们,更是不值一提。如今这等节骨眼上,想来阳宁侯也不乐意被黄口小儿凌驾……”
“汝宁伯不用再说了。我家里的黄口小儿还未成气候,倒是贵府那位已经独当一面了”
一句话刺激得汝宁伯面色大变,见淮王亦是脸色铁青,陈瑛知道,自己总算能借着这个略略扳回一些失地,当即站起身推金山倒玉柱地对淮王拜了下去。尽管他并未多说什么,但这样的态度,却已经让淮王分外满意了。
夜深之际,当三人各自从那酒楼的不同角落先后出来的时候,却是神情各异。而上了马车的淮王摩挲着袖子里的那封信,嘴角又上翘了些许,随即脸又阴了阴。
只可惜那边只肯出主意,却不肯把正经东西给他,但就这一个信封,已经足可唬住陈瑛了。有了这个有能耐的臂助,他总能把当初那一箭之仇报回来。
罗旭,杨进周,你俩洗干净脖子等着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六十章 添箱(上)
第二百六十章 添箱(上)
仿佛是之前晋王的反击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都镇住了,好些天来,朝堂上风平浪静,处处都是一团和气,就连内阁和六部会揖办事时,那扯起嗓门据理力争的声音也小了。
礼部议定了未婚的皇子们待已故皇后一年小祥之后便出居王府,皇帝准了之后,便把先头皇后已经选定的两位王妃单子撂给了礼部。按照规矩,这些未来的贵人都是由宫中派教引宫女学习礼仪,不得再随意出门,直到出阁之日方止。然而这一次,皇帝却破天荒发话,让两位未来的王妃入宫,于关睢右门西边的元辉殿居住学习礼仪,半年后放出。
淮王妃选定的消息早就透露了出去,乃是汝宁伯嫡出的四女杨芊,因而单子到了礼部,众人自是无话。然而,谁也没想到,那荆王妃竟只是淮扬一个寻常书香门第的女儿,父亲是已经致仕的知府,元配老蚌含珠,四十岁方才又得了这么一个千金。若是放在民间自也是尊贵,可放在朝中就不一样了。于是,对比晋王和淮王,有心人自是不免有所计较。
朝堂上风平浪静,阳宁侯府自然能够安心为两位小姐备嫁。陈澜一面打点绣活,一面还要被朱氏时而叫过去清算嫁妆,自然少了别的待嫁姑娘那份羞涩,多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而陈滟那边虽说简单多了,可马夫人终究还要些面子的,不愿意被人指指戳戳。可是,苏家送来的聘礼只是凑足了三十二抬的门面,聘金银子却不过二百两,她气了个倒仰,恨不得把庶女剩下的那几匣子首饰也给扣了,还是朱氏发话方才打消了这小心眼。
陈澜警告了陈衍不要把陈滟那一日过来时说的话告诉别人,可事后知道陈衍特地去了一趟镜园,她少不得又告诫了两句。而对于陈滟的所求,她则是让陈衍辗转对内阁次辅杜微方言语了一声,得到了公允两个字的答复,这才让芸儿设法给陈滟捎了信去。如此一来,苏仪就算会落选,也至少不会是因为阳宁侯府陈家的缘由,到时候也能另外设法。
忙碌之间,日子也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快到了添箱。朱氏很早就让人送了帖子给一众亲朋女眷,而接了帖子的大多都应允了亲来,就连晋王妃亦是一口答应了。宫中朱德妃和武贤妃却没有赶正日子,而是在十月十三这一日派了太监送添箱礼。
她们一个送了两匣子的御用监造办金玉首饰和两箱上好的宫绸毛皮,一个送了一个紫檀木玻璃镜梳妆台和一对掐丝珐琅的花瓶,这就少说占去了六抬。虽说东西都是好东西,可朱氏看着这些,忍不住就有些发起了愁来,须知明日还有不少人,若是最后东西尚且超过了预定的数目可怎么好?
心里这么想着,带着陈澜谢过赏赐之后,她拉着人回屋,不免就叹了一口气:“别人家是担心嫁妆不够女儿在夫家受了委屈,咱们如今担心的却是东西太多超过了数目。要是你比你二姐大两天就好了,占着长的名义,便是如你姑姑那样一下子陪送两百多抬,别人也挑不出理去。我算了算,你母亲那大手笔,只怕十抬八抬都是少的,再加上你大表姐……唉,我还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事情上发愁。”
看到朱氏货真价实蹙紧了眉头,陈澜不禁笑了起来,便上前揽着朱氏的胳膊轻声说:“东西多还不好么?多余的老太太就收进库房里头留着您自己用。”
朱氏没好气地拍打了一下陈澜的手:“我都一把年纪了,留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您就算用不了,以后就给小四娶媳妇”陈澜凑近了朱氏的耳朵低声嘟囔道,“其实我早说了,最好的法子便是藏在库房里头细水长流,压根不用送聘礼送嫁妆来回倒腾给外人扎眼。如果明天添箱的东西多,传扬出去就成了大伙助嫁,到时候谁也不会再一天到晚编排咱们阳宁侯府钱多得烧手,您也能过得更舒心轻省些。”
“你呀,小鬼灵精”
祖孙两人正说着,外间绿萼便笑吟吟地进来,屈膝行了礼之后便开口说道:“老太太,三小姐,外头镜园那边差人送了野味来,说是杨大人之前奉旨跟着皇上于西苑射猎,得了好些野物,所以命送了一些到咱们府上,还差人送了给杜府。”
朱氏闻言看了一眼陈澜,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看看,这人还没过去呢,就成日里惦记着。西苑养的那些活物已经好些年没人理会了,却挡不了皇上这一回心情好,他这个陪侍一旁的又是箭法神准。”
陈澜抿嘴一笑,却看着绿萼又问道:“除了咱们府上和杜府,可还送了别家?”
绿萼微微一愣,随即连忙说道:“奴婢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这就再去问一声。”
见绿萼匆匆出了门去,朱氏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你可是担心汝宁伯本家?”
“越是如今他得用的时候,越是不能让人抓了把柄。”
听到这样的回答,朱氏不禁笑着点了点头:“好,好你有这样的准备我就放心了。不过是二流勋贵,咱们不惹事,可也不能怕事把该做的做周全,要是有人再挑刺,就好好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陈澜哪里不知道朱氏素来是睚眦必报,可这说法合着之前陈滟所说之事,也正好合了她的心情,当下她自是点头应是。祖孙俩又说笑了一阵,绿萼总算是又回来了。
“老太太,三小姐,镜园送东西的那位管事说,杨大人总共打着了五六只野鸭,几只野兔子,还有两只鹿,还陪着皇上杀了一只熊,皇上都一股脑儿赐给了他。四只熊掌分别送给了咱们家,杜府韩国公府还有汝宁伯府,其余猎物则是分了分,自家留了一份就送了四家来。那管事还提了一嘴,说是杨大人被罗世子找去一块喝酒了,还捎带了几样东西去。”
朱氏点了点头,示意绿萼下去,晚上让厨房先整治一块鹿肉,这才吁了一口气说:“想得倒是周到。镜园那头说是汝宁伯嫡支,可毕竟多年不在京城,关系不多,本家那边不能让人挑把柄,至于咱们这几家,自是都不能落下。倒是没想到他和罗世子竟还有些交情,大后天就要迎娶了,居然有闲情逸致跑出去喝酒不过也说不准,兴许是高兴,吏部张尚书入阁,却还兼着尚书,罗家和张家联姻,罗世子日后